第 19 章 國子學(四)(1 / 1)

第19章

閣內安靜得可怕。

另外兩人同時露出驚異之色。

魏驚春性格持重,還算好一些,孟堯嘴巴大張仿佛能塞下一個雞蛋,半晌,難以置信:“你——是衛氏人?”

孟堯上上下下,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衛瑾瑜。

衛氏子弟,怎會穿著如此素淡,身邊連個侍童也沒有。而且,這個時辰就在閣中看書。

還是魏驚春及時打斷他,與衛瑾瑜施一禮,道:“公子見諒,我這兄弟素來唐突冒失,不懂禮數,公子勿要與他一般見識。”

這二人與裴昭元一樣,都是蘇文卿忠實追隨者,且與蘇文卿私交頗深,衛瑾瑜目下沒打算與他們有什麼特彆交集,點頭表示無妨,便坐回去,繼續看自己的書了。

孟堯還想說什麼,被魏驚春強拽走。

“你閉嘴吧!”

未時,鳳閣三位閣老準時抵達國子監,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講官們。

監正帶著兩名副監正,於階下恭候。

走在最前面的,著朱色蟒袍,腰挎玉帶,面容端嚴,頗有道骨仙風之感,正是如今衛氏家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首輔、鳳閣揆首衛憫,後面二人,一個長相白皙溫潤,著一品仙鶴補服,腰束白玉帶,乃次輔韓蒔芳,另一人,著束袖紫袍,束玄玉帶,雙目如炬,眉峰犀利硬朗,則是次輔顧淩洲。

監正行過禮,恭迎三位宰輔到授業堂入座。

堂內已經擺了三把座椅,衛憫撫須一笑,同顧淩洲道:“青樾,你是掌院,今日這首席之位,該你來坐,本輔就不與你爭了。”

顧淩洲拱手,正色道:“尊卑不可廢,首輔大人乃鳳閣揆首,這首席之位,非首輔莫屬。”

“你呀,就是掌兵時間太長,什麼事都要講個規矩。”

衛憫自在中間主位落座,顧淩洲、韓蒔芳分坐兩側,其他講官則恭敬侍立於後。

堂內鴉雀無聲,眾學生肅然而坐。

鳳閣三位座主,是大淵朝站在權力之巔的三位柄國重臣,任意一個出來,都是威勢迫人,何況三個同時坐在那兒。

衛憫自然一眼就發現了今年座次安排上的特彆,他隻是幾不可察一皺眉,並未說話,倒是坐在右邊的次輔韓蒔芳問監正:“今年這座次安排,似乎與往年不同。”

監正惶恐,想到後面兩排學生裡,多半也有韓氏子弟,衛氏唯一的嫡孫,似乎還坐在最後一排,還未答話,顧淩洲已道:“是本輔的意思。所有學生,一律按成績排序,沒有成績的,單獨列座。”

韓蒔芳頷首一笑:“這倒是個公平公正的好法子。”

顧淩洲接著目光淩厲環視一圈,問監正:“核對過名冊了麼?”

監正忙捧著一本冊子上前:“回閣老,已全部核對完畢。”

“缺席幾個?”

“五個……”

說話功夫,三個學子已氣喘籲籲奔到授業堂門口。

顧淩洲直接

吩咐:“全部五十板子。”

三個學子恰好都是世家子弟,因為中午結伴去酒樓吃酒才將將誤了時辰,聞言,俱慘然變色。

監正應是,到外面一揮手,立刻有掌教將三名學生帶下去進行處罰。

隨後趕來的兩名學生亦被拖了下去。

懲戒堂就在不遠處,坐在授業堂內,都隱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親眼見識了顧淩洲手腕之淩厲強硬,堂中剩下的二百餘名學生無不凜然。

之後便是座主們例行訓誡講話,輪到次輔韓蒔芳時,這位出了名的好脾氣,素有個“蒔花宰相”雅稱的鳳閣座主笑著一擺手:“要說侍弄花草,仆稱第二,上京城無人敢說第一,論起學問見識,仆是萬萬比不上兩位閣主的。”

他目光和善望向下方:“多餘話本輔就不說了,既為官學生,望你們勤勉上進,莫辜負聖上栽培和期待,今年會試,都能蟾宮折桂,取得佳績。”

眾學生恭謹應是。

鳳閣事務繁重,三位座主沒有多作停留,訓話完畢,便起身離開,監正領著講官們恭敬相送。

走到門口時,衛憫腳步忽一頓,看向坐在第一排左一的人,和煦道:“文卿,表現不錯。”

蘇文卿起身,恭謹行禮:“首輔謬讚,學生惶恐。”

衛憫撫須點頭。

“明珠在匣,以待來日。”

“坐下吧。”

一行人終於浩浩蕩蕩離去。

授業堂內隻剩下一位副監正,裴昭元長鬆一口氣,癱坐下去,兩眼望天道:“天爺啊,這顧淩洲,竟如此可怕麼!虧得小爺今天沒有遲到,要不然寶臀不保啊!”

其他學子皆在議論紛紛。

蘇文卿入學第一日,竟然就得到了衛氏家主、當朝首輔衛憫如此毫不吝嗇的偏愛,日後仕途,簡直不可限量。於是想與蘇文卿結交的學子更多了,讓本就擁堵的前排雪上加霜。

裴昭元無意湊這個熱鬨,往旁邊一掃,見衛瑾瑜端坐案後,垂目看書,素色廣袖自然垂落案面,對周圍一切不聞不問,光瞧著,就是一副極美好的畫面,終是忍不住開口搭話:“你看得什麼書?就那般好看麼?”

衛瑾瑜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便道:“隻是尋常章句集注而已。”

“哦。”

裴昭元十分不理解:“你如此愛學習,為何要坐到最後一排?”

而且還是最後一排最末一席,他最心儀的位置!

衛瑾瑜淡淡回:“喜不喜讀書,和坐在哪個位置,並無關聯。”

裴昭元想,好深奧哦。

頓了頓,他終於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那個謝唯慎,是不是十分凶殘可怕,你是怎麼忍受他的?”

衛瑾瑜面無表情翻過一頁書,終於不再理他。

裴昭元懊悔不已,情知自己這個大嘴巴,多半說錯了話,也是,他怎麼能揭美人傷疤,並在美人傷疤上撒鹽呢。正想鄭重說幾句道個歉,轉頭一看,旁邊坐席已經空了

他茫然問仆從:“人呢?”

仆從同樣茫然搖頭。

“大約公子您把人家嚇走了吧。”

裴昭元抬手就是一個爆栗:“胡說,他書還在這兒呢。”

衛瑾瑜出了授業堂,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片蔭蔽的竹林前。

竹林深處,已經負袖立著一道人影,聽到動靜,轉過身,露出一張白皙面孔和胸前繡仙鶴補服,笑道:“瑾瑜,你來了。”

不是旁人,正是鳳閣三座主之一,有蒔花宰相之稱的韓蒔芳。

衛瑾瑜垂目,朝他行禮:“先生。”

韓蒔芳目光緩了許多,直接伸手將他扶起:“和先生還多什麼禮。先生要恭喜你,得入國子學。”

衛瑾瑜沒說什麼,徑直問:“先生突然傳信鴿,可是有事吩咐?”

韓蒔芳神色凝重許多,負在身後的手微握成拳:“的確有一樁要緊事,五日後,陛下可能要親臨國子監聽經筵。”

衛瑾瑜蹙眉。

“宮中不是有專門的經筵堂麼?”

“是啊,但陛下的意思是,正好出來散散心,順便來看看今年新入學的官學生們,與學生們一道聽筵。”

衛瑾瑜等他往下說。

果然,韓蒔芳話鋒一轉:“屆時,錦衣衛和殿前司都會隨行,這是個扳倒黃純的絕佳機會。”

“原以為揚州織造的案子翻出來,即使不能將這閹豎立刻拉下馬,也能挫一挫他筋骨,誰料督查院這次南行並不順利,剛到江南地界,就遇上山匪作亂,險些丟了命。這閹豎又仗著昔日為陛下大伴,用舊情迷惑陛下,陛下原本讓他閉門思過半月,結果不到三日,就依舊讓他回司禮監當值了。”

如果六部九卿官員看到以“甩手掌櫃”著稱的溫吞宰相韓蒔芳這樣一副淩厲面貌,恐怕都會大吃一驚。

但衛瑾瑜卻知道,所謂“蒔花”之名,不過是一層美麗的表象和偽裝,朝中許多大事件,這位宰相都是幕後推手。

衛瑾瑜默了默,問:“先生打算如何扳倒黃純?”

韓蒔芳目光變得幽沉:“陛下為太子時,險些死於宮女之手,自此,夜裡睡覺都要點著火燭。如果這次經筵,舊事重演,且問題出在儀仗隊裡,無論隨侍的黃純,還是負責安防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都罪責難免。”

他從袖中取出一柄巴掌大小的短匕,遞到衛瑾瑜面前:“所有隨行內侍宮女進入經筵堂,都要嚴格搜身,你設法把這柄匕首提前放到經筵堂裡。”

衛瑾瑜沒有立刻接,而是道:“有錦衣衛和殿前司同時在場,刺殺者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一旦被發現,就隻有死路一條。”

韓蒔芳:“她父母親族皆死於黃純之手,隻要能報血仇,她願意獻身。”

“就如之前吞金自儘的那名富商一般麼?”

衛瑾瑜忽抬眸,問。

韓蒔芳一愣,接著笑道:“瑾瑜,你是怎麼了?不信先生了麼?你該知道我的行事原則,除非他們自願,我不會逼人去死。”

“那國子監的學生呢?如你所說,所有隨行人員,進入經筵堂都會經過嚴格搜身,殿內無端出現凶器,以章之豹行事風格,必會將整個國子監的人全部關起來拷問。”

“這你就更不必擔心了,一則,這匕首是禁中之物,普通人不可能持有,就算查,最後也隻會查到司禮監自己頭上。二則,監中學生,大半都是世家子弟,章之豹沒膽量將他們全部拘起來審,陛下也不會同意。”

“不過,有一個人,你需要格外小心。”

衛瑾瑜靜靜看他。

韓蒔芳:“你還不知道吧,新任殿前司指揮使人選已經定下來了,便是你名義上的夫君,北郡謝氏世子,謝琅。”

“此子瞧著混不吝,實則十分機敏難纏,你行事時,務必要慎之又慎,莫被他瞧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