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告白(1 / 1)

臨近傍晚,太陽西沉,金紅的霞光為張燈結彩的璃月港鍍上了又一層喜慶的色彩。拖在鐘樓之後的長長黑影黯淡了下去,於午後逐漸稀疏的人流卻重新擁擠了起來。

大大小小的街道像是城市的血管,在這即將過去的一年的最後時刻流動、奔騰,使得個人那點心事顯得是那樣微不足道,讓一切憂愁都稀釋在了人潮的歡笑中。

“阿寬,我要那個兔子花紋的霄燈!”

“不要叫阿寬,要叫爸爸。你答應爸爸過完年會好好念書,爸爸就給你買……?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不好,阿寬怎麼可以在要求自己之前先要求彆人。”

阿山婆的鋪子前,一對父女還在就購買霄燈的事情爭論不休。城中出售成品霄燈的商販不止一位,但阿山婆卻是最受這一帶孩子們喜歡的那位,因為她所做的霄燈既用不上昂貴的浮生石,燈上的圖案還花樣百出。

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小女孩手作喇叭,俯到父親耳邊大喊:“阿寬,我要小兔子——”

“唉唉,買就是了,買就是了,但你要先叫我爸爸。”

父親不厭其煩地糾正著女兒對自己的稱呼,許下的承諾換來了她一連好幾聲的“好爸爸”,以及與他布滿胡茬的臉頰緊緊相貼的小臉。

站在不遠處的黑發少年帶著羨慕,暗戳戳地觀察了一陣,直到女孩兒抱著霄燈,心滿意足地指揮父親帶自己離去,他才拽著同伴的衣袖,擠進了阿山婆的小攤。

而待他們擠出人群的時候,皆有各自的收獲,一個懷裡抱著燈,一個手裡提著人——燈是兩盞沒有花紋的霄燈,人是低於璃月成人平均身高的少年。少年牢牢護著燈,生怕燈被擠壞,至冬人牢牢提著人,生怕一鬆手他就會被攢動的人頭淹沒。

“撒手!撒手!”

“撒手你就不見了。”

已經逐漸習慣這種行動方式的少年不再掙紮,感受著腰兩側的力度,心裡默默決定了下一本漫畫的主角——一位弱到殺不了一隻雞的龍騎士和一隻有翅膀卻不會飛的笨蛋龍。

構思中的笨蛋龍捧著無語的龍騎士,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在森林中狂奔,而現實中的龍騎士指揮他的龍,穩穩“降落”在了安靜的碼頭上。

頻繁往來於此地的工人們早已停工,或陪伴家人,或融入了喧鬨的人潮,讓忙碌了一年的碼頭休憩了半晌。一人坐在高高摞起的木材堆的頂部,身上披著這一年的最後幾縷日光。

希爾上下轉動、打量著手上這盞少年惦記了許久的燈,比起燈,他覺得這圓鼓鼓的物件更像掛滿城市的燈籠。

“為什麼沒有浮生石它也能飛起來?”

“容我想想。”雲·理科教育的漏網之魚·苓摸了摸後腦勺,“大概是因為點燈之後,裡面的溫度高了,會把一部分氣體擠出來?然後這樣那樣,就飛起來了?……”

解釋的聲音越往後,越能聽出自我懷疑的意味,唯有最後一句自暴自棄的“老祖宗智慧的結晶我搞不懂也很正常吧”,顯得十分理直

氣壯。

“溫度……嗯,人類是擁有無儘智慧的族群。”至冬龍發出了真摯的讚美,可惜在尷尬的語境中變了味道。

一定程度上被開除人籍的少年羞愧地揉了把臉,隻想快點揭過這個話題,摸出畫筆後,決心在自己的舒適圈裡找回場子。

夕陽的餘暉下,他盤腿而坐,專注地為懷中的霄燈添置起了花紋。身旁的高個子有樣學樣,少年畫一筆,他就憑借身高優勢光明正大地偷師一筆,姿態看上去倒像那麼回事,就是因為伸展不開全部的腿腳,隻好將霄燈憋屈地放在了膝頭。

一筆,兩筆……橙黃的紙面被黑色的筆墨浸染,滲透,很快有了圖案大致的形狀。為避免一比一複刻的情況發生,雲苓將希爾側目望著他的腦袋掰了回去,示意他自行開動腦筋,補充細節。

距離上一次作畫已經過了許久,不以創作見長的至冬人頻頻停筆思索,手上的進展尤為緩慢,給了坐在他身後的大畫師充足的時間,將霄燈的正反兩面都塗鴉了個遍。

趕在夜幕完全降臨前,兩盞完工的霄燈被並排放在了木堆上,而它們的創造者卻站得遠遠的,動作一致地抱著胳膊,眉宇間流露出了相當的困惑。

兩盞燈的起點相同,右邊那盞顯然得到了正向的美化,塗得漆黑的煤球貓和用細線條勾勒出的長毛白貓占據了整幅畫面:明顯大了一圈的白貓將腦袋疊在了黑貓的頭頂,神情愜意,被壓了一頭的黑貓渾身短毛炸起,威脅似的舔著並不鋒利的爪子。

至於左邊那盞……至冬人的繪畫師傅努力克製住越發猙獰的表情。希爾用事實證明了,世上的確有人能在沒有感情的複印機器和靈魂畫手之間自由切換。

多看一眼會爆炸,劃掉;不畫則已,一畫驚人,打勾。

在愛情魔力的反複洗腦下,雲苓深吸好幾口氣,安慰自己希爾說不定真是個天才,一般人還真做不到在有了大致輪廓的情況下,還能把畫面的整體處理得這麼……奇怪。

是的,奇怪。

不是醜,不是抽象,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奇怪。

說它醜吧,第一眼看過去確實醜,可第一眼第三眼竟逐漸和諧了起來;說它抽象吧,乍一看確實抽象,可就是那寥寥幾根線條讓兩隻大聰明貓的形象躍然紙上。

繪畫師傅檢驗著這幅哪哪都是毛病,又好像哪哪都沒毛病的作品,無限放低要求,將什麼美感什麼比例通通丟到腦後,僅往黑貓那雙由一對大圓和一對小點構成的睿智眼睛上一指。

“請把他的眼珠子畫大一點,貓的眼睛沒這麼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希爾望著他此刻瞪得溜圓的綠眼睛,眼含笑意,遵從指示把大圓中央的小點塗成了中圓,黑貓的原形這才揚起下巴,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對自己形象的改動。

當他們來到海邊的時候,海面上空已經飄起了大大小小的霄燈。

隨著“刺啦”一聲,火苗在精心描畫過的紙皮內部點燃。感受到上浮的力量後,少年鬆開手,讓自己的霄燈乘著拂過的風飛向天空。

它在空中飄啊,轉啊,轉到了黑貓與白貓的背面,背面畫得貓更多,也更為擬人,有靠在櫃台上笑眯眯的大貓,做柔軟體操的小貓,努力背書的奮鬥貓,手拿鍋鏟的大廚貓,以及翻閱的矜貴貓……

一眾神態各異的貓,連同角落裡那隻叼著雞腿的小狗,構成了他放飛的願望的全部。

“新的一年,我希望——”

希爾抬頭仰望著那盞特彆的霄燈,認真傾聽著少年的願望。

“白術先生的身體能夠變得健康。”

“七七能記住所有想記住的事情。”

“阿桂能如願考上行醫執照。”

“……”

一個個名字從一隻耳朵溜進,又從另一隻耳朵溜出。希爾清楚地聽他將所有人,包括那條叫“大黃”的狗都說了過去,卻唯獨沒聽見他自己的願望。

許完願的少年又劃開一根火柴,替至冬人點燃了他手上的霄燈。

“酷嗤,酷嗤——”紙燈在大風的吹拂下顫顫巍巍地浮起。

紅黃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躍動,讓棲息在紙皮上的貓兒動了起來——它們的身形是那麼的抽象,眼神都是那樣的不聰明,卻又奇怪地登對,於冬夜溫暖的火光中緊緊依偎,表演似的在少年面前旋轉了一圈。

雲苓注意到霄燈的正反面都是兩隻貓兒的圖案。

“你的願望是什麼?”

清冽的嗓音從頭頂傳來,雲苓伸出手,碰了碰身前這盞遲遲不願飛走的霄燈,突然笑了起來。

“我嗎?我的願望——”他本來是想許願長高的,但指尖傳來的寒意讓他改變了主意,轉而帶著燦爛的笑容看向站在身側的銀發青年。

“我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還可以在這兒一起放霄燈。”

寒意撤去,溫柔的「風」輕輕托起霄燈,好讓它載著兩隻笨貓,飛往更高、更自由的遠方。

-

夜半時分,新月當空,海潮湧動。漆黑的天幕與海水消融了邊界,由成片壯觀金紅色的“銀河”點亮。

早幾刻前人們手中形態、花紋、價錢各異的紙燈,升入天空後再無地上的差異,都化作了“銀河”中的小小一粒,滿天願望中的小小一個。

坐在塔樓頂上的少年晃動著小腿,一旁的至冬人想晃,腿是成功晃上去了,蕩回來的時候卻結結實實撞在了塔尖的坡面上。

自北陸而來的寒風呼嘯而過,攜著海水的鹹味,狠狠刮過他們這兩個跑到高處尋不痛快的傻蛋的臉頰。怕冷的少年幾乎將整個腦袋都縮進了毛領裡,手上揣著一紙包熱乎的肉包子取暖。

注意到他還在打顫,希爾脫下外套,披在了少年身上,見他像看英雄似的看著自己,實話實說道:“我不怕冷。”

“真好啊。”少年將下巴抬高了一點,方便外套的原主人替他攏緊衣領。

平常看著沒有什麼感覺,可當真的穿到身上的時候,他才發現希爾的衣服好大,大到像是披風,能將他大半個人裹

起來。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初始溫度太低了,不過雲苓確信自己的體溫能很快捂熱這件衣服。

他們所在的塔樓位於璃月港北面的填出的小島,視野極佳,一邊是海天相接的壯麗夜景,一邊是燈火通明的不夜之城,視線稍稍上移,也有明月與群玉閣兩分天幕。

“很美吧?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的。”少年的聲音裡充斥著滿滿的驕傲。

至冬人認同這座城市的美,並表示希望同伴在年後能多帶他在璃月港逛逛。“這是我放霄燈時許下的願望。”

“就這麼簡單?”雙頰紅撲撲的少年盯著他線條優美的側臉,打趣道,“這段時間待在璃月港還沒看夠呀。”

“我聽說古往今來有許多旅人為璃月港的繁華著迷,從此定居在這裡,可見幾天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看的。”至冬人將視線從美好的夜景中收回,回以少年笑意朦朧的目光,“而且我這幾天並沒有出門。”

“嗯?不出門乾嘛,酒店有什麼吸引你的東西嗎?”

“沒有,但我想把在璃月港遊玩的體驗留到你在的時候。”

“哼,搞得你這次自己玩了,下次我就不帶你玩兒了一樣。”

至冬人眼底的笑意不改:“那下一次,你願意陪我走一趟嗎?”

“這個嘛,要看咱金牌大導遊的心情。”大導遊鼻子翹天,此前那麼多次收費的導遊經曆全加在一塊,也沒有今天來得這麼有榮譽感,“看你這副兩天沒人陪著就無聊到長草的可憐樣兒,本大導遊心軟,允了。”

然而他的唇角還沒上揚到最高點,就因希爾的下一句僵住了。

“在酒店時不算無聊,我有認真思考我們的關係。”

“關係?”雲苓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搭在了心口的部位,“我們的關係……這有什麼好思考的。”

砰,砰,砰,砰……

“過去我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可獨自住在酒店的那幾天,我的心裡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時間越往後就越強烈……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我很清楚它與你有關,由此我開始嘗試,嘗試界定我們之間的聯係。”

砰,砰砰,砰,砰砰……

“經過幾天的思考,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不過我認為這需要先詢問你的想法。”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雲苓,雲苓——”

希爾鮮少直接稱呼他的名字,從前偶爾喊一聲,每每都能贏得特殊的反響。可此時被輕聲呼喚的少年不僅心臟狂跳不止,大腦更是亂作一團,根本無法做出相應的回應。

心跳好快,好快,快到有什麼東西要跳出胸膛了……

感到呼吸有些困難的少年拉扯著頸邊的毛領,感受到了至冬人的靠近,抬起臉,頭腦愈加混亂。

他靠過來了,他為什麼要靠過來?他看著我,他能聽見,他一定是聽見了……

他知道嗎?他知道吧,他在思考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在問我怎麼看待

這段關係……

要說點什麼嗎?說點什麼吧,既然我喜歡他,哪怕……

總要說點什麼吧?

粼粼的波光為海面披上銀甲。大量冷氣流入喉道,散進血管,途經滾燙的心房,最終化作壓在唇下吐出的絲絲縷縷的白色水霧,待溫度消失後才褪去可見的顏色。

在月光下顯得飽滿且富有光澤的唇瓣緊抿,很多次都已成功張開,但很快又被上排的牙齒找回了位於下唇的咬痕,重新閉合。

兩個聲音在同一空間內響起,回蕩。

張口傾訴吧,不管他這麼想,你喜歡誰都與他無關……

保持緘默吧,後悔藥買不到,彆讓現狀都難以維持……

呼嘯而過的狂風不知是何人創造,掀起少年的長發與毛領,蓋過少年壓在喉嚨裡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怎麼看我們的關係,反正我,我還蠻喜歡你的。”

他聽見了嗎?他肯定是聽見了,他的眼睛正在看著我。

“我也——”

沒等希爾徹底張口說話,眼疾手快的少年就一個抬手,用揣在懷裡的包子一把堵住了他的嘴,等他嚼巴嚼巴,將包子咽下去以後,又趕忙塞了一個上去。

如此循環往複,等少年手中的紙包徹底空了的時候,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希爾說他想說的話。

雲苓一向都知道,一到夜晚,黑暗會撥開蒙在那雙令他情有獨鐘的藍眼睛上的灰霧,顯露出它瑰麗的本相——像沒有雜質的藍鑽,又像陽光照耀下的冰湖。

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這雙眼睛的注視,可這一刻的他仍深陷於此,絞在了那兩汪冰湖星星點點的碎光裡。

除此之外的一切顏色都淡褪了,耳邊的聲音也消失了,隻剩下了呼嘯的風。

他看到他站在璃月港的人群中,裡三層外三層的騙子將他包圍。

他看到藍眼睛的森林貓蹲在紙箱裡,他說他願意和他回家。

他看到夢中拉著雪橇的大狗,看到星落湖邊的銀鱗,看到風神像前摟住脖子的照片……

他看到他張開嘴,他聽到他在說。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