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海燈劫(1 / 1)

一點都不誇張地說,假如再給雲苓一次穿越的機會,他絕對會選擇穿越回今天早上胡桃伸出手的那一刻,把接過請帖的自己敲暈拖走,最好再找口棺材給他埋起來。

因為事實無數次證明了,物理意義上的入棺,有時真的好過社會意義上的死亡。比起現在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尷尬局面,雲苓真心覺得還是自己主動入土顯得從容一些。

此時此刻,那封令他萬般後悔的萬惡之源正安詳地躺在地板上,而上面信筆塗鴉的“新月軒一號雅間”門口,可就沒有那麼平靜了。

作為整座飯店的牌面,這兒本該是最為清淨悠閒的地方,這會卻格外吵鬨。

“胡桃,放開我——我,我突然想起來家裡的寵物沒喂,再不喂他就要餓死了——”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不先吃飽飯,怎麼喂寵物——”

聲音的來源於那扇古樸雅致的木門旁,門上雕刻著與飯店名字呼應的新月出現了新鮮的損傷,就像是剛被某種生物的爪子硬生生摳下了一角。

而破壞木雕的犯罪分子不僅還在現場,爪子距離損傷處甚至不超過兩公分。

“求你,快撒手——”

“我不!除非你先保證你不跑——”

刺耳的剮蹭聲再一次響起,隻見那兩隻青筋暴起的手又為門框留下了幾道深深的抓痕,用力之深仿佛它們扒住的不是什麼門框,而是最後的一線生機。

現實也確實如此。

少年的喉間發出了吃力的“嗯”聲。順著泛白的指節,以及隨有節奏的拖拽而抖動的手臂向上看去,他額頭上的冷汗還沒乾透,就因抵抗身後傳來的大力新添了一層熱汗。

要不是臨出門前白術先生囑咐他穿的衣服夠厚,雲苓覺得此時一手拉著他上衣,一手扯著他褲子的胡桃,一定能把他的整層皮給拽下來。

“你先撒手,我的褲子,我的褲子要被你扒鬆了——”

“沒關係,本堂主事後多賠你幾條——”

要不是有這麼多人看著,他真的很想喊一句:這一鬨鬨得他的面子裡子都快掉光了,在乎的還是區區褲子的問題嗎?

誓死不從的少年夾緊雙腿,將門框抱得更緊了。

同為神之眼的擁有者,於一號雅間門口拉拉扯扯的倆人說不上誰的力氣更大,從剛才起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相對靜止的狀態,她既扯不動他,他也逃脫不了她的魔爪,場面可謂相當滑稽。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信胡桃的邪……雲苓的眼中泛著悔恨的淚花。而當下這尷尬的一幕,還要從幾分鐘前說起。

為了赴這場飯局,在北國銀行耽擱了不少時間的他見天色已晚,是馬不停蹄地直奔請帖所寫的地點。

今天是小除夕,放平常都很難預約的新月軒坐得滿滿當當,那叫一個熱鬨非凡,很快有侍女迎了上來,指引他走向雅間所在的包間區。而不好的預感,就率先萌發在這條通往目的地的走廊上。

首先是走廊中彌漫的風元素。走在前頭的侍女沒發現異常,可神之眼屬風的雲苓一下子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自然界中分布的元素力都是較為分散的狀態,而這相對密閉的室內空間,卻存在著明顯壓縮過的風元素……尤其是一號雅間門口的那個大花盆,四周風元素的濃度高得活像被狂風之核反複碾過幾遍似的,就差沒插個告示牌提醒他此地不簡單了。

其次,房間內的人數貌似也不太對頭。

提前向侍女打探情況的少年疑惑地捏起下巴。他明明記得胡桃隻說邀請了香菱、行秋和鐘離,這樣加上旅行者和派蒙也不過六人,為什麼侍女卻告訴他一號雅間已經到了九位客人?

以上種種猜想在推開門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雲苓本想著其餘三位最好是他認識的,好歹能在飯桌上聊上幾句,但在反複揉搓了好幾下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後,這樣的想法破碎了,他本人也斯巴達了。

雅間的大門半敞著,少年如雕像般僵硬地杵在原地,門內圍圓桌而坐的賓客們五顏六色的眼珠子齊刷刷地對準了他,其中幾對眼睛的主人還熱情地朝他打了個招呼。

雲苓沒有立即回應他們的熱情。此刻他腦門上冷汗直流,魂都嚇得要從嗓子眼裡飛出去了,整個人仿佛化作了漫畫中失去顏色的受驚小貓形象。

他就說今天怎麼左眼皮一直在跳,原來“災禍”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使少年石化的原因無他,問題就出在雅間內的客人——準確來說,是出在胡桃邀請的幾位神仙身上。

這裡的“神仙”可不是什麼誇張的說法,而是由岩神、風神、三眼五顯仙人共同構成的實打實的“神”與“仙”的組合。

雲苓不知道這三位為什麼會聚集於此,雖然早前都有過各自的接觸,但當他們出現在同一張飯桌上,還用同一種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他受到的驚嚇可不是單純乘以三倍那麼簡單。

為阻斷這一時難以消化的衝擊,他的手直接越過宕機的大腦行動,“啪”地甩上了木門,隨即快速轉身,背靠門板猛喘起了粗氣,霎時夢回了一把他在歌德酒店的窗台上“偶遇”吟遊詩人的場景。

砰,砰,砰——他的心跳快得厲害。包間的木門很好地隔絕了裡面傳來的聲音,在這條安靜的走廊裡,雲苓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在猛烈起伏,不僅源於驚恐,還有某種未知的力量,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心臟……

身後傳來了砸門的聲音。

就在雲苓好不容易將那種難受的感覺壓下去,猶豫著開門還是轉身跑路的時候,隨著大門被一腳踹開,迫不及待衝出來的胡桃替他做好了決定。

後背緊貼門板的少年一個趔趄,差點沒飛出去,但他恨不得自己當時能夠飛出去,因為在那之後胡桃就纏上了他,開始一個勁地將他往門裡拖。

“你都走到門口了,難不成要爽本堂主的約?”

“我,我突然想起來家裡的寵物沒喂……”

回顧至此,雲苓沒什

麼好說的,能做的隻有使勁抱著門框,以及在不使用手的情況下努力保護自己的褲子。

他臨場捏造的爛借口,有人信了,有人將信將疑。胡桃屬於後者,在她的呼喚下,飯桌上的另外幾人紛紛動身。

衝在最前頭的是香菱和行秋,但他們顯然不是懷著解放小夥伴/好兄弟的目的而來,反倒助紂為虐,在胡桃的指揮下一人抓著他的一條胳膊,一左一右笑嘻嘻地將可憐的少年架進了雅間。

誠然,雲苓來過新月軒許多次,唯獨這次經過那三位的座位時,他的腦海中產生了一種荒謬感,隻覺得這兒豪華包間是那麼的小,小到不足以容納下這幾尊大佛。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明白再怎麼掙紮都是徒勞的。直到被損友們提溜到唯一空缺的座位上,終於認命的雲苓才得到機會,往上提了一把岌岌可危的褲子。

瞥見他的動作,也不知出於尷尬還是愧疚,胡桃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向在座的眾人介紹了這被動入座的最後一位來客。

雲苓其實很想告訴胡桃,不必介紹了,這裡的人他可能比她還熟。

瞧瞧這小小的屋裡都坐著哪些人物吧。

世界的中心,遊戲的主角,蒙德的榮譽騎士,璃月的人民英雄,眾仙之友——旅行者。

身份上限高得嚇人的未知奇妙生物,應急食品,旅行者最好的夥伴兼向導——派蒙。

塵世七執政最古老的年長者,契約之城璃月港的締造者,集契約、商業、曆史、爐火、武藝之神等稱號於一身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

塵世七執政第二古老的存在,自由之城蒙德城的建造者,蒙德地形的改變者,為解放人民於千風中誕生的高塔孤王的毀滅者——巴巴托斯。

眾仙中輩分與聲望的翹楚,守護璃月,為抵禦邪魔奮戰千年的護法夜叉大將,三眼五顯仙人,降魔大聖——魈。

此外還有往生堂的七十七任堂主,飛雲商會的二少爺,驅邪世家的繼承人,萬民堂的新任大廚……

當以上眾人將目光彙聚到他身上時,雲苓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心底頂著文字“我何德何能”的小人面朝牆角,心疼地抱著自己在地上畫圈。

璃月港臥虎藏龍,而他就像趴在這些龍虎邊上蛄蛹的毛毛蟲。

【是誰一天一套新衣服呀?即答:是我們愛美的雲寶】

【雲苓看起來怎麼和四小隻不是一個季節的】

【誰讓他穿這麼多的,還我小短裙(不是)】

【奇跡雲雲愛冒險】

感謝你們還有這份閒心關注我的衣服……雲苓默默從旅行者頭頂收回視線。

胡桃給他安排的座位夾在香菱與行秋之間,應當是出於照拂他的一片好意,隻是這樣一來,他的對面就正正好好是那二神一仙了。

視死如歸的少年抿著嘴,朝他們點點頭,看上去還算從容,實際上緊張得都快把嘴皮子給咬出幾個洞了。

客卿先生微笑道:“雲苓小友

近來可好?”

走進這扇門前,一切都挺好的——雲苓當然不敢這樣把心中所想說出來,隻說都好。

見他魂不守舍,一副不太打得起精神的模樣,坐在客卿旁邊的吟遊詩人眨動起那雙又大又圓的綠眼睛。

“雲苓是還在擔心家裡的事情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雲苓心虛地搓搓手,隻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嗯”字。一旁的東道主倒是來了興致,先看看來自蒙德的詩人,又看看方才落座的少年。

“聽溫迪的口氣,你們認識?”

“是哦,我們是在蒙德的酒館相識的。雲苓是一位非常慷慨的朋友,他請我喝了好多酒,還提出了好些有趣的問題。”

胡桃好奇地追問道:“什麼有趣的問題?”

這可不興問啊!

“當然是一些有關飼養小動物的問題了。”沒等少年出言製止,吟遊詩人就開始了自己的胡說八道,“比如如何修剪指甲,如何保養‘毛發’之類的……在這方面我和雲苓可有共同語言了。”

“畢竟我們養的可是同一類小動物,你說是吧?”他晃動著茶杯,話裡有話,兩雙顏色有所差異的綠眸在此刻不約而同地對上了視線。

在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中,少年壓低腦袋,艱難地點了兩下。他自然知道吟遊詩人指的是什麼,暗歎世上果然沒有事能瞞過神明的眼睛。

隻是……

誰管龍叫小動物啊!

聽見話題來到了小動物身上,養著鍋巴的香菱晃了晃少年的胳膊,積極地與他搭話:“好不容易聚一次,彆急著走嘛,要是你養的小動物現在很餓的話,我可以讓鍋巴去喂。”

雲苓面上不顯,放在膝蓋上的手實則牢牢抓著那一塊的衣料。就在幾天前,他已經通過論壇得知了那隻從前天天被他抱著捏臉的黃色小熊,真實身份是璃月人口中的灶王爺,也就是爐灶之魔神馬科修斯。

“說起來,雲苓養寵物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呀,養在不卜廬嗎?怎麼一直沒聽你提起過。”

“……”

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少年適當保持了沉默。因為他養的既不是寵物,還被趕出了不卜廬。

“你可得好好對它,平時要勤喂食,勤洗澡,勤梳毛,就像我對待鍋巴那樣……”不明真相的香菱還在傳授養寵秘訣,換來了少年小雞啄米式的點頭。

他當然非常希望香菱能同他一直聊下去,最好不要給他留下任何與彆人說話的機會,但天總是不遂人願。結束香菱與他的單方面對話後,這頓飯吃得他那叫一個戰戰兢兢,極不安生。

可能是老天看他太可憐了,給少年找了個同樣尷尬的伴兒。不必抬頭特意觀察眾人的神情,這點從旅行者頭頂的氣泡框就可見一斑。

【魈:這會人多,回去我給你倆磕兩個】

【派蒙,魈還有爺的那三個歎號要笑死了】

【《久仰久仰》《顏面生輝》】

【什麼叫超級加輩啊】

【鐘離:久仰久仰

魈:不敢不敢】

【魈:我當時連筷子都不敢動一下】

【三年來頭一次進城,您猜怎麼著,我爹給我磕了一個】

【胡桃:區區客卿和詩人還不來給降魔大聖敬茶?

魈:我對抗千年的業障竟還沒有這杯茶來的厲害】

【關於頂頭上司稱我是貴客這件事,笑不活了】

【魈寶滿臉寫著救我救我,哈哈哈哈】

【魈:要不給盤杏仁豆腐,讓我換個地方吃吧】

【帝君這麼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吧】

【喝完這杯鐘離敬的茶,魈估計都看到浮舍大哥在茶杯裡向他招手了】

【屬實給魈寶cpu乾燒了】

不知道在座的兩位神是不是故意的,自己狂飆演技的同時,還讓魈展示了一把什麼叫做如坐針氈,坐立難安。

特彆是後來胡桃湊過去問魈,客卿有沒有可能是仙人微服私訪的時候,雲苓注意到,魈上仙的瞳孔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怎一個慘字了得……

處境相同的少年沒像玩家那般樂得沒心沒肺,全程保持著靜默,滿臉是兔死狐悲的憂傷。

【靠,突然想起來雲苓好像就知道鐘離的身份】

【笑死,迫害對象+1】

【為什麼雲苓表情這麼慌啊】

這情況換誰能不慌啊!

雲苓鬆開摳到有些麻木的腳趾,鞋底都快被摳出洞來了。剛才鐘離先生敬酒的時候,氣泡框裡全在刷【折壽局】,他又何嘗不是在心底高呼“夭壽”。

從玩家的角度看,這場風岩兩尊大神的中門對狙,商業互吹,的確怪有趣的,但對於雲苓和魈來說,就是吃啥啥沒味,瞅啥啥不對的劫難了。

雅間內的氣氛在其餘八人的談笑聲中熱烈了起來,火爐溢出的熱氣也熏紅了在場穿的最多的少年的臉頰。

感受到臉上的溫度後,雲苓脫去了那件在白術的千叮嚀萬囑咐下穿上的外套,裡衣口袋中的指偶也隨著他的動作掉了出來。

他彎下腰,輕輕撿起那落在地上的物件,抬頭時還意外發現了降魔大聖藏在桌下的緊握的拳頭,不免投以同病相憐的目光。

他猜,魈上仙也一定很想逃走。

雲苓將指偶牢牢攥進手心。

不過他想走的理由,並不單單是為了擺脫這等尷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