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夢魘(1 / 1)

“……”

“……”

“人類啊……脆弱的孩子……”

“他們哭訴……如羔羊般,匍匐在……腳旁……”

“……不會拒絕……的臣民,一如母親……”

“……的詛咒……他們所向披靡,卻在痛苦中……”

“不死的兵卒,終向……舉起屠刀……”

“……”

“人類啊……殘忍的孩子……”

“……”

遠古的囈語在山洞中回響。

嘶啞粗糲,像是用銼刀在打磨生鏽的祭器,無悲無喜地傾吐被塵土湮沒的舊事。

隨著聲音的緘默,被無儘黑暗吞噬的山洞出現了微弱的光亮。那是一方清澈的水潭,散發的幽幽熒光照亮了水潭一側的石壁。

漫長的時間磨去了鐵鎬開鑿的痕跡,滿牆斑駁的彩繪沿著熒光煥發了往昔的色澤,於死一般的沉寂中展開殘缺的故事卷軸。

壁畫正中,一位被抹去面容的怪異之物高坐於群山間踞有白蛇的王座,下方龜裂的土地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螞蟻,他們手持似是長矛的棍子,尖銳的一端對向了王座上的怪物,像是要完成什麼偉大的壯舉。

熒光流動,當潭水的波瀾自下而上湧過整面石壁,壁畫上的螞蟻齊齊高舉手中的武器,成千上萬柄銳利的長矛刺入了怪物的身體。

黑色的血液淌下王座,祂向螞蟻們伸去的蹄爪被武器貫穿,直至無法動彈。

他從螞蟻們布滿黑紋的面部看到了仇恨與瘋狂,但在怪物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憤怒與將死的絕望。

怪物轟然跌落王座,流不儘的黑血注入大地,如洪水般吞沒了四散潰逃的螞蟻,吞沒了石壁上的所有。

王座上的白蛇悲傷地闔上金瞳,當他以為黑色將主宰一切時,一朵暗紅的花悄然自怪物心口的骨血生出。

其後的彩繪毀壞了,但他迫切地想知道那被利石磨去的部分究竟隱藏了什麼。

滴答,滴答……

空蕩的洞窟中回響起液體滴落的聲響。

像是為了替他解惑,被鮮血浸染的怪物從頹敗的壁畫中走出。

祂的軀體瘦弱枯槁,沒有應存的威嚴,延伸出了五條長滿絨毛的下肢,好似山羊的蹄子,支撐上身的同時,拱衛簇擁著頸上的一顆人類頭顱。

人頭面目神異,神情慈祥,金色的橫瞳蓄滿血淚,一滴滴墜入潭中。

“無需恐懼……死亡不過虛影。”

“來吧——來吧……吾最後的孩子……”

在柔和的白光中,羊蹄化為人手,怪物化作高大的女人,將他如嬰兒般抱起。

她摘下了心口盛放的暗紅花朵的最後一片花瓣,輕輕放入他的口中,他注意到那是一隻男人的手。

“苦痛加諸汝身,賜汝以永……”

奇異的祝詞在女人的胸腔中轟鳴,吟誦。

在她冰冷的懷抱

中,恐懼與疼痛很快蓋過了探尋之心。

他試圖掙脫死死箍住他的臂膀,卻在掙紮中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人類的雙手,取而代之的是為黑紋纏繞的羊蹄。

他向水潭望去,滿池黑色的血液渾濁黏膩,卻依舊如清水般忠實地映出倒影。

倒影中沒有女人,沒有少年,隻有那怪異之物,和祂懷中的小小羔羊。

怪物溫柔地撫摸著羔羊初生的犄角。

一如母親撫慰著她憐愛的幼子。

……

渾身被冷汗浸濕的少年猛地從床上坐起,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這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

-

簡單衝了個澡後,雲苓拖著鼓鼓囊囊的行李,敲開了閣樓的門。

昨晚白術沒回不卜廬,大概又是去哪個很遠的地方問診了,他隻留了張紙條,大意是陪一位朋友搬去緋雲坡的宅子住段時日。

隨著木門吱嘎地敞開,他抬起了打招呼的手。

“早上好!希爾先生。”

門外的人神采奕奕,門內的人卻顯得不那麼精神。

推開門的銀發青年耷著眼,面帶初醒的倦意,穿著倒是齊整,隻是衣衫間的褶皺讓雲苓有理由懷疑他昨晚是沒脫衣服直接睡下的。

“額……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要不你再睡會兒?”

考慮到對方前幾天糟糕的生存狀態,雲苓還專門晚來了些,多留了點休息時間。

“不必。”

銀發青年搖搖頭,抬眼望向頭頂的天空。

清晨的陽光照在了他的臉上,或許是經過了一個長夜,適應了黑暗的眼瞳被冷不丁地刺到,刹那間收縮成了一道帶有非人感的細縫。

剛抬起頭來的少年錯過了那一閃而過的金芒。

他隻感覺至冬人那對灰藍的眼眸清明了許多,一改片刻前的倦態,視線也從天空轉向了地上的巨大包裹。

“億點點行李。”

雲苓用「風」托起包裹,輕鬆地掂了掂,示意對方不用擔心。

剛剛趕過來的時候,那些得知他要離開璃月港的街坊鄰居們都從各自的店裡掏出不少東西,把他的包塞得滿滿當當的,完全超出了他輕裝上陣的預期。

至冬人倒是對他用元素力偷懶的行為表達了肯定:“很方便。”

被小小滿足了虛榮心的少年得意地晃動指尖,足有他半個人大的包裹隨之在空中轉了一圈。

在青色的元素抬起至冬人那隻沉甸甸的,不知裝了什麼的箱子後,他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塵,向爬梯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腦袋。

“沒問題的話,我們可以出發了。”

萬文集舍的閣樓下,沐晨和高斐兩兄弟又開始了對“金屬疲勞”“最終決戰兵器”“變形組件”等成年人難以插足的討論,店員小妹仍日複一日地整理著書籍,老板娘也還是雙手叉腰,站在櫃台後頭,用頗為嚴苛的目光審視著每一個試圖用臟手拿書的客人。

很顯然,平凡的日子並不會因為兩個人的行程發生改動。

但真要說起變化,也不是沒有,就比如老板娘腕上換了枚質地上乘的翡翠鐲子,身前擺滿紙筆的台子上,多了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看到鐲子的雲苓心裡了然,多半是陳先生給紀芳姐的驚喜,至於盒子嘛……

“快跑!”

“哎!臭小子——”

拉著至冬人一路狂奔到老板娘喊聲波及不到的地方後,雲苓才堪堪鬆了口氣。

紀芳兩口子一直拿他當家裡的小輩看,送東西是一點不含糊,去年海燈節送的那一方硯台就是因為看上去平平無奇他才肯收下的,結果一查價格差點沒把人嚇死。

而喬遷這種璃月人最看重的日子,他們送的禮物隻會更好更貴,貴到他根本無法回禮的程度……

雖說送禮不是為了拿他一點回禮,但他受這兩口子的恩惠已經夠多啦,再收禮物就顯得太不懂事了。

“希……咦?”

想起身邊還有一人的少年回過頭去,這才發現自己一路都抓著對方的手,直到現在也沒分開。

至冬人漂亮的眼睛裡寫著些許困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雲苓訕笑著鬆開爪子。

“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手套材質的問題,對方的手冰得厲害。

“你是欠錢了嗎?”希爾平靜地道出了他的猜測。

“要是欠了錢更不能跑了吧!”少年的眉毛苦惱地擰到了一塊,“這很複雜……簡單來說,就是我不能收一件還不起的禮物。”

讓他欣慰的是,仿佛十萬個為什麼般的至冬人這次沒問他為什麼,隻是表示“可以理解”。

璃月港很大,非常大,但對熟悉璃月港每一條街巷的少年來說,規劃一條抵達城門的最佳路線並不是件費勁的事。

在主路和小巷間穿梭數十分鐘後,一座寬闊的木橋出現在了群山與海洋的交彙處。

站在橋上的少年神氣地指著西邊高處那座獨立一方的建築:“那邊就是我昨天跟你提到的不卜廬了,我以前一直住在那兒。”

“至於那邊。”他轉向東方海面上的岩峰,“是前段時間引發大災的魔神奧塞爾的封印地。彆看看著挺近,坐船還是得花不少時間的。”

銀發青年隨著他的介紹不時點頭,觀望,安靜得好似一隻被毒啞的大鵝,像極了雲苓上輩子跟團旅遊時聽導遊侃侃而談的樣子。

橋的儘頭,頭頂碧綠琉璃瓦的高大牌樓已清晰可見。

“記住嘍,這兒就是我們璃月港的城門,下次來可彆忘了門在哪裡。”

年輕的導遊挺著並不健壯的胸脯,自豪地拍了拍漆金的木柱,卻發現一旁的銀發青年仍仰望牌樓。

“怎麼了?”

是在感慨璃月工匠的手藝嗎?

至冬人不懂什麼手藝,灰藍的眼珠中帶著幾分茫然。

“我以為,城門應當是建在城牆上的門洞。”

一般情況下確實如此……等一下!

被昨日記憶攻擊了的少年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弱弱提問道:“希爾先生不會是因為沒找到城牆才摸不到璃月港大門的吧?”

至冬人抿緊的嘴唇說明了一切。

這下連雲苓都說不出話了,他現在十分懷疑希爾究竟是怎麼成功抵達璃月的。

沉默到尷尬的氣氛中,身為本地人的少年多次張口,在反複打了幾遍腹稿後才發聲解釋道:“一般來說,城門與城牆確實是配套的,但璃月的情況比較特殊。”

心裡有了說法的他雙手背於身後,腳下的步伐也自信了許多,領著至冬人繼續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璃月港作為大陸貿易的心臟,需要維持開放的形象,城牆的存在或多或少會增加距離感。再說城牆的作用是抵禦外敵,而璃月港四周本就有群山構成的天險。”

“敵人可以來自海洋。”至冬人提起了那一場讓天地為之變色的災難。

從大災中幸存的少年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

“城牆能攔住的弱小魔物沒等爬上岸就被漁民們當海鮮撈起來了,至於再遇上奧塞爾那種級彆的嘛……我相信璃月的人和仙一定會挺身而出,保護這座沒有城牆的城市。”

“嗯……”

銀發青年望向港口之外廣闊的海洋,碧藍的海面上船來船往,平靜而安詳。

而另一邊,大橋儘頭的樹叢發出了簌簌的響聲,一條快速竄出的狗子熱情地拱上了少年的褲腿。

“是你呀大黃!”

少年驚喜地蹲下身,手法嫻熟地摸了把狗子油光水滑的皮毛,不知從哪摸出一隻鳥腿放進了邊上的食盆。

得了吃食的大黃狗翻出肚皮,真誠地發起擼狗邀請。

“為什麼要摸它?”

一人一狗的歡快互動讓至冬人產生了疑問。

“因為毛茸茸呀,毛茸茸的小動物誰不喜歡,你說是不是,大黃?”

狗子以搖得如同螺旋槳般的尾巴回應了少年。

“好狗狗,乖狗狗——你也想摸摸它嗎?”

平生第一次摸到狗的至冬人站回遠處,看著少年幾乎要將臉埋進狗肚,腦海中回憶起狗子毛發柔軟的觸感,默默斂眸,也抬手朝自己的脖頸摸去。

那裡正被黑色的高領遮擋,沒有露出半點皮膚,入手的觸感冰涼且堅硬。

“毛茸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