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城南的一戶人家裡從通上“暖氣”的那一刻氣, 屋子裡的歡笑聲就沒有斷過。
“趙鴛鴦，你們家這青石板不錯，你家娃娃怎麼樣了？是小子還是閨女啊？”
開口說話的是鄰居, 趙鴛鴦本來就是京城的居民, 因為家裡窮, 所以住在最偏遠的地區, 沒想到倒是趕上好時候了。
“是閨女。”趙鴛鴦坐在東屋床頭, 臉上帶著笑意，屋子裡隻有她自己和孩子, “嬸子快進來。”
“你們家田壯出去啦？”
“嗯, 他去菜市上買點菜，家裡沒菜了。嬸子你快坐下。”
婦人坐下來：“多虧你們留了下來, 現在京城的方子可貴唷~彆小瞧這一件屋子, 能省下一整個冬天的藥錢哩！”
“是啊，我現在屋子裡都怕熱，穿多一點點都出汗。”
婦人捂嘴笑：“讓我看看你家胖丫頭。”趙鴛鴦把孩子抱起來給她看。“哎唷，真好, 這丫頭是個有福的, 趕上好時候了！”
可不是嘛。冬天的嬰兒出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很多窮人家的大人都要餓死，哪裡有飯菜給孩子吃？小孩子剛生出來也隻能喝粥水或者母乳，很多冬天的嬰兒都餓死了。
能活下來的大部分都是大戶人家裡的。
“嬸嬸家裡不是也通了這種‘暖氣’？”趙鴛鴦問道。
婦人歎氣：“通氣是通氣了, 但是俺家那位當時想省錢, 就沒有鋪你們這種青石板，哎，現在屋子裡一走動就是灰，暖和是暖和了, 就是怪嗆人呐！”
趙鴛鴦聽了道：“那可怎麼辦？官家說有辦法嗎？”
“不知俺們一家這樣，好多人家都後悔了，能怎麼辦呀？官家給介紹了一戶專門搞石板的鋪子，我逼著我家那口子去了，當時戶部人家就建議了一定要鋪地，不然對肺不好，他就是不聽呀，氣得我都說出要和離的狠話來了，他同意了。”
趙鴛鴦歎氣，天下女子雖說境遇好多了，但是這隻是在京城，天子腳下好多了，很多地方天子看不到，還不知道有多慘絕人寰呢。
婦人說：“咱們不說這些喪氣事了，我來是有一件好事，咱們這邊通氣暖氣來了，又有買賣上門了！”
“什麼買賣？”
“冬天的衣服不好乾，大戶人家的好乾，但是大戶人家終究是少數，咱們這次不是才通了一萬多戶麼，好多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又沒有暖氣，就很不方便，我琢磨著咱們合夥在坊市那邊租一家大點的門面，專門乾烘烤衣物的活，咱們不洗衣服，隻烘烤，這樣花的銀子不多。但是京城這邊的人口多呀——”
趙鴛鴦沉默。
“你想想，有十九萬人呢，每天光流動人口就有五六萬。再說了，那些住客棧的客人，都是有頭有臉的......”
“乾，為什麼不乾。這三間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這可說定了啊，我就去拿協議，咱們倆算算支取成本和分紅。”
這麼一算，兩人都笑了，現在整個京城還沒有出現洗衣坊，隻有皇宮裡有。按照他們算的，就算晾一件衣物三文錢，一天一百件，那就是三百文，再大件的更貴些，這已經是不錯的收入了。
一個月後。
“雪好大呀！娘下雪啦~~”
“京城東市新開了一家烘衣服坊，咱們去看看。”
紅鴛烘乾鋪子——
原來，這家鋪子項目又改了，不僅可以烘烤衣物，還專門利用門面，賣起了零食。
“走一走瞧一瞧了啊，我們紅鴛鋪子今日開業，烘乾衣物打八折！滿十大件免烘一大件；另有果蔬脆乾零食九折，這位姑娘您嘗一嘗吧？”
“這是什麼？”
“菜市那邊賣的香蕉，香蕉乾，味道怎麼樣？”
姑娘嘗過後，頓時來了興趣：“怎麼賣呀？”
“優惠後，十文錢一兩。”
“你這也太貴了吧？”
“哎姑娘有所不知呀，我這果蔬乾，看著小，營養可不少啊，就這一捧，相當於你一天的菜量，你不僅可以乾吃，你還可以泡著吃，泡熟了後可以當成新鮮的菜抄著吃呀！”
“......”
“你去買新鮮的菜，價格和這個也差不多呀姑娘。”
“來十兩吧。”
“好嘞~~”
“趙娘子，我這裡有簾子好烘乾嗎？我們太太不願意在府上烘烤了，太廢柴。”今年陛下要求減少木材消耗，大家可不得奉命行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太容易走水了，上個月就有個老仆人燒死了。
這要是每個月都出人命，這些簾子還要不要了，府上住著也晦氣啊。
“可以的，沒問題，隻是我們這邊需要在上面縫一個小標識，咱們人手一個，也不怕弄串了，您看您可以接受嗎？”
“好，這有什麼不可以接受的。”
兩人簽下協議，先付了定金，丫鬟們抬著一箱箱簾子進來。
然後另外一個太太閒聊起來，說：“哎唷，你們這個鋪子開的可真及時，這都快年關啦，家家戶戶誰不要清洗衣物啊門簾帷幔啦，這筆錢你們是掙到啦！”
“小本生意，哪像太太您呀，都能當女先生啦，以後就是跟子啊女帝身邊的官員。”
第二日，鬱錦音在實驗室裡忙著處理一批大樹的基因改良，王公公和李元青來了。
王公公和李元青進來就看到女帝坐在那裡，等候著他們，身旁兩個女尊國送來的男子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拿著個小木錘，幫她捶肩膀。
公公將奏折放在女帝的書案上，這些奏折都是兩日後要當堂解決的，他退下，李元青將商部這個月記錄到的報表送到她手上。
鬱錦音看完：“這個月新開的店鋪不少。”
“是，”連李元青都小小吃了一驚：“有一家新開了烘乾鋪子，生意不錯。”
鬱錦音的視線在報表上移動，為了節約紙張提高效率，李元青特地學習了用鉛筆寫字，然後最近為了配合書院的推廣，李元青照著從電腦上百度下來的圖片設計了鋼筆。
李元青沒有把它製成專利記載檔案，而是任由工部去製造，然後賣到集市上。
鬱錦音也是讚賞他這一點。
他很聰明，很多東西一看一學就會，但是說到底，這些並不是李元青的發明創造，他絕對有能力搞創造，真正創造出一個屬於他的科技時代。但是能看得出來，李元青似乎誌不在此。
鬱錦音也不知道他究竟再想什麼，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這家鋪子生意怎麼樣？”
鬱錦音的視線移到一家泡面館上。這算是發明創造了吧，這個時代沒有人見過“泡面”，這種東西曾經在某個‘類人族’裡很流行，幾乎人人都吃過泡面。
李元青上前一步，女帝身側的男侍從頷首退後，為李元青讓出地方，李元青嗅到了女帝著裝上的熏香，他恭敬的收回雜念的，視線平靜地落在女帝手指著的地方。
“生意不是甚好的樣子，一天盈利隻有七八文。”
鬱錦音聽罷，心道也是，這個鋪子可能味道做不到‘類人族’那麼美味。
鬱錦音放下手裡的報表，抬頭對李元青：“今晚你陪我過去嘗嘗。”
李元青對上女帝的視線，維持著表面的鎮定，點點頭。
晚上的北朝早已經開放了夜市。
鬱錦音不想引起宮人和百姓的圍觀，隻穿了普通的常服，外面罩著了一件紅色大氅，係帶垂在身前，十七歲少女的素發盤起，插著一支金瑤簪，撐著一把傘站在雪前。
李元青遲到了。
李光跟在李元青身後，兩人都是身穿便服，隻是便服也能讓尋常百姓分辨出來，這兩人即便不是做官的那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各個風華絕代、氣質不凡。
李光看到鬱錦音後愣了一下。
有點尷尬了，他真沒想到李元青約了女帝一起。尋常他也經常和李元青下館子，他們二人，表面上李元青被女帝優待，實際上，李元青過得日子跟李光一樣，和單身漢沒有什麼區彆，李光漸漸也就忘了，李元青是‘孟允微’的人。
李光站在那裡，向鬱錦音行禮後就要退下。
鬱錦音開口：“來都來了，一起用晚膳吧。”
“陛下，這不妥，微臣不敢——”
女帝慵懶的聲音道：“元青可以陪朕用膳，你自然也可以。”兩人的官級差彆又不大。當然她讓他一起吃飯還有彆的目的。
北朝建立的越來越好，她走過這麼多世界，已經摸出規律來了，每次世界越來越好，快要到達頂點時，她就要準備離開了。雖然快穿局給她準備了十五年的時間完成任務，但是很明顯鬱錦音用不到十五年。
快穿局判斷任務完成度不考時間判斷，它自有一套計算係統。
這個世界，鬱錦音當然打算把女配複活。誰讓她手中有配角複活卡呢？不用白不用，就算女配複活擁有的時間隻有鬱錦音剩下的時間，那也是值得的。
現在鬱錦音用掉了三年多，還剩下十多年呢。
唯一的問題是，李元青好像對孟允微並沒有後悔之情？怎麼能讓他後悔呢？
在鬱錦音的視線打量李光時，李元青萬年不動的平靜視線終於波動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李光的臉上看了看。
女帝自然不知道，李光是後悔了的。
李光不得不多想一步，陛下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李光總覺得女帝看向他的那一瞬間，似乎彆有深意。他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出了錯，隻能期期艾艾地跟在女帝和李元青身後。
三人一起沿著護城河慢慢散步。
河岸兩邊的百姓擺滿了攤位，橘黃的燈掛在街道上。
離店還有一段距離。
“賣烤紅薯，甜甜的烤紅薯~客官，您要買烤紅薯嗎？”
鬱錦音停下，將錢袋子打開：“買一個吧，要個小的。”
“好嘞~”
李元青以為女帝是要自己吃，但是女帝付完銀兩後，就把烤地瓜掰下來一塊，將包著的紙也撕成兩半，耐心地包裹住另一半烤紅薯，然後遞給他。
遇到賣香包的，鬱錦音買兩個，和李元青一人掛一個。
遇到賣手帕的，鬱錦音也要買一對鴛鴦手帕，和李元青一人一個。
遇到賣簪子的，也要給李元青買。
李元青收禮物收到手軟，將女帝買給自己的東西小心翼翼放好後，就被女帝勾住了手指。
他猛然側頭，不敢相信地看向女帝，就見女帝朝他眨眨眼。
冬天很冷，雪落在兩人靠近的衣袖上面。
李元青幾乎快要忘了時間的存在，就這樣，一對俊男美女的背影被好多路過的百姓讚歎：
“真好看呀，這是哪家的金童玉女下凡了？”
“是呀，我還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
直到身後傳來李光的噴嚏聲：“阿嚏——”
“陛下恕罪。”李光見前面兩人回過頭來看他，尷尬地笑笑，低聲道。
“無礙。”鬱錦音說完，示意李光上前一步，坦白告訴他：“朕決意已定，要複活孟允微。”
李光怔愣在原地。
女帝不是真正的孟允微他知道，但是孟允微能被複活嗎？
“陛下，臣疑惑，陛下為何複活她？有您就已經夠了啊？”李光的確疑惑不解，心裡有一些欣喜，其實他在夢中是期望過孟允微複活的。
不管怎麼說，孟允微和張媛一樣，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都是青梅竹馬情，前幾日趙將軍告訴他，張媛在邊疆過得還可以，日子艱苦，但至少活著，不像她的哥哥已經死了。
但是如果孟允微死了，她還怎麼複活呢？她複活了，這江山怎麼辦？
“朕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她複活後朕會親自教導她。但是她醒後，極有可能帶著前世的記憶。”複活類人，需要那個人的能量，而女配們所剩無幾的能量，是仇恨的力量。
李光感覺女帝知道的東西很多。
女帝知道前世，李光自己都不知道前世如何，但是他突然記起那個夢境。
記起那個女孩子含著天真的笑容，一舉飲下他親賜的毒酒。
若李光現在還是皇帝，那麼李光不會覺得他為了避免後宮爭寵，殺死皇後有什麼不對，曆朝曆代，皇帝換皇後的多了去了。
但是在女帝的治下，他耳濡目染了太多超現代的理念，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冷血心腸的帝王了。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奪下毒酒，讓她還是做他的皇後，他不會再冷落她，也不會去找彆的什麼妃子，他一定會用畢生的精力去研究如何治理國家發展國家，就像女帝這樣。
但是他突然一怔，女帝剛才說什麼？
教她？
教她繼承皇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