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不逾駕雲走出很遠, 終還是有些不放心薛寧。
遠處天空黑沉沉的,凝繞著無限魔氣,自魔神占領了十三重天, 魔族便無處不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哪怕是修界, 他們會稍有忌憚,也不是退避三舍。
秦江月死了, 修界損失最大戰力, 這些日子魔族不要太張狂, 可慕不逾一個人, 又有要事在身,隻要他們沒在大肆殺虐,他也不想招惹太多麻煩。
調頭換了方向,他捏了隻銀光信鴿, 白鴿展開翅膀,帶著他的消息離開。
不多時,剛在客棧歇下腳的薛寧見到了那隻銀光信鴿。
信鴿圍著她轉了一圈後消失, 帶來慕不逾死氣沉沉的一句話:“死了沒有?”
薛寧:“嗬,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遠在萬佛法寺山口, 慕不逾收到這句話, 竟然一點都不意外。
紈念來迎接他, 正巧也聽到女子的聲音, 他四處一看, 沒見到人,便知道是傳音。
那傳音裡的語氣和措辭見不到半點恭敬,與這位仙府至尊看起來關係匪淺。
紈念一身素白袈裟, 面如清荷,寶相莊嚴,看起來絕不是那種話多的人。
可走到慕不逾身邊,他便開始語重心長地嘮叨:“慕府主,貧僧方才聽見你與女子傳音,實是熟稔親近。按理說你的家事外人不好乾涉,但貧僧還是要冒犯地提醒府主一句,雖你是修界至尊,也不興凡界那三妻四妾一套,你已是有道侶的人,萬不可胡來。”
慕不逾摘了冪籬,白須白面,眉頭緊鎖:“你在胡扯什麼?”
他覺得特彆離譜:“本座和她?紈念大師,耳朵壞了不可怕,腦子壞了,你這萬佛法寺,就得由靈壽大師那邊全部接手了。”
萬佛法寺男女佛修分寺而居,分彆有各自的首座,靈壽大師便是女佛修那邊的首座。
紈念撚著佛珠念了句佛號,要說什麼,被慕不逾抬手阻止:“去辦正事,魂燈在何處,拿來與我看。”
紈念有些遲疑,想把囑咐的話說完,身後的師弟沒辦法,上前拉拉他的衣袖,他隻能作罷,走前面:“隨貧僧來吧。”
慕不逾挽袖上階,雖是白須白發,看著不年輕了,但確實風姿無雙,又位高權重,想來他要做些違背婚契的事,必然是有女修願意的。
跟在紈念身後的佛修們對視一眼,都有點感慨,修士婚契極為神聖,自來是一對一,若一方違背,另一方是可以用婚契奪走對方半身修為的。
這樣的事在修界,也不算少見。
慕不逾哪裡知道彆人看著他在想什麼,他走上台階,猶豫許久,終是又發了一條傳音,帶著諷刺道:“你最好是活得比本座長久。”
發完就發覺紈念滿臉不讚同地看著他,他拂袖冷哼:“看什麼?本座在教育晚輩。”
紈念明顯不信,這邊白鴿已然帶回對面的消息。
“那是必然的!不過你彆指望我給你上墳,指望你自己的女兒吧!”
紈念聞言一怔,慕不逾氣到臨頭,還要讓他看:“現在相信了?不過是個不爭氣的侄女!”
“……咱們走吧。”
萬佛法寺將秦江月的魂燈供奉在山頂的奉明殿,幾人都修為高深,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進殿之前,有小和尚急匆匆跑出來,見了紈念就跪下:“住持,不好了!”
紈念一皺眉,上前扶起他關切道:“莫急,出什麼事了?”
“真君的魂燈!那魂燈——住持您親自去看看吧!”
慕不逾已不管他們的對話,大步走了進去。
奉明殿內供奉的不是佛祖。
這裡是萬佛法寺裡唯一不供佛祖的地方,供的是拯救了不知多少苦難性命的劍仙。
大殿中央,金塑的化劍清妙仙尊神像亮得刺眼,慕不逾都拿袖子遮擋了一下。
隨後他發現這光不僅來自神像,更多是因為秦江月的魂燈出問題了。
那魂燈本來早該熄滅,但在秦江月隕落幾天之後,突然又亮了起來。
起初隻是微弱的火苗,在今日,也就在慕不逾進來的前幾息,魂燈迸發出熾烈的光芒,隨後又好像回光返照一樣,連燈帶光一起消散了。
燈盞化光,與那魂光一起沒入化劍清妙仙尊的神像之中。
慕不逾仰起頭,和無數佛修一起看著劍仙的神像。
他們這一輩的人,沒人知道劍仙具體長什麼樣子,神像是劍仙剛隕落時祖輩立下來的,經過多年的維護修繕,還算是栩栩如生。
這應該也是當世之中,最接近劍仙本人的一座神像。
慕不逾收秦江月為徒多年,日夜看他那張臉,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竟覺得這刺目神像端麗冷峻的眉眼,與秦江月十分相似。
慕不逾使勁揉了揉眼睛,又覺得這不值一提。
從前人人都說秦江月是劍仙轉世,可那又如何?
還不是死了?
“如此……府主怎麼看?”
紈念在一旁問慕不逾的意見,慕不逾無法個人給出意見。
“尋各宗首座,與本座一同前往鏡湖,試著解開冰封的湖面,下去一探究竟。”
到底怎麼回事,源頭肯定在那裡。
慕不逾低頭轉身出門:“如今的變故,若不是利於修界的好事,那就是要出頂天的壞事了。”
人界,薛寧正在客棧房間裡坐著,並不知修界發生了什麼。
她坐在桌邊,桌面上是豐盛的飯菜,小龜正在一邊狂吃一邊吐槽:“這還是這裡最好的酒樓呢?廚子的手藝抵不過阿寧你三分。”
“是嗎,那以後天下太平了,我一定開個酒樓。”
薛寧低頭看著手中功法,每個字都是秦江月寫的,他的字是真好看,一筆一劃自有風骨,也不會讓人看不清寫得是什麼。
她一手握著卷籍,一手繞著靈力,繞了一會就放下了手。
她想到了方才小二送飯菜時套來的消息。
如今人界所居之地與神魔大戰之前根本比不了,還要依靠修界庇護,人皇隻有一位,膝下子嗣單薄,今年才算是剛得了一位皇子。
齊王是當朝唯一的王爺,卻不是皇帝的兄弟親戚,也不是皇姓,與原身的母親江暮晚同姓江,是這周朝的異姓王。
齊王府傳到這一代也是人丁單薄,隻有齊王江湛一個人。
江湛雖然才學極高,但身體不好,自幼深居簡出,這次前往修界“尋根”,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遠門。
是的,尋根,這件事整個周朝都知道。
齊王府之所以被封王,不是因為建功立業,這年頭也沒什麼人族的功可讓他們去立,他們靠的是齊王府出過一位嫁給了修界仙君的小姐。
如今人界處境太差,魔族妖族隨意侵入,若不是還有修界庇護,早就不複存在,是以人皇十分敬著修界,為了給仙君面子,直接給那凡人女子家中封了王,如此仙君娶的就不是普通凡人,而是周朝的郡主。
剛開始那幾年,仙君還總會多多照拂,後來不知為何就沒了消息,齊王府也聯絡不上自家的小姐。
多年過去,人皇換了一代又一代,齊王府也換了掌權人,手中權勢因為失去依仗不斷被剝奪,若再不能有些改變,怕是就沒有齊王府了。
薛寧有些頭疼,抬手揉了揉。
她作為當事人,當然知道為何齊王府和江暮晚失去了聯係。
因為她死了,已經死了很久很久,死到齊王換了人做,人皇也換了一位。
而娶了江暮晚的仙君也死了,如今修界還能成為齊王府依仗的,也就隻有薛寧了。
這齊王說起來,還是薛寧隔得老遠的晚輩,弟中弟。
之前和齊王一分開,薛寧就變換了容貌,如今了解到內情,也沒有要去與對方相認的意思。
連見都不想見了。
去原身母族藏一陣子的想法也沒了。
不因彆的,就因她沒走多遠,就覺得有人跟著自己。
對方應該也是修士,大約善於追蹤,她費了些力氣才甩脫,因此又換了個容貌。
如果隻是對救命恩人,要這麼失禮地派人跟著嗎?
齊王還表現得那樣端正可靠,這可不像是他面上做出來的那麼正派。
那就隻能是裝的了。
他搞不好是故意透露那些消息給她,甚至已經猜測到她的身份。
真是麻煩,到了人界也不得安生。
這地方不能久呆,休息一夜就換地方好了。
薛寧正想著,外面忽然響起慘叫聲,巨大的轟鳴聲傳來,整個客棧都在晃動。
“地動了!?”
桌上的小龜差點掉下來,薛寧上去一把抓住,把它塞進袖子裡,開了窗戶朝外看。
隻見夜空上密密麻麻儘是魔族,全都長著形態各異的翅膀,他們聚在一起,簇擁著一位長著骨翅,長眉長目,瞳孔血紅的魔,那魔坐著眾魔架起的禦車,不耐煩地盯著害怕尖叫的人群。
薛寧猛地想起原書裡的一個角色。
魔神座下七個護法,各個實力強大,令人望塵莫及。
其中最強的,就是以骨翅為特點的傾天。
魔也分很多種類,他手下的都是長著骨翅的魔族。
薛寧迅速關上窗戶,心知這裡不安全了,必須馬上離開。
傾天在劇情後期常常出來,是男主打敗魔神前最大的障礙,可以說是通關遊戲裡的半個BOSS。
可那都是劇情後期了,他怎麼現在就出來了?
這個鎮子靠近界門,也不是什麼繁華的地方,書裡寫傾天最愛去的是修界的城鎮,折磨修士是他的樂趣,可這裡分明是人界,凡人弱小如螻蟻,傾天很不屑和他們玩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都亂成一鍋粥了!
薛寧心亂如麻,人也沒閒著,急匆匆往外跑。
可這會兒大家都在跑,若不是她有修為在身,隱去身形飛了起來,怕是都擠不出來。
這樣下去非得踩踏不可。
都不用傾天做什麼就得出人命。
薛寧到底生在法治社會,有點看不下去,正猶豫著是否要幫忙,就聽慘叫聲再次響起。
魔族的尖嘯隨著而來,薛寧透過走廊破碎的牆洞,看到傾天周身的魔飛躍而下。
“時間不多,都速度快些。”
傾天一聲令下,薛寧眼睜睜看著無數凡人被魔族叼起,像啃吃雞鴨一樣撕成幾半咀嚼下咽。
而他們無論男女老少,剩下的骨頭都被粘成粉,和生魂一起,被收集在一個雕花銅翁中。
血從天上墜落下來,因為太多,幾乎像在下著血雨。
傾天在空中看著,甚至覺得還不夠快。
“吃得那麼慢,底下那麼多人,得吃到什麼時候才能完事兒?”
他好像很趕時間,從禦車上下來,血紅的眼睛盯住底下,最終選中一個失去了父母,在血雨中哭泣的小女孩。
“這個不錯,很是新鮮。”
他飛身而下,看起來是打算親自解決那女孩。
都是這個段位了,居然還吃人。
薛寧盯著那個被選中的小女孩,這一幕與重生前那一幕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