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個世道, 修士很少前往凡人界,本來修界靈氣就很稀薄不利於修煉,再往凡人界跑, 更對修煉無益。
這個時辰界門處死傷如此慘重,就算有修士來了, 遠遠瞧見也跑了。
薛寧不會有幫手, 也沒指望彆人來幫自己。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身上,躺在的地上的青年氣度華貴,王孫公子之貌, 見薛寧去而複返,也沒敢再抱有什麼期待。
那姑娘瞧著年紀不大, 最多十八·九, 但對方手中法器流光溢彩, 一看就是不凡之物, 那她的年齡也絕對不是看起來那樣年輕。
怕是要比他大上個幾十甚至上百。
修士總是如此, 與他們相比, 身為凡人的他譬如蜉蝣。
他艱難地撐著手臂爬起來,想趁著那隻魔注意力放在那姑娘身上躲到一邊去, 免得被波及, 也免得給那姑娘添亂。
她既回來了,自然是有信心對付那隻魔的。
剛走沒幾步,一道光將他籠罩, 他是由十數名築基修士護送到這裡的, 自然知道這是什麼。
訝異地望過去, 他看那姑娘普普通通的一張臉,聲音倒是悅耳動聽,如出林的夜鶯。
“躲在結界裡彆出來。”
薛寧一手捏訣, 一手握著劍骨花枝,氣勢著實不凡,劍骨的寒氣迫得那隻魔也不敢小看她。
瞧著對方大眼珠子裡倒映的自己,薛寧突然笑了一下。
她想,秦江月若還有機會看見這一幕,一定會非常欣慰吧。
以前總要靠他保護的人,如今也可以獨當一面,還保護起彆人了。
心裡酸了吧唧,薛寧握緊了屬於某人的劍骨,掃了一眼上面刻著的絨花,想到他刻這兩朵花時的心情,心尖越發冒酸水。
你說這人人都死了,存在感不但沒減弱,反而更強了。
薛寧再不遲疑,趁那魔猶豫畏懼,抄起四周所有的樹根。
這裡不是魔界戰場那不毛之地,這裡到處都是植物,對木靈根修士來說非常友善。
巨大的樹根轟隆而起,結界裡的公子瞧見這一幕,覺得自己花錢雇來的那些所謂築基修士,水分都太大了。
眼前的姑娘其貌不揚,實力卻勝過他們太多。
薛寧並不知對方在想什麼,也根本沒心思在意他的眼光,她全身心都在那隻魔身上。
動手之前她非常慎重認真,覺得自己就算是贏了,也會是慘勝。
可真的動了手,她發現事情並沒那麼糟糕。
那魔看著高大,黑氣衝天,可薛寧粗壯扭轉的樹根,直接將它鎖死在了原地。
無數藤蔓升騰而起,將那隻魔捆縛其中,薛寧握著劍骨花枝飛到它面前,對方似乎也驚訝於她的靈力強大。
“你身上的氣息……很不一樣……”
魔對氣息最是敏銳,薛寧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哪裡不一樣?詳細說說。”
那隻魔歪了歪頭:“你難道不該儘快殺死我嗎?”
未免也夜長夢多,最好彆給反派太多說話的機會。
但薛寧看著它道:“你不是正在吸收樹根裡屬於我的靈力嗎?我不多給你點時間,你怎麼反抗?”
那魔猛地頓住,表情驟然邪惡起來:“小丫頭既然知道還敢離我如此之近,看來是迫不及待要成為我的盤中餐了!”
樹根轉瞬枯萎,化為細細枝條,捆綁著那隻魔的藤蔓也都斷裂開來,仿佛人的斷肢一樣掉得到處都是。
好幾塊砸在護著那凡人男子的結界上,對方傷得太重,已經無力再行動,隻能擔憂地輕聲呼喚:“姑娘小心——”
薛寧當然會小心。
她既然敢靠過來,那就是早有防備。
她看過原書,自然知道魔戰鬥中最愛用的一招是什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它們會從來人的身體和法器中抽取屬於對方的力量,讓對方自以為優勢在己,大意的同時,力量無知無覺地被吸收,一靠近就會被反手殺死。
這是劇情後期秦白霄在無數次與魔戰鬥中突然悟出來的。
在那之後修界就開始想法對抗魔的靈力吸收。
薛寧讓開一些,躲開掉下來的藤蔓碎塊,看著這些玩意就想到慕不逾那個倒胃口的人。
她揚起劍骨花枝,面無表情道:“喜歡吸收力量?那就看看你是不是能消受得了。”
那魔一開始還不知道她什麼意思,但很快就意識到不對。
體內劍意肆虐,還帶著屬於木靈的聖潔之力,那對修士來說可以療傷,對魔來說卻是致命的。
……木靈根修士不回去種地療傷,跑到這裡來乾什麼??乾什麼??
它是凝丹期的魔,在潮凝真君隕落後就常常來修界“行獵”,吃點好吃的,奪一些法寶,從未有過失手。
換做潮凝真君還活著的時候,它可不敢這麼隨便來,但對方都死了,它一次次得逞,根本想不到有一日會在這樣的交界處栽跟頭。
更想不到,那熟悉的屬於潮凝真君的劍意,會再讓它感受到。
上次感受到是什麼時候?
是魔神與潮凝大戰,潮凝周身宣泄的劍意,震懾著它們這些參戰的魔不敢動彈。
低頭看著胸口自內而外的潰爛,那魔直到倒下的時候,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是,潮凝不都死了嗎?
死這兒來了???
“嘭——”
高大的魔軀體崩裂,如同之前斷裂的藤蔓,灑落得到處都是。
劍骨花枝吸收了魔身上全部的力量,閃爍著潔白神聖的光。
王孫公子抬頭看著結界光上的綠血,知道這次掉下來的是真正的殘肢了。
他臉色難看,差點嘔出來,強忍著去查看爆炸之後那姑娘的情況,隻見她纖細的手腕握著冰寒的法器,人穩穩地站在原地,素色衣裙被綠色的魔血弄臟,發髻有些淩亂,臉上也濺了血,看起來十分慘烈。
更糟糕的是,她捂著嘴巴嘔了出來。
“——臭死了!”
薛寧一邊吐,一邊遠離那魔的碎屍。
她找了棵樹扶著吐,吐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現在回想起秦江月的血,才發覺那血腥味甚至是香的,這魔的血味道才是真的難聞。
餘光瞥見與自己神魂合契的花枝,雖然他已經死了,可看著這花枝,就好像他和她同在。
薛寧剛剛直起腰,忽然往後一撤,警惕地看向斜後方。
那裡站著一個人,紫衣白發,頭戴冪籬,不用摘下來她都知道是誰。
慕不逾。
他怎麼會在這裡?!
薛寧陰晴不定地盯著對方,對方則閒適地漫步在周圍,將戰場巡視一遍後,淡淡道:“你贏了?”
薛寧陰陽怪氣:“你瞎了?”
慕不逾被堵了一下,居然有點習慣了:“很好。”
他開口,竟然是誇讚薛寧。
薛寧一時有些不習慣,靜靜看他搞什麼名堂。
慕不逾什麼名堂也沒搞。
本來是要去萬佛法寺,時間急迫,耽誤不得。
但突然感知到附近有魔的氣息,就順便過來看看,能救一個算一個。
大能的神識滌蕩萬裡,能感覺到也不習慣。
他法袍在夜幕裡閃著淡淡的霞光,優雅地行走在十幾名修士的屍體之中,手掌攤開,為他們收斂神魂,掩埋屍體。
是在給他們處理後事了。
身為無爭仙府的府主,修界至尊,哪怕是個妖,責任心也是無需懷疑的。
薛寧看了一會就覺得浪費時間。
她調頭要走,卻聽慕不逾冷聲道:“就這麼走了?你千方百計護著的小白臉不要了?”
“……誤會。”
薛寧還沒解釋,是結界光消失,勉強站起來的青年虛弱道:“我與這位姑娘素不相識,仙君切勿誤會。”
慕不逾那衣著和風度,一看就不是等閒人物,叫一聲仙君絕對不會出錯。
他也欣賞對方有眼識得泰山,聽他解釋後更是順意,便緩和了語氣:“如此,你且快些回人界去,莫要在此處多做停留,今後魔界定會多有侵擾,不管你帶了多少人,又是什麼目的,都彆再來做這些無謂的嘗試。”
青年垂下眼睛,掩唇咳了兩聲,低聲道:“多謝仙君提醒,在下這便回去了。”
他極慢地前往界門另一端,薛寧恰好和他一路。
慕不逾看他們一起走,冪籬下皺起眉:“你去乾什麼?”
薛寧理都不理他。
“本座在跟你說話。”他隻能追上去。
薛寧頭也不回道:“與你無關,我都死了,去哪裡還和你有什麼乾係?”
她一回頭,他就看到她滿臉寫著“聽說你到處跟人說我死了?”
“本座是為你好。”
“謝謝。”
薛寧快速道謝:“可以了嗎?你這個時辰出來,絕對不是來界門處遊玩的,咱們就此分道揚鑣,我不問你為何找到這裡,你也彆問我要去哪,自重。”
“自重”兩個字讓慕不逾徹底開不口了了。
他脾氣上來,哪裡還會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甩了袖子就走。
本來還想替她處理一下傷口,看她那狼狽的模樣……算他多管閒事,真是不值得。
薛寧還是毫不關心他的去留,悶頭繼續往人界走,注意到那凡人青年看自己的視線,也並不放在心上。
青年見她和自己一路,他身體目前這個狀況,尋到家中仆從之前,還是跟在她身邊最好,於是顧不上身體疼痛,加快速度追上她。
姑娘的個子不高不低,身形窈窕纖細,卻能將那隻高大的魔四分五裂。
那流光溢彩的法器彆在她腰間,她身上衣裙還臟著,臉上的綠血也沒擦拭。
青年遲疑片刻,拿出手帕遞過去:“姑娘請用。”
他已經注意到了,這位姑娘本可以自己離開,但發現他在跟著之後,刻意放慢了腳步。
他很感激。
薛寧聽到聲音回頭,注意到那帕子,意識到自己身上臟汙。
她念了個訣,臉和衣裙就乾淨了,沒接對方的手帕。
青年見此,將手帕收了回來。
“我隻能帶你過界門,之後的路你要自己想辦法,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青年點頭,無有不應。
踏上界門時,薛寧伸手給他,青年看著那素白的掌心,心裡莫名緊張,沒敢直接握住,而是小心地抓住了她衣袖上的紮帶。
薛寧因此多看了他一眼,他便紅了耳尖。
她沉默下來,帶他安全地穿過界門。
說是界門,其實就是一道結界,凡人自己是沒辦法輕易過來的,若無修士帶著,肯定會被結界反噬,這青年已經傷得那麼重,再受反噬必死無疑。
薛寧也是第一次過界門,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每走一步都是在嘗試。
這是個新奇的過程,她難免會在結界光中想到,如果秦江月還活著,定然不需要她操心這些。
心裡空空蕩蕩,眼淚是一滴沒掉,人也沒有任何要哭的意思,但就是有些輕飄飄的,始終沒有腳踏實地的安心。
這或許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吧。
一穿過界門,薛寧明顯感覺到靈氣下降不少,但沒關係,這也沒那麼重要。
秦江月死前恐怕就猜到她以後想去哪裡,為她寫的功法都是不需要太多外界靈力運轉的。
隻要她體內靈力充盈,內部循環幾周天一樣可以好好修煉。
秦江月。
他真是算無遺策。
他死了,人不在薛寧身邊,卻又無處不在。
甩了甩頭,薛寧轉身對那凡人青年道:“我要走了,你自便吧。”
他能帶著十幾名築基修士穿越界門,身份肯定也不簡單,一定能聯係到自家人來接。
她不擔心、也不想攙和對方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還得去找原主母族所在地,原書裡可是一點沒提對方那個在生下孩子不久就死於魔族仇殺的母親,她得好好找找。
找不到也沒什麼,再尋彆的去處就好。
正想著,聽到身後那公子羸弱的腳步聲。
“姑娘且慢,這是在下的信物,姑娘以後在人界行走,若有什麼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儘快拿了信物去當地衙門,在下的仆從會很快來見姑娘。”
薛寧停住腳步,看到對方追上來,遞給她一塊玉佩。
……怎麼一個兩個都那麼喜歡給她玉佩。
薛寧皺著眉沒接,看到對方玉佩上是齊王府三個字。
“在下此次前往修界,本是做了充足的準備,想要去尋家中長輩提到過的一位長輩。她兩百多年前和修界一位仙君成婚離家,本來一直和家中保持通信,後來不知為何沒了音訊。家中這些年來一直很惦念,在下籌備多年,想著去一探究竟,找尋這位長輩,了卻族中心願,誰知出師不利……”
他念叨了幾句,歎息一聲:“往後怕也沒有財力和精力再來一次了。此次能死裡逃生還仰仗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姑娘以後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他話說完,見到剛才一直急著要走的人慢了下來,回過頭問他:“你的那位長輩,可知叫什麼名字?”
青年頓了頓,回答說:“江暮晚。”
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嗎?
原身的母親正是叫江暮晚。
這是原書裡唯一和對方有關的信息。
薛寧輕而易舉尋到母族來處,卻一點都不高興。
她警惕地看著青年,徐徐點頭:“真遺憾,我不認識,若以後我見了其他朋友,他們有消息的話,一定用這玉佩找人去告訴你。”
語畢,她抬腳就走,青年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待再也看不見,才輕輕抬手,發出信號彈。
很快,無數暗衛聚集於此,恭敬跪拜。
“王爺。”
青年輕咳一聲:“起來吧。”
“王爺怎麼傷得這樣重?那些修士呢?可要叫留守的其他修士過來?”
青年笑著搖搖頭:“不用了。”
他抬起手,掌心有一枚發光的玉珠:“我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