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對不起。”(1 / 1)

薛寧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傻呆呆地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問完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又忙道:“不,不用再重複了,我聽見了。”

這句話說完, 周圍忽然變得非常安靜, 薛寧好像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還有秦江月已經可以忽略不計的呼吸。

他靜靜看著她, 等待她的回答。

一秒, 兩秒,三秒,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他給了自己三息的時間自私。

也得到了那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手給我。”

他聲音很低,薛寧魂不守舍, 下意識照做, 回過神來她渾身一凜, 臉色蒼白地要把手抽回來。

秦江月緩緩握住, 低聲道:“彆怕,不是要與你結婚契。”

“……”薛寧臉更白了,眼睛都泛起了紅色。

“是要和你解除定下的婚約。”

秦江月費力地解釋, 周身泛起淡淡的銀色流光,這代表他的生命已經開始潰散。

可薛寧不懂啊,她不是土著, 哪裡知道這代表什麼。

她幾乎有些難堪地看著秦江月用最後一點力氣,將兩人的婚約解除。

沒了婚約束縛的一瞬間, 薛寧整個人身子輕鬆了一瞬,但很快因為秦江月倒下而再次緊繃起來。

“師兄……”

她喃喃開口,秦江月半闔長眸道:“叫我的名字吧。”

“……”

“最後叫一次給我聽。”

薛寧眼睛熱得很,眼眶很紅,好像是要哭。

秦江月抬不起手, 沒辦法幫她擦眼淚,所以他說:“彆哭。不要為我掉眼淚。如果不能答應我前面的要求,至少答應我現在的要求。”

“無論何時,我死前或者我死後,你若還能偶爾想起我,都不要為我掉眼淚。”

“我不想看到。”

薛寧手攥緊了拳,眼淚快要湧出眼眶,聽他這麼說又抬起頭,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要自責,你是對的。”

秦江月閉上了眼,周身銀光更聖,他胸口空蕩,人失色起來。

想來一會會死得很難看。

從未在意過容貌的人,突然也介意起了這些。

“離開這裡吧,讓我一個人待著。”

天人五衰實在是醜陋的畫面,若被薛寧看到,恐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不希望她回憶起他時,他是那副慘死的樣子。

薛寧不想走,秦江月便再次要求:“走吧,彆回頭,一直往前走。道彆的話,我便不同你說了。”

臨死前與她度過的這段不算長久的日子,就算是在和她道彆了。

薛寧眼淚又差點掉下來,想到他的要求,她快速抬手抹掉了水痕。

“可是你一個人,你一個人……”

一個人離開多孤單。

“每個人生來都是一個人,離開時我也想一個人。”

薛寧將臉埋進了他胸口。

她沒辦法答應他那個要求。

需要承認的是,像秦江月這樣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

可她一直守著自己的心,不完全放在一個必死之人身上。

她未來還有很長很長,如今這一些些喜歡,實在沒辦法讓她做出那樣的承諾。

死了跟他合葬……為他守寡一輩子,這個承諾太重了。

她不知道自己未來會不會再遇見更喜歡的人,修士的生命實在太漫長了,她沒信心保證做到。

她也不想作為誰的遺孀而活著,她想做自己。

好不容易有重生的機會,她想把死之前所有遺憾的事都做一遍。

“對不起。”

她隻能道歉。

秦江月最不想聽見的就是她的道歉。

“你走吧。”

他用最後的力氣推開她,薛寧看著他堅決的臉,那個眼神讓她不敢也不能拒絕。

她站起來,衣衫散落,發絲淩亂。

兩人身上還都是鏡湖的水,水痕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她告訴自己那就是湖水,不是眼淚。

“對不起。”

薛寧又重複了一遍。

秦江月讓她走,她也確實不能再停留了。

他一死,沒了這個庇護,她必須儘快離開無爭仙府。

以仙府中人對原身的厭惡,若知道秦江月臨死之前和她解除了婚約,搞不好會懷疑她在白月光死前還不當人的逼迫對方做這件事,會更恨死她。

想想連女主都因為秦江月出事被排擠過,她這種沒光環的就更不能心大了。

她得趁著人們沒反應過來,趕緊消失在大千世界中,叫他們再也找不到。

等一切塵埃落定,應該也沒人會再想起她。

既然女主最後沒能在後山留下,那就說明劇情不是完全不能改變,她應該不用死得那麼慘。

反正……就得趕緊走。

她得走。

薛寧咬著唇瓣,最後看了一眼秦江月,他躺在那,安靜,孤獨。

俊美的臉蒼白虛弱,白色的絨花將他包圍,他周身散發著淡淡的銀光,已經見不到什麼胸膛起伏。

薛寧,你必須走了。

你快走!

腿如灌鉛,怎麼都動不了,直到裙擺被什麼東西咬住,她恍惚地看過去,是小龜。

“阿寧,得走了!有人來了!”

薛寧恍恍地沒動,小龜自然也明白她的處境,等不及,乾脆馱起她就跑。

周圍的景象不斷倒退,風吹得她身上衣服都乾了,淩亂的發絲飛舞著,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秦江月感知到她的氣息逐漸遠離,再到徹底消失。

他緩緩抬手,費力地從懷中取出花枝,那是薛寧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說來可笑,這東西還是他給她的,自己又偷偷留了下來。

他躺在絨花之中,覺得她給他挑選的這個埋骨之地很好。

秦江月真的太敏銳了。

魔神出現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薛寧的問題出在哪裡了。

她好像能預知未來,對長聖出現在這裡隻有驚懼,沒有意外。

這是件很麻煩的事。

若她真的有那個能力,今後變強,反而尋了魔神一方為倚靠,跟人界為敵該如何是好?

……要如何便如何吧。

死人不需要擔心那些。

就算明確她未來會做惡事,他恐怕也不會改變幫她變強的決定。

秦江月睜眼望著天空,天空蔚藍,與如今十三重天的血山火海完全不同。

這裡是世間最後一片淨土。

也不知這片淨土還能保留多久。

那也不是他還能操心的事了。

生生死死,不過一具提線傀儡。

線斷時反倒隻是自己,乾乾淨淨。

握著花枝的手緩緩垂落,可攥緊花枝的手指始終沒有鬆開。

意識徹底消散前,秦江月喃喃低聲。

“薛寧,一個人走,確實……”

確實如何,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了。

秦江月苟延殘喘近一月,在這一日走到了終點。

身邊無人陪伴,隻有花花草草,還有一大片鏡湖。

也不是無人陪——花枝被他握在手裡,直到整個人化為銀色的碎光消失,也不曾離開那花枝。

碎光甚至湧入了花枝之中。

鏡湖水波濤洶湧,比面對魔神時更加翻騰。

花枝輕輕飄起,承載著碎光墜入湖水之中。

頃刻間,湖面平靜下來,如鏡一般。

另一邊,薛寧離開鏡湖後,就對那裡發生了什麼毫不知情了。

她趴在小龜背上,任由小龜帶自己離開無爭仙府。

人還是有些魂不守舍,但也知道既然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所以她沒回頭,也沒喊停。

她已經沒有想哭的感覺了,人出乎意料得平靜,除了有些反應遲鈍,什麼異常都沒有。

就好像並未經過一場生離死彆。

但離開仙府的事並不順利,距離仙府護山大陣還有挺遠的時候,他們就被攔住了。

遮天蔽日的藤蔓堵住了去路,薛寧蹙眉看著那些眼熟的藤蔓,這東西這麼難看,還長得到處都是,無爭仙府真的不考慮處理一下嗎?如果是特地培育的,那審美也太差了一些。

“繞路試試。”

薛寧拍拍小龜的頭,吩咐它換方向。

小龜立刻照辦,可不幸的是,不管他們走哪個方向,都有藤蔓堵路。

薛寧無法,打算用靈力將礙事的藤蔓解決掉,這是下下策,秦江月囑咐過她不要動這些藤蔓,她還記得。

……那時候他還活著。

她人愣了愣,很快又調整好,靈力就要打出去的瞬間,有人擋在了前面。

恍惚中以為見到了秦江月,仔細看看,才發現是秦白霄。

“……你?”她遲疑地發出聲音。

秦白霄面色冷肅,眼睛發紅:“跟我走。”

薛寧沒動,扣著小龜的龜殼道:“我要離開這裡……”

“我知道。”秦白霄頭也不回,“跟我走,我帶你離開仙府。”

薛寧呆了呆,還是沒動,似乎不怎麼信任他。

也對,秦白霄自嘲地想,除了兄長,整個仙府確實沒什麼她可以信任的人。

而唯一可以信任的兄長已經死了。

秦白霄握緊了手中降魔劍。

它會在這裡也代表了一個答案。

薛寧也注意到了降魔劍,她眼睛突然很疼,可人還是保持著鎮定。

“兄長之前吩咐過我,在他離開後護你離開仙府。”

秦白霄稍稍側頭,並不看她,盯著一處道:“你信我便跟上,不信就自己想辦法。”

“……”

秦江月。

薛寧心裡空落落的,嘴唇乾澀發疼,她拍拍龜殼,輕聲道:“跟上去吧。”

小龜應了聲,追上秦白霄的步伐。

他的速度很快,大約也是想避開什麼人的阻攔,薛寧有時在想,仙府的人其實也沒必要非得攔著自己,不就是個婚約嗎?解除了對他們的白月光來說也是清清靜靜的。

和她這樣的人帶著婚約離開,在他們心中也不是什麼好事吧?

如今秦江月……剛死。

他們去給他置辦後事還來不及,追她倒也沒那麼要緊。

她那時心裡急著走,不斷給自己想理由,說不清是害怕自己真的走不了多一點,還是怕自己不想走了多一點。

秦白霄現在這麼著急又是為了什麼?

走著走著,發現路線變得很熟悉,是去往後山的路。

不多時他們就到了熟悉的屋舍前,她的菜地那麼惹人注目,正是豐收的時刻。

可惜這裡的主人到死都沒嘗上她親手種的菜。

“怎麼走這裡?”

薛寧一邊問著一邊揮揮衣袖把菜地收了,果實都裝進乾坤戒裡。

秦白霄面無表情道:“其他地方走不了,這裡是兄長幫你開好的出口,留存時間不長,你看下還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拿,若沒有,就快些隨我走。”

還能拿東西嗎?

薛寧迅速觀察了一遍這裡,除了菜地,好像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但再次離開之前,她還是頓了頓,下了小龜去了屋裡。

薛寧什麼都沒看,隻盯著地面,走到之前被聶長老鞭子甩碎的地磚之前。

那時秦江月說,她以後可以將它修好。

薛寧彙聚靈力在掌心,試著將它聚合,果然將碎裂的地磚一點點恢複原狀。

這一點都不難。

薛寧眼睛又有些疼了,她不敢多磨蹭,很快跑出去騎上小龜。

“走吧。”

秦白霄回眸看了看她,一言不發地繼續帶路。

兩人穿過崎嶇的山道,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停下,淡淡結界光一點點展開。

“帶著這個。”

秦白霄忽然遞來一樣東西,薛寧接過來看了看,是塊玉佩。

“若有什麼事,用它聯絡我。”

……找他?

“不必了。”用不上。

她躲男主還來不及,哪裡需要這個。

但秦白霄堅持:“不拿就彆走。”

“……”兄弟倆在某些方面還真是有些相似。

薛寧勉強收下,反正拿了也可以不用。

“你彆多想。”看著她低下的頭,秦白霄語氣麻木道,“我給你這個也並非糾纏你什麼,隻是答應了兄長,在他死後護你周全。”

“……”

哦,秦江月。

又是秦江月。

秦江月啊。

他想得真周到啊。

“兄長之前已寫了書信給府主,交代你之後的事,但也怕他死後還是會有人不遵守他的遺願,到時他什麼都做不了,所以隻能交托給我。”

“……可以了。”薛寧打斷他的話,“彆說了,我不想知道。”

“你必須知道。”秦白霄語氣冷硬,眼神執拗地盯著她,“我大哥為你做的事,你一樁樁一件件都得知道。你若還有良心,以後就不該再尋彆的男子合籍。哪怕……哪怕你忍不住,至少也要為我大哥守孝三十年。”

三十年,都不是三年了,可見到了活得長久的修真界,什麼時間都得延長。

薛寧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拍拍小龜就要走,秦白霄抿抿唇,跟出幾步,終究是沒有阻攔。

他目送她就此離開,但事情進展還是太不順利。

藤蔓再次來襲,與藤蔓一起的,還有慕不逾。

他站在出口的另一邊,白發白須,冷冰冰地問:“想去哪?”

秦白霄目光一凜,立刻擋到薛寧面前,提醒慕不逾:“府主,兄長讓她走。”

慕不逾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可以走,但走之前,要把鏡湖後來發生了什麼說清楚。”

他往前一步,盯著薛寧,目光危險而冷漠:“江月的屍身不見了,連劍骨也消失了,一切都找不到了,如同他不曾存在過一樣。你是最後見過他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解釋清楚。”

薛寧:“……”行,她知道為何秦白霄那麼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