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改錯) “再不必害怕和依……(1 / 1)

被魔神傷到的那一瞬間, 秦江月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接受死亡對他來說沒那麼難。

雖然變成如今這副行屍走肉的樣子,一開始心裡的確會有些落差,但他可以調整好。

說起來, 活著的時候也並不輕鬆,更想不起有過什麼樂趣, 雖然是有些牽絆,但魔神的折磨讓他有時間處理後事,細細算來,死亡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

一種不必被責任壓著走, 過幾天純粹是“秦江月”而不是“潮凝真君”日子的解脫。

他沒想到的是,不過幾天功夫,他心裡會忽然產生一種令他非常抗拒,甚至覺得危險的想法。

——要是可以不死就好了。

幫身前人梳好發髻,這是他第二次給女子梳頭, 比第一次梳得更好了。

桌上的紫鈴蘭流蘇珠花, 那是他給她的, 她手中靈寶雖多, 適合她的首飾卻很少。

他仔仔細細在袖裡乾坤中搜羅了一番, 找出一堆外出巡查或曆練時得的女子飾物。

“有些是宗門大比頭名得的獎賞, 有些是秘境裡尋的寶物。”

他一樣一樣看過來,全都收進一個匣子遞給薛寧。

薛寧怔怔看著,沒說話,也沒接過來。

“左右我留著, 早晚也會變成彆人的,不如給你。”

“……”確實如此,這些首飾裡有好幾樣都是原書中男主送給女主的標誌性定情信物, 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原來這些都是秦江月從前的東西。

薛寧來這裡前,確實曾經抱著可以得點“遺產”的心態。

這匣子裡的首飾沒有一樣不好看,也沒有一樣不貴重,可她怎麼都抬不起手來。

“非親非故的,這不太好吧。”薛寧乾巴巴道,“我們又不是那種真的未婚夫妻,我已經拿得足夠多,還要你教我重新入道,實在不該再拿這些。”

秦江月因“非親非故”四個字,握著匣子的力道加大。

她會這麼說太正常,這種態度也是理性的,他希望的就是她這樣,也算是親手將兩人推到了這種局面。

可最後有些無所適從的,似乎也是他。

不過他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不成功的。

“這裡面有支發釵,戴上可以易容,是上屆仙門大比頭名得來的。用它易容,便是府主見了也一時難以識破。”

這話剛說完,薛寧就迫不及待地接過匣子:“謝謝,我收下了,師兄真是個好人,我隻拿這支發釵就好,哪個是?”

看她欣喜挑選的樣子,秦江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平靜地說:“要麼全拿走,要麼全放下。”

薛寧:“……行,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反正給彆人是給,給我也是給。”

秦江月沉默片刻,指了指那支發釵所在,教給她使用方法:“戴在頭上,念咒時腦海中想著你要變成的模樣即可。”

很簡單的使用方法,薛寧一學就會,發釵戴在頭上,模樣很快發生變化。

秦江月看到一個……黑發藍眼的異域男人。

他愣了愣,看到這個高鼻深目的男人問他:“我英俊嗎?”

秦江月彆開頭去,閉著眼歎了口氣。

薛寧摸摸這張屬於超人亨利卡維爾的帥臉,真想對著鏡子親自己一口,但白月光還在這裡,未免人家真的把她當做變態,她還是忍耐住了。

“我要怎麼變回去?”她聲音都變了,這法寶真是好,都不用學習變聲。

“再念咒,心裡想著自己的模樣便是。”

薛寧照做,很快變回自己的樣子。

秦江月這才把臉轉回來。

“在我身邊的時候不要用。”

小問題,薛寧一口答應:“好的師兄。”

稍頓,她揚起臉:“師兄幫了我大忙,晚上我給你做頓好的。”

她應該是真的很高興,臉上是自從見了面就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早知她會這樣高興,就早給她這些了。

秦江月注視她,看她如鮮花盛放,而自己在逐漸枯萎。

身體不斷發出衰敗的哀鳴,與擁有漫長未來的姑娘對比鮮明。

她笑著,他眸中卻似悲似喜,儘是綿密複雜的情緒。

“怎麼了?”薛寧突然開口,“哪裡不舒服嗎?傷口又疼了?”

秦江月目光移到銅鏡裡,看到自己眉心血線的死亡倒計時。

“無礙。”他這樣說著,算是解釋自己此刻的表情,“隻是有些胸悶。”

薛寧立刻去把窗戶打開,窗外正專心致誌練劍的秦白霄身姿投射進來,薛寧被晃了一下眼,忍不住多看了看。

男主嘛,確實好看,偶爾養養眼還是可以的。

再收回視線,就發覺秦江月比之前狀態更差,眼眶有些發紅,像是忍痛忍得心神受創。

“我有點靈力了,等我翻翻乾坤戒看什麼對你有幫助。”

她想幫忙,但被拒絕。

“不必,你出去吧,下午再來見我。”

薛寧動作頓住,猶豫了一下,忽略心裡怪異的感受,點點頭道:“好,那我先走了。”

她轉身離開,除了最初,後面都不曾猶豫。

當真是做到了她口中說的“就這樣挺好的”。

這是秦江月想要的,或者說,是他應該要的。

他跟著她的身影望過去,見到她走到秦白霄劍光下,練劍的青年看到她竟點了一下頭,如打招呼一般,雖然她哼了一聲不搭理,可秦江月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眼底分明不介意這樣的無視,眉梢眼角甚至有些無奈的笑意。

一個總是冷冰冰的人,何嘗對彆人有過這樣的笑意。

薛寧……她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現在很好。

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

白霄確實不錯,可他心儀之人是溫顏,那他就不該是這個人選。

她會受傷。

秦江月走到門邊,想和薛寧說幾句話,她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和小龜坐著聊天,發髻上還有他送的發釵。

發釵是銀製梅花釵,造型精致,但用料樸素,並不張揚,是秦江月喜歡的風格。

她戴著他送的、他喜歡的首飾,坐在他面前,令他覺得,那些話不說也沒什麼了。

正當他想關門的時候,薛寧感覺到他的注視回過頭來,朝他投來疑惑的視線。

秦江月指甲陷入木頭中,搖了搖頭。

於是薛寧笑了一下,又和小龜說話去了。

秦江月回憶她那個笑,心中潮起潮又落。

下午,秦江月如約帶薛寧去鏡湖修煉。

這可是傳聞中劍仙最後一絲元神所化,薛寧上次泡過感受很好,心裡還想再試試,這存了些偷懶的心,不足為人道,也不敢表現出來。

她明面上老老實實在岸邊找了個地方,於不知名的毛茸茸植物中和秦江月面對面盤膝坐下,一抬眼,就看到秦江月轉開的視線。

很奇怪,明明感覺到他在看自己,望過去卻仿佛隻是目光經過她而已。

“有事?”

他看過來,似對她的眼神不解。

薛寧搖搖頭,心道,是錯覺吧。

“沒事,我們開始吧!”

她很期待自己今天下午的表現。

秦江月點頭,他換了一身黑衣,衣袍上有銀色暗紋,與他蘊藏冷金色的眼尾很是合襯。

薛寧努力無視他好看的臉,隻聽他動聽的聲音,細致為她講解心法。

他講得通俗易懂,可比這本“教材”撰寫者好多了。

有了開頭,後面就很容易進行下去了,薛寧不是真的笨蛋,她可是拿到教資的人!入了門很快就不需要他多費口舌,自己可以舉一反三。

秦江月慢慢就不再講解,交給她自己對著心法運功,無數綠色木靈縈繞在他們周圍,如同螢火蟲將他們包圍。

那畫面很美,坐在其中盈盈閃動的薛寧更美。

秦江月緊鎖眉頭,感受到美好的同時,也感受到死亡在靠近。

這樣豐富的木靈,按理說可以為傷重的人恢複元氣,可他一點都感受不到。

他反而覺得每一個呼吸都是煎熬,如同最開始一樣,醫修越是想要治好他,越是會將他傷得更重。

長老們隻能為他輸送靈力,或用藥物包紮皮肉傷,這才讓他痛苦減緩一些。

這些細節原書裡都不曾提到,畢竟他隻是個短命的男配,薛寧自然也不會知道。

秦江月呼吸加重,額頭滲出薄汗,薛寧專心致誌在修煉,根本沒發現他的變化。

她第一次感受到修仙的奇妙來,興奮極了,一個小周天結束還不夠,又緊接著運功一個大周天,在鏡湖如此靈氣濃鬱的寶地,輕而易舉地引氣入體了。

“師兄!我成功了!”

薛寧高興地收了最後一式,躍躍欲試地分享成果。

可她看到他目光遊離,神思不屬,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簡單地說了句:“很好。”

薛寧愣了愣,後知後覺:“你這是……?”

秦江月沒說話,因為實在沒力氣。

隻是這樣好好坐著不倒下,已經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

降魔劍就在鏡湖外,隨時準備進來替他維係生機,但他拒絕了。

可能以前不會特彆介意在薛寧面前過於狼狽,但現在,忽然有些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虛弱不堪的模樣。

“我很好。”他剛說三個字就被薛寧厲聲打斷。

“好什麼好?你流血了!”

秦江月一怔,低頭看去,發現自己果然因為木靈而傷口開裂。

“怎麼回事,怎麼傷口忽然裂開了?”

不止是舊傷,連本來已經結痂的鎖骨咬傷都裂開了,鮮血不斷湧出來,黑衣很快變得更黑。

秦江月將交領拉得更緊了一些,平靜道:“無妨,一會就會好。”

他看了看天色:“時辰還早,你再運功一個大周天,讓氣海穩固些。”

薛寧覺得他簡直在開玩笑。

他如今這個樣子,她又不是瞎子,怎麼能安心練功?

她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秦白霄說木靈根最適合做醫修,雖然我的目標是戰鬥法修,但也可以副修一下醫道,我幫你療傷試試?”

秦江月頓了頓說:“不必了,我真的不礙事。”

“你流了好多血,還出了很多汗,一定很難受。”

……

出事之後,很多人都在關心他。

大多都是眼神,言語方面雖然也有,但都沒有這樣直接樸實。

一定很難受……

是……身上是難受的,但看她這樣緊張,試著要幫他止血療傷,心裡一點都不難受。

秦江月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覺,但那感覺讓他生平第一次選擇了逞強。

明知醫道方式療傷隻會讓自己傷勢加重,起不到任何效果,還不如讓他自己這麼待著,他還是答應了薛寧。

“你試試吧。”

他的身體已經是這樣,如果她想副修醫道,拿他練手也好。

秦江月放開雙臂,將病體完全交給她,跟她細致地講著醫修的要訣:“你便將我當做靈植,傷口處就是靈植根苗或損壞處,就像讓種子發芽那樣運用靈力。”

薛寧認真記下,沒敢亂動魔神留下的傷口,先去處理他鎖骨上她留下的咬傷。

很難解釋,好幾天了,怎麼牙印還看得見?

有點羞恥。

薛寧瞄了一眼秦江月,他靜靜看她,神色自若,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越是這樣的尋常,越像是對她的信任。

薛寧心想一定要把他的傷口治好,哪怕治不好,至少也要止血。

她按照他教的那樣,一點點將木靈聚集在他的傷口上。

秦江月身子猛地一顫,喉頭一片腥甜,險些吐出血來。

薛寧看他一眼,有些不確定要不要繼續,秦江月忍耐了一下,開口時有淡淡的血腥味。

“很好,就是這樣,試著將靈力從傷處如描圓一樣一點點填充起來,就像用靈力織網,將傷口攏住。”

薛寧也有點出汗,她點點頭,手指重新捏訣,照他說得那樣做。

秦江月鎖骨劇痛,血就要流出來更多,未免薛寧擔心,他悄悄在脈門上按了幾下,血便倒流,衝向四肢百骸,隻比流到外面更重。

薛寧不知內情,還以為自己成功了。

“秦江月,血止住了!”她停下來,看著自己的手,“太神奇了。”

……確實很神奇。

她做的都是對的,換一個尋常傷者,那人一定會好。

是他這個病人身體不對,彆叫她懷疑自我才是。

“是。”秦江月緩緩應了一聲,趁她不注意抹去嘴角的血跡,“你很適合這一道,比修劍道適應得多。假以時日,你會變得很強,再不必害怕和依靠任何人。”

薛寧定了定神,他隨口一句話,恰好說中她最大的心願。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激動,舔舔唇不確定地反問:“真的嗎?”

秦江月不疾不徐,令人信服地給出肯定:“真的,你不信我嗎。”

她當然相信了!

薛寧徹底開心起來,過往的愁緒一掃而空,要不是天要黑了,他們再不回去秦白霄怕是要找過來,她真想留在這裡不走,繼續修煉!

“咱們回去吧,今晚高興,有什麼想吃的隨便提!”

秦江月站起來,看她高興,心裡仿佛也能滋生出喜悅來,就連身體上的痛苦,好像也因為月夜很美、風輕氣和而減緩了。

“喝湯吧。”他說,“上次的湯很好。”

他實在沒力氣咀嚼,隻能喝點湯。

薛寧滿口答應,許諾給他做比上次更好喝的湯。

他每走一步都在疼,但他卻覺得“高興”。

這種情緒應該是高興吧。

看她在月色下倒退著走,與他面對面念叨著自己今日的心得,他發現,活著其實很好。

可惜他就要死了。

她今夜第三次說他是個“好人”。

他若真是好人,就該一直和她保持距離,冷待她,公事公辦,就像溫顏剛走的時候那樣。

哪怕要幫忙也不該和顏悅色。

他內心已是如此潮湧,就該避免一切可能發生的感情交集,不至於令兩人未來為難。

但有時候,譬如現在,他真的不想做什麼好人。

做好人,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