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秦江月拉下水是薛寧這輩子做不最錯誤的決定。
兩人完全下了水, 失重感再次襲來,她才憶起自己是個旱鴨子。
……這波犯大罪了。
她在水中睜大眼睛,透過鏡湖潔淨無瑕的湖水看到秦江月此刻的模樣。
黑色衣袍如一朵墨色的花散開, 長發似海妖魅惑的發絲一樣嫋嬈著, 哪怕墜入湖中,他依然神色平靜, 目光靜靜望著她, 睫毛和眉毛周圍都有細小的泡泡。
那些泡泡如小珍珠一樣,仿佛為他化上了精致的珍珠妝,襯得那張臉越發俊美如仙。
也不怪說他是劍仙轉世大家深信不疑。
要不是原書薛寧壓根沒見過劍仙出場,結局時也不過是秦白霄力挽狂瀾, 她都要以為這真的是劍仙了。
薛寧感覺到有些窒息, 是需要換氣了。
可他們已經墜入到鏡湖很深的地方。
失去靈力的她也沒辦法很快回到湖面上。
這對彆人來說做夢都無法到達的地方, 就要成為她的葬身之地了嗎?
死在這裡面好像比原書裡的死法好多了。
薛寧這個時候依然很樂觀, 就好像穿書前,被利刃刺入身體時,看著孩子們得救, 心裡也感到高興,覺得一換多實在值得。
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薛寧手上漸漸脫力, 唇瓣微張, 冒出許多泡泡來。
秦江月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幕。
他當然早就看出薛寧要不行了,下水之前也聽到她說了自己不會遊泳。
那還把他拉下來做什麼?
看上去就像是故意要讓他做點什麼來救她一樣。
薛寧閉上了眼睛, 身體開始變得輕盈,秦江月周身的湖水也漸漸發生變化。
澄清的水裡泛起血絲,是他身上的傷口又崩開了,鎖骨薛寧留下的咬傷也在不斷冒出鮮血。
被血色圍繞的墨色身影在水中張開雙臂, 抓住她逐漸遠離的手臂,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薛寧在這時緩緩拉回一點意識。
她透過眼睛的縫隙望過去,看到秦江月逐漸靠近的臉。
他身邊的水是怎麼回事,顏色好像不對?
絲絲縷縷的紅色緩緩彌漫開來,薛寧遲鈍地冒出這些想法時,忽然發現自己可以呼吸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看到自己和秦江月被一個大泡泡給包裹了起來。
水被隔絕在泡泡外面,她如水鬼一樣跌坐在泡泡裡面急促喘息。
眼前發黑,冒著金星,薛寧抽空抬眼看了看秦江月,比起她的狼狽,他雖然一身潮濕,發絲貼在臉頰上,卻依然姿態端莊,清古淡泊。
……明明衣著、氣質都沒有改變,表情也還是一樣,但渾身的潮濕,臉頰的水跡,淩亂的發絲,都為他增添了幾分冶豔的美麗。
“你總是喜歡這樣自作自受嗎。”
他嗓音沙啞地問出口,視線並不看她。
薛寧這時已經調整好了呼吸。
心跳逐漸恢複正常,她低頭看看自己,果然身上更是比他狼狽。
衣裙本就輕薄,濕了之後完全貼在身上,曲線暴露。
她立刻抱住了雙臂,想到秦江月自始至終沒給她一個眼神,慶幸的同時還有點彆的情緒。
她說不清那是什麼,隻有些鼻子不通氣地回答:“我剛才隻顧著要報複你,忘了我不會遊泳的事了。”
她睨了一眼神奇的泡泡:“……謝謝。”
秦江月這時忽然朝她看了過來,薛寧雙臂瞬間抱得更緊了。
她哆哆嗦嗦地仰望在泡泡高處一些的秦江月,隻知他發絲淩亂美得妖嬈,不知她自己也是。
他盯著她,目光一錯不錯道:“報複我?說得好,這才有些像從前的你。”
睚眥必報,對彆人是,對他尤其是。
仿佛折騰他,看他沉默,看他屈服,令她歡愉無比。
薛寧嘴唇動了動,解釋:“隻是玩笑話。你笑我,我就也想讓你喝點湖水……”稍頓,她低下頭,輕輕道,“主要還是想讓你也在湖水裡泡一泡,萬一你會好些呢。”
秦江月終於挪開了視線,他黑衣全濕了,血不斷在流,傷口發疼,疼得他臉色發白,但語氣還是很正常。
“這裡對我沒用。”
薛寧怔住。
“從一開始就沒用。我手受過傷,湖水都不能為我療傷,更遑論其他。”
原來他很早就試過了嗎?
薛寧抬頭,想說什麼,觸及秦江月冰冷蒼白的臉色,突然鬆了手臂朝他靠過去。
她冷不防靠近,秦江月都沒回過神來,再看的時候,她已經在他身邊,手捏著他的衣襟輕輕拉開,看到了鎖骨上泛白的傷口。
被湖水浸泡過後,薛寧明顯感覺身體有力氣許多,因廢去修為造成的虛脫一掃而空。
但秦江月不但沒得到什麼好處,連鎖骨的傷口都因為泡水後變得更嚴重了。
“……對不起。”
她是疼,又不是失憶,當然記得自己無法自控時都做了什麼。
隻是醒來後就看到鏡湖,秦江月又表現得太正常,她一時忽略掉了之前發生的事。
秦江月抓住薛寧的手,抿唇說:“放開。”
薛寧沒放:“我不知道我會咬得這麼深,是不是很疼?我們上去吧,既然湖水對你沒幫助,那就趕緊包紮一下,傷口碰了水,肯定特彆疼……嘶。”
手臂被猛地甩開,薛寧有些意外,秦江月現在這個狀態,居然還可以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看起來虛弱不堪,抓著她手甩開時居然讓她手腕發疼。
她撞在柔軟的泡泡壁上,倒是一點事都沒有,反而是用了力的秦江月劇烈咳嗽起來。
他因她過於親密的觸碰而痙攣,眼前炸開不合時宜的煙火,劇咳不能緩解毫厘。
泡泡開始上升,他們很快回到湖面上,一路到達岸邊。
鏡湖旁邊的地面都是銀白色的,踩上去柔軟得像雲朵。
薛寧從泡泡裡出來,站在岸邊,看到秦江月捂著胸口艱難地站穩。
“既然你沒事了,那就回去。”
鏡湖禁地離後山很遠很遠,薛寧都不知道她昏迷的時候,秦江月是如何把她帶來的。
他自己顧著自己都很難了,再帶一個人,會牽扯傷口,虛弱成現在這個樣子,實在理所當然。
都是因為她。
她居然還拉他下水。
薛寧有些自責。
之前兩人再多你來我往的算計都顧不上了,她跑到他身邊,他閃躲著眼神,也閃躲著她的手。
“我扶你走還快一些。”
薛寧試圖說服他。
秦江月:“我可以自己走,你走在我後面。”
“為什麼?”薛寧說,“我想走你身邊,你站不穩的時候,我可以及時扶住你。”
“在後面也可以。”他直視前方,眉頭緊鎖,看起來忍痛忍得很辛苦。
薛寧心裡情緒難言,固執地問著一個:“為什麼?我為什麼非要走在後面不行?不能走在旁邊?那我要走在前面。”
如果遇到什麼人也可以擋一下,天之驕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不願意見到彆人憐憫的眼光,才避讓到後山那種地方等死。
秦江月猛地停住腳步,終於將目光轉到她身上。
“看看你自己,薛寧,彆胡鬨。”
薛寧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如在湖底時一樣,全都貼在身上,濕得很徹底。
“……”也沒什麼,穿著肚兜呢怕什麼?這和比基尼還差著老遠呢。
“這好辦。”薛寧想打開乾坤戒想找件外衫披上,可徹底沒了修為的人,連乾坤戒都打不開了。
薛寧心口堵了一下,看到秦江月疲憊倦怠的目光,一咬牙,上前一步,在他難以形容地注視下,脫掉了他潮濕的外衫。
“這樣就行了。”
她把外衫套在自己身上,都是濕的,多一件也無所謂了。
想到這裡,人打了個噴嚏,她也沒放在心上,隻看著秦江月領口露出的猙獰傷口。
“快點回去,不然我們都得生病。”
她雖然變成了凡人之軀,但沒有受傷,生病也不怕,多穿一件濕衣服也沒什麼。
倒是秦江月,濕衣服穿在身上太久可不是什麼好事。
少一件外衫還更輕鬆些。
薛寧攏緊了他的外衫,挽住他的手臂,用肩膀撐著他往回走。
去往後山的路是真的很遠很遠,她沒走多久,就覺得疲憊,濕冷,又打了一個噴嚏。
她好像又聽見了那個輕輕的歎息聲。
“閉眼。”
薛寧怔了怔,本能地閉上眼,很快腳步一輕,天旋地轉,她本能地把身邊人抱緊,聽到秦江月壓抑在喉間的疼痛聲。
疼痛如果有聲音,一定就是那個聲音。
她睜開眼,發現兩人已經回到了後山,降魔劍消失在兩人腳下,原來是禦劍回來的。
他身體那個情況肯定是不能禦劍的,剛一落地,他就撐不住要倒下。
薛寧想扶他,被他躲開。
“我自己可以。”他低聲道,“你去換衣服。木靈根的修煉心法就在門外的石桌上,去照著修煉,有什麼不懂,明日再問我。”
夜色深重,秦江月直起身,步伐沉重地朝房門走去。
薛寧望向石桌上的心法秘籍,他應該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兄長?”
秦白霄肯定是看到了秦江月的異常,想要問些什麼,但被關門聲拒在門外。
薛寧其實能理解秦江月為何不許他們靠近幫忙。
他現在實在太狼狽了,比她剛來後山的時候還要狼狽。
每個人都有自尊,薛寧有,秦江月自然也有。
今日他格外不希望他們看到他那個樣子。
那種抗拒的感覺,遠超從前。
“我大哥怎麼了?”
腳步聲靠近,秦白霄不能問秦江月,就來問一樣落湯雞模樣的薛寧。
薛寧拿著手裡的秘籍,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實話,隻道:“我落水了,他來救我。”
“……落水?”秦江月手持淩滅劍,匪夷所思地看著她,“你大半夜不修煉不休息,去水邊乾什麼?離這裡最近的湖也有……”
“你好吵。”
薛寧丟下這麼一句就拿著秘籍進屋去了,秦白霄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握劍的手緊了緊。
他沒敢直接進的房門,薛寧就這麼進去了,關門還很快,他沒窺見屋內情況分毫。
他們到底去做了什麼,他就在門外,他們又是怎麼避開他的?
想到薛寧進屋前的樣子,她隻看到秦江月的情況,看不見自己唇色也有些發白。
下巴上不斷有水珠滴落,渾身潮濕的模樣,讓人……
讓人厭煩。
秦白霄揮劍而出,一道劍光劃破天際,如同白晝一般。
這道光讓薛寧看清了屋內秦江月的情況。
一會兒的功夫,不足以他換掉衣裳,他也沒多餘的力氣了,就穿著濕衣服躺在床上。
人昏昏沉沉的,連她進來恐怕都不知道。
薛寧打不開乾坤戒,就在櫃子裡找了他的衣服換上,衣服很大,她挽起袖子和褲腿,紮進腰帶,坐到床邊幫他脫衣服。
濕衣服必須脫下來,不然傷口不會好轉。
薛寧手都是顫抖的,被他身上猙獰傷口嚇的,但這次好歹沒有吐出來。
大約是因為傷口泡了水,暫時沒那麼多血流出來。
脫到最後一件的時候,她的手被他抓住,他醒過來,幽暗而沉默的眼睛凝視著她,目光滾燙炙烤著她。
“你得換衣服。”她舔了舔唇,緊張道,“我幫你。”
“讓白霄進來。”他啞聲道。
薛寧頓了頓,這確實是好辦法,秦白霄是男子,還是他親弟弟,做這件事最合適。
可薛寧看著自己咬出的傷口,看著他蒼白俊美如神的面容,還有那雙眼睛裡,分不清疏離還是熾烈的複雜情緒。
“可是。”
薛寧攥了攥拳又鬆開:“可是我想幫你換。”
秦江月好像很困擾,很掙紮。
他直直看著她,古井莫測的眸中意識其實有些渙散,但眼神依然很有重量。
因為她的話,這些渙散擴大,漸漸的,他如脫力一樣鬆開了手,人閉上眼,像是沒了意識,隻能任她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