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361(二更) 可願遷居(1 / 1)

士燮想占據的是交州之地不錯, 卻絕不是一個處在動亂之中的交州。

張津此人到底有幾斤幾兩的本事,在這數年之中的相處裡,士燮不會看不明白。

倘若中原混戰, 在短時間內不會分出個高下來, 士燮並不介意於頭上有這樣一個有著“名士”名頭的交州刺史, 甚至是交州牧。

可倘若中原地界上的勝敗強弱已經逐漸有所區分,或許在三五年間就會徹底重歸一統, 而這長安朝堂的頭號權臣還不是個會忽略掉邊陲之地的存在——

那麼, 張津的種種舉動何止是與士燮的利益相悖,還顯得尤其愚蠢。

偏偏這個蠢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隻覺這交州還是個可以任由他愚弄的地方, 也可以憑借著其獨立於中原之外的位置讓他成為這個發起偷襲的優勢方。

可他又不是喬琰,與之相對的荊州劉表也不像是個和他有懸殊差異的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 士燮何必非要讓張津霸占著交州刺史的位置!

他家中兄弟三人執掌著交州地界上三郡太守的位置, 可謂是這交州地界上的富貴權勢之極, 犯不著和張津共沉淪。

讓士燮促成這個決斷的,還有喬琰對幽州的公孫度、涼州的馬騰集團和益州的吳懿等人的態度。

就算她有心要在能有餘暇掌握交州之時對士家剝奪權柄, 也還絕不到卸磨殺驢的地步,或許還能謀求另外的一種合作共贏。

不過合作共贏的潛在可能性和實際已經到手的利益之間還是有些區彆的, 這也讓士燮多少有些猶豫。

許靖擔心的也是此事。

平心而論, 自他抵達交州後若非士燮的倚重和關照,許靖早活不下去了。若不為士燮謀求到足夠的利益, 他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許靖問道:“若無有眼下之獨斷地位, 使君也能接受?”

士燮道:“你是覺得, 倘若讓那位大司馬掌控交州,不可能給我等逾越於眼下情形的權利?”

許靖想了想,回道:“或許在名位上更高, 實權上會降低——這是平衡邊陲之地的常有之事。”

權柄的平衡上,士燮心中有數,許靖不需與之多說什麼。

將朝廷勢力引入交州的弊端,士燮也必定明白。

許靖接著說道:“我隻從利處說上兩句吧。若有中央出手,交州奇珍往來貿易的範圍必定更廣,內至中原,外至扶南大秦,富貴必定不減。此外,交州民生開化乃是大麻煩,縱要圖謀變化也非三五日之功,長安必對使君多有仰仗,方有樹立規範之可能,就算太守位置不能歸於一家,也必定會對使君另有委任。”

“不過……”許靖看得出來,在士燮的心中,對於是否要徹底決定倒向還有一番猶豫,便道:“眼下還不急於做出選擇。”

“士太守不如先放任那九真郡內的狂徒流竄,順勢募集人手,隻說是平賊之用,但若那張子雲不是要將召集起來的下屬用於征討荊州,而是要對您有所不利,您也可隨時對其做出反擊。”

“倘若其所統轄之人意在荊州,您手中兵精糧足,也能隨時截斷其後路。何況——”

許靖頓了頓,說道:“錦上添花,又哪裡比得上雪中送炭呢?”

士燮思忖了片刻後說道:“多謝先生解惑,我心中有數了。”

他若是在此時就出兵將張津給拿下,隨後將交州送到喬琰的手中,或許能顯得他在立場的抉擇上有著先決智慧,卻也難免顯得他們交州人對長安朝廷太過熱絡,不足以表現出珍貴。

總得讓張津先行出兵造成些影響,才能顯得他們這些本地人的明智之處。

他也可以趁機一看喬琰在張津此事上做出的反應,來進一步判定他是否要徹底倒戈。

張津確實不是劉表的對手,但他身為當先發難之人總還是有些優勢的。

劉表在荊州南部的束手束腳,也勢必會助力張津的北上進攻。

他再遲疑上幾日,等到雙方僵持之時再行發兵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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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張津有張津的“收複山河”計劃,士燮有士燮的盤算,身在長安的喬琰也同樣有自己的想法。

“君侯的這招先發製人著實漂亮。”程昱原本還覺得,遇上王允、淳於嘉和劉揚等心中沒點數的人,是他們的麻煩,但以眼下的情形看來,他們的存在卻是一件好事。

無論能不能作為君侯另一面的對照組,起碼他們還沒這個給喬琰招來麻煩的本事。

喬琰回返長安後先行於朝堂上弄出的請罪之舉,也恰恰堵死了他們用近來的種種事項來對她發起聲討的路子。

她有僭越之舉,或許不是尋常百姓看得出來的,但隨著開啟民智的範圍日漸擴大,總會有人意識到對於這長安朝堂來說,喬琰的存在遠重於天子。

可那又如何?

在這一進一退之間她已將自己的立場闡明了。

此前種種舉止或是不得已,或是因她年少而並未意識到其中的問題所在,眼下都已在天子面前過了明路。

連作為天子的劉虞都並不覺得這些行動裡有需要詬病之處,隻對她做出了罰俸一年的懲戒,其他人也休想將其作為將她扳倒下台的由頭。

“不提此事了,這一番另類的激將法會引發出何等變動,且先等等再說,眼下不過三月,今年還長,有些事情還得安排下去。”喬琰說道,“我在長安應當不會待太久,沒有多餘用來耽擱的時間。”

“我聽聞皇子揚此時在你那大司農從屬的官職上曆練,不必對其多加關注,今年的天時不佳已成事實,你和仲饒還有的要忙。”

程昱回道:“此事我心中有數,按照君侯去歲的安排,今年若還有旱災持續,隻怕我們就得動用秦嶺山前的那處地下水庫了,對於有些光靠著水井灌溉也難以維持其土壤存水的地方,我們已做過土地勘探,會在走訪後令其改種胡麻,以油換糧。粟米的耐旱條件也不算太差,在大部分地區都能覆蓋。”

“又所幸益州、荊州和揚州地界上的逢旱情況沒有北方嚴重,有君侯居中調度,要維係各地糧價平穩不難。”

相比之下,地盤全都在北面的袁紹,日子就要難過得多了。

彆看喬琰因為掌控州郡的擴張不得不在各地的防線上增派人手,又需要耗費不少心力在內部的平定大業上,在這天時面前,地盤的廣度也恰恰意味著抗衡災變的能力。

“仲德辦事我一向放心,”喬琰頷首,“說到益州,益州南部的情況如何了?”

益州剛落到她手中的時候,所持有的也隻是劉焉原本紮根勢力較為深厚的區域,益州南部依然是南蠻活躍之地。

在姚嫦、褚燕等人被喬琰各有委任,加上益州士東州士在新任益州刺史吳懿手下達成勢力平衡後,這個掌控範圍才開始逐漸往南推進。

十月裡,被喬琰寄予厚望的法正也被派遣到了吳懿的麾下,替正在平亂之中的姚嫦出謀劃策,外加上從涼州前往益州南部的趙昂王異夫婦,算起來陣容也不算差了。

可惜喬琰此前被洛陽方向的收容流民之事,以及徐州揚州的種種變故牽絆著手腳,一時之間難以還有多餘的心神分在此事之上。

故而今年的正月裡喬琰對益州方面做出了指示,除非有對益州南蠻的突破性進展,又或者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麻煩,送抵司隸的戰報暫時先在挪交大司馬府備案後轉交到程昱的手中,由他做出上位指示。

程昱顯然很清楚喬琰此舉的用意何在。

在將一部分大司農所屬職務挪交給了秦俞後,他將益州部分的總指揮職務接了過去。

此時聽喬琰發問,他便回道:“二月裡南蠻之中的一支與護羌蠻中郎將的部從起了衝突,我方的山地戰優勢不差,又在益州募招了不少本地精兵,隻是對面的板楯蠻背後有益州郡大姓雍闓的助力,另有一支彝族人軍隊為之策應,一時之間打成了僵持局勢。”

益州境內的其中一個郡同樣名為益州,位處益州的南面中部,上接犍為郡,東臨牂牁郡,的確是姚嫦、吳懿等人還難以深入的地方。

彝族和板楯蠻,也就是氐人聯手,再加上益州郡大姓的支持,她們這一邊的人吃虧也算尋常。

氐人、彝人、羌人盤踞的益州南部才是真正該當被稱作蛇蟲虎豹出沒之地,就算是強龍也難壓這樣的地頭蛇。

喬琰托著下巴,思忖著雍闓和彝人的聯盟,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耳熟。

又聽程昱接著說道:“因益州方向君侯沒打算投入太多兵力的緣故,要想依靠人數優勢將這些南蠻平定有些難度,益州北部的當地豪強也還需要留有足夠的兵卒用於鎮壓,故而我在送交益州的書信中寫道,對統領板楯蠻的李虎和統領南彝人的孟獲隻可智取。”

“三月初,也便是君侯在回返長安之前,那頭有新消息傳來,說君侯委任的牂牁太守之妻王夫人和姚中郎將聯手設伏,將孟獲給擒住了,法孝直正在意圖憑借此事將那李虎也給順勢抓住。”

“法孝直在信中寫道,遼東那邊對公孫度行三擒三縱之策,益州這邊雖也考慮過這等想法,以便令這兩位蠻人領袖歸服,但礙於地形限製,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他們至多也就是憑借著抓獲住了這兩人,將那位隱藏在幕後的雍闓也給抓出來。”

“拿捏住了這個出頭鳥,其他的情況便好安排得多了。”

程昱見喬琰聽到這裡不知為何有些愣神,開口問道:“君侯?”

喬琰笑了笑,“無事,我在聽著,有進展便好,也不枉我將他們安插在這個位置上。”

她隻是終於想起來為何聽到雍闓和彝人有些耳熟了。

南蠻孟獲!

在眾多文藝作品,甚至連華陽國誌之中都記載以七擒七縱的南蠻孟獲!

她原本還無法確認對方到底是否是真實存在的人物,至多確認南中蠻人裡,孟姓確實是其中的大姓,但孟獲是否真的叫做孟獲,又是否真有七擒七縱的典故,那便無法確定了。

但眼下以姚嫦等人和南蠻的交手來看,他們還真遇上了一位有這名字的彝人領袖。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某種緣分。

至於另外一方的板楯蠻,竟也不能算是全無來頭。

李虎的後裔李雄,建立了五胡十六國中的成漢政權,在蜀中稱帝。

不過而今,無論是孟獲還是李虎,無論是板楯蠻還是彝族人,都沒有這個繼續割據益州南部山林自立的機會了。

眼下的平叛雖還隻是在益州境內打開了一個口子,並不代表著姚嫦她們就能憑借著這場小勝將益州南部徹底平定,起碼還需要數年的拉鋸糾纏,但已代表著一個事實——

趙昂這位牂牁郡太守的位置已可以算是坐穩了,不必擔心隨時會被南蠻勢力清除出境。

此外便是,程昱既說,趙昂的夫人王異在擒拿孟獲期間立下了戰功,那喬琰也有了順理成章為其敕封官職的機會了。

“替我寫一封信送到益州,交到法孝直的手中。”

見程昱已備好了紙筆,喬琰開口說道:“南蠻既已有了破解的突破口,法孝直身上的壓力也算減輕不少,眼下益州刺史與我等的關係尚算融洽,也暫時不需他做出什麼監督盯梢的舉動。故而我有一個額外的任務需要由他去做。”

法正聽到這個又堆到他身上的任務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那是他要去平衡的事情,總歸等王異的官職被提拔上來後,他確實有了分心的機會。

“牂牁郡和交州的鬱林郡和交趾郡相連,我要法孝直派出些人手前往這兩處,一旦交州有動兵行動,即刻飛鴿傳信來報,同時我要他在適當的時候從牂牁入交趾,去接觸那位交趾太守士燮士威彥。”

早已在她麾下任職的劉巴在去年成功通過了弘文館的選拔考試後,曾經和喬琰談起過那位接濟了不少中原名士的士燮。

相比起一度為何進大將軍府從屬,又對宣揚道教情有獨鐘的張津,這位交趾太守士燮遠比交州地界上的其他人有拉攏的可能。

他對時局的判斷力和圖穩的行事作風,也無疑是讓喬琰的越界拉攏存在著可能。

既然現在趙昂這位牂牁太守已差不離坐穩了位置,由法正對著他們的鄰居發出幾句問候,也算是分屬尋常之事吧?

說不定還能起到些奇效!

程昱回道:“此事我會儘快告知於他。”

交州的消息要想傳遞到長安,一條路是從荊州走,一條是先將消息送到揚州,由揚州送信鴿回返,另外的一條便是從益州。

相比於前兩條路,自益州傳遞沿途過境都是喬琰能掌控的地盤,又不必穿越交州境內太遠的距離,在路途上浪費時間,顯然要更合適得多。

可惜隨著揚州之變,喬琰以信鴿通傳消息之事已對外傳揚了出去,聽聞袁紹和曹操那邊也都陸續開始豢養信鴿,交州那頭也應當收到了消息。

想來就算有商隊作為掩護,要想將新的信鴿送入交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現在還有其他的傳達途徑,也不算是太過失敗。

這麼一看,南面便暫時沒有要喬琰太過關照之事了。

左慈和於吉都已經按照她的指示南下交州,來到了張津的地盤上,想必此時已經和他完成了接頭。

荊州牧劉表在她將朱儁調走後正在開始收攏南部的勢力。

益州南蠻的攻伐進度雖不算快但也堪稱喜人,眼下也能分出多餘的心神來留意交州這頭的情況。

現在就等著張津那頭先一步有動作了,而這樣的動作——

絕不可能逃過喬琰的耳目!

有了這一份兜底的信心,喬琰便可以轉向過問其他事項了。

比如說,隨後要跟隨她回返洛陽的人選。

她在向著劉虞請罪的時候就已經說到,她打算將衛覬的官職做出一番調動,放到弘農郡去。

一旦洛陽收容的民眾數量超過了其所能承擔的上限,荀彧便會將其中一部分人調度到附近的弘農,由衛覬來接手。

這樣的調度在原本洛陽還是都城的時候操作起來不太容易,在如今卻不算麻煩。

若非要算的話,還是弘農郡距離長安城更近些,在灌溉條件上也並沒有比洛陽差到哪裡去。

收到喬琰的這個調度指令,衛覬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或許唯一還算是件麻煩事的也就是,原本由衛覬擔任的右扶風將會由何人出任。

“此事交給陛下來決定就是,”聽衛覬這麼問喬琰並無猶豫地便給出了這樣的一個答複,“右扶風也算是天子腳下之地,三輔之一,右扶風官職形同太守,若我才請完了罪,又對這樣敏感的一個位置舉薦上去了個人選,和在天子近前又設置了個監視之人有什麼區彆?”

衛覬其實覺得這話不必說得這般嚴肅。

但既然連喬琰都這麼說了,他再做出什麼建議也沒有必要。

眼下的局勢似乎對她來說不那麼有利,需要處處小心,想來他們這些做下屬的也該當謹言慎行才對。

懷揣著這等想法,衛覬直接將本還想說出的另一句話給暫時吞咽了回去,打算即刻回返家中籌備前往洛陽的行裝。

但喬琰是何等敏銳之人,衛覬的這番欲言又止並未逃過她的眼睛。

“有話說出來便是,何必遮遮掩掩的?”

衛覬斟酌了一番後問道:“我想替二弟問詢君侯一事。”

聽衛覬提起他那個弟弟衛仲道,喬琰已意識到了什麼,果然聽到衛覬問道:“不知君侯麾下的女官嫁娶之事,是否要經由君侯的準允?”

衛仲道在樂平書院內就讀已結束,因其早前身體不佳的緣故,並未回返河東郡,而是住在了長安,以便隨時可以接受池陽醫學院那頭的治理。

數年間的調理倒是讓他的身體好上了不少,起碼應對尋常情況已非難事,按照張仲景所說,他那不足之症也大有好轉。

於是他便想著,既有兄長在上,喬琰又已自揚州回返,何不趁機讓兄長向君侯打探一二,不知可否準允他向蔡邕提親迎娶蔡昭姬。

按說尋常的婚嫁之事隻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也夠了,但蔡昭姬的情況顯然不太一樣。

她在喬琰麾下擔任要務,雖在官職上不顯,但其所負責的樂平月報和文籍刊印之事都至關重要。以衛仲道揣測,若她要出嫁,勢必要告知於喬琰。

“仲道還讓我告知於君侯,因他為家中次子,並不需支撐門庭,便是入贅也無妨,如此一來也不會耽誤昭姬在君侯麾下出仕。他長於文墨,通曉書文,能協助昭姬整理文書典籍,編纂月刊。河東衛氏在早年間便已決意效忠君侯,絕不必擔心他的身份帶來麻煩。此外……”

“行了行了不用說了。”喬琰擺了擺手,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都沒想到會有人求親求到她的面前,也不知道是應當說衛仲道和他兄長一般格外有眼力,還是應該說,自己在下屬這裡的積威在這數年間越發深重,以至於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但怎麼說呢……

“我可不負責做媒撮合,既然是要向昭姬求親,讓他自己去說。也不必告知昭姬,他已經先來我這裡征求過一次意見了。”

否則誰知道會不會對昭姬的決斷造成什麼乾擾。

年輕人的事情交給他們年輕人自己考慮。

曆史上的昭姬和衛仲道,因後者的早夭而分離,如今兩人都已接近雙十年華,若的確相配相知,喬琰也沒必要對此做出阻攔。

衛仲道自己都提出來了可以入贅,又不影響昭姬的女官生涯,無疑也是個好消息。

喬琰雖並不打算強求下屬都不能是嫁人,就比如剛在益州立下戰功的王異便是趙昂的妻子,但有人做出些改變,給出個範例來,實是讓人能有另外的一種選擇。

見衛覬還愣神在原地,喬琰抬眸問道:“愣著做什麼,他難道還指望我去替他求親不成?”

“當然不是!”衛覬連忙回道,“無論能否求親成功,我都先替仲道多謝君侯成全。”

都說長兄如父,他這個兄長做得可著實不大容易。

但當行出喬琰書房的時候,衛覬又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

若非當年他決定前來見一見喬琰,隻怕仲道的病症拖延到最後,隻能落個病故的結局,也無法遇到對他而言的良偶佳配,河東衛氏,也無法有今日這個發展局面。

他實是在彼時做出了一個最為正確的決定。

等將消息告知於仲道後,他便啟程前往洛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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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

漢中的一處平屋內,面上有一道劃痕的少年忽然聞聽這個決定,愕然抬頭朝著坐在他對面的夫妻看去。

自光熹三年的八月裡他從劉協變成王安,從漢室的傀儡天子變成一個樵夫之子,他所過的日子縱然清貧,卻不知要比他在早年間過的提心吊膽生活舒坦上多少倍。

對劉協來說,在長安為董卓所挾持的日子都已經是對他而言有些遙遠的回憶了,更何況是中平六年之前的洛陽記憶。

可此時,這個地名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以一種格外猝不及防的姿態。

聽到養父說起有意搬遷到洛陽去,他甚至在心中湧起了一股恐懼的情緒,夾雜其中的則是對洛陽已生出的陌生。

他強裝鎮定地維持著夾菜的動作,朝著養父問道:“為何有搬遷到洛陽去的決定?”

他們在漢中不是好好的嗎?

漢中的那個造船廠雖因將大多數人員都轉去了海陵,變得不如原先人多,但他們的木柴和山珍隨著漢中的發展也不愁賣不出去。

生活在山中的情況,讓劉協少有接觸到山外的群眾,就算有的話,也絕不會將他這個面有傷疤的年輕人和曾經的長安天子聯係在一起。

可到了洛陽就不同了!

洛陽民眾數十萬之眾,就算他們可能湮沒在人群中顯得極不起眼,也難保不會遇上故人,將他的身份給辨認出來。

而劉協一點都不想面對這樣的結果。

這何止是意味著他此刻所能享受到的平靜生活將會被頃刻間打破,也意味著……

意味著在他看來坐在皇位上極為稱職的劉虞,也會面對起兩難的處境。

不,應該說,他若回去,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劉虞,甚至是對扶持劉虞登上皇位的喬琰,都不會是個好消息!

到時候將要由誰來坐在天子位上呢?

劉協並不覺得自己非要做這個天子。

這數年間從他的養父那裡透露出的消息,和他在漢中親眼見到的景象,都在對著他傳遞著一個信號——

現在的天子很好,扶持著天子的那位大司馬也很好!

並不需要他的存在來給這些人造成麻煩。

可他的養父因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也難以理解他此刻混亂的心緒。

他好像隻當養子這問題是在問他們的計劃,便回道:“我們這幾年間趁著漢中建設賺了點餘錢,大司馬又將書籍印刷的成本給降了下來,我琢磨著也夠讓你進學的。不過這進學之事,總還是去長安或者洛陽的好,再不然便去並州。但你早前說不喜歡長安,並州又著實太遠了些,這麼一看,倒不如去洛陽。”

“我本打算再多攢些開銷經費再說,可洛陽那頭有消息傳出,因天災承載能力的緣故,流入洛陽的民眾會有限額地接收,難保我們再過些日子才去,便不能留在那裡了。”

養父話音剛落,劉協便看到養母朝著屋中四處打量了一番後接話道:“我們的家私原本就不多,若真是決定了要去,那趁早動身也容易。要真是按你說的,後抵達的要被遷移到彆處去,我們是該早早出發才是。”

下一刻,這兩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劉協的身上。

明明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們此刻朝著他看過來,無外乎便是在傳遞一個信息,既然是要給他謀求進學的機會,總還是要由他自己來做出決定的,可面對著這樣的目光,劉協隻覺自己握著碗筷的手都在此刻開始發涼。

養父母給出的理由無比的充分,尤其是這個因為洛陽限製人數的緣由才要儘快前去的情況,從他們的口中說出,簡直字字句句中都透著對他的關切之心。

然而也正是這樣的一份關切,當真是沉重到了讓他恐慌。

“小安……”養母留意到了他臉上一瞬的神情變化,溫和地問道:“你是不想去洛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