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 352(一更) 劉備入關(1 / 1)

前往長安去的這一行人可算是成分複雜至極了。

而就算是歸屬於囚徒的劉備和陸康, 在心態上也是截然不同的狀態。

對於陸康而言,揚州易主,吳郡四姓被喬琰來上了一出一鍋端, 可能是在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並不打算配合孫策舉動的時候就已經能見到端倪的事情,現在隻是執行此事的人從孫策換成了喬琰而已。

至多就是想到孫策這英年早逝的情況,想到昔年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陸康也不免在心中有一番唏噓歎惋。

但對華亭陸氏的前途, 陸康並沒有特彆擔憂。

且不說陸氏的族人早就在當年陸苑前來揚州的時候就已經接走了幾人了, 就說……慣例以來,家族的地位往往都是由身份最高的幾人決定的,光看這一點, 陸康也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擔心。

陸績而今師從於鄭玄, 這是個在天下名士中也得算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憑借著他的天資必定能學出個一二來,隻在學問上深造鑽研也遲早有出頭機會。

陸議已在那遼東一戰中嶄露頭角,讓陸康自覺自己已對得起過世的兄弟。作為樂平書院著重培養的學生,陸議的前途已經和喬琰完全捆綁在了一起,顯然並不需要陸康來擔心。

至於陸苑, 也有了讓陸康意料之外的發展前途,甚至極有可能成為支撐陸氏門庭的支柱。

女子為官, 還是官至一州彆駕, 或許還會出任太守刺史——

這樣的位置,在喬琰橫空出世之前, 陸康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有了這些前路明晰的後輩, 陸康根本不必擔心自己前往長安會有什麼受罪的情況。

隻要喬琰這位大司馬的地位不倒,他失去了廬江太守的位置也並不算是華亭陸氏的損失。

在這前去長安的路上,雖然周泰因為孫策之死的緣故對他不假辭色, 甚至有些粗聲惡氣的,隊伍裡地位更高的領隊典韋對他的態度卻不差,足以讓他過得舒坦些。

反觀劉備,便好像在這路上有些神思不屬的。

他並不是沒有經曆過起落的人,也經曆過戰功、政績被人克扣的情況,在今年遭受了豫州沛國的倒戈也並沒有將他打倒,可當他此刻卻無端覺得,他可能已經無法重新回到一個相對主動的狀態了。

淮陰之敗他失去了對他而言如同結義兄弟一般的張飛。

海上逃生失敗讓他失去了卷土重來的機會、丟掉了徐州剩下的領土。

郯縣的一出百姓請願相救在喬琰的妥善布局下,讓他將徐州治理所得的民心完成了轉交,而現在他還和自己的另外一位心腹將領分開,被朝著長安遣返。

除了已經被喬琰給挖牆腳的那幾位下屬之外,唯獨被準允跟隨劉備一道行動的下屬,竟然隻剩下了一個簡雍。

他至少年時期便跟隨自己奔走,到如今也是他陪同自己走這條通往長安囚籠的路,讓劉備心中唏噓不已。

他握著簡雍的手說道:“憲和,倘若在抵達長安後有這個機會的話,你還是先試著給自己謀求一個前途吧。你為謁者堪稱辯才出眾,雍容風議,長安城中尚缺你這樣的人才,總比隨我一道幽居的好。”

劉備對自己的未來還是心中有數的。

喬琰確定不像是容不下他一條命的人,既然允諾了徐州百姓要給他安排一個閒職,就必定不會在此事上失言。

可他曾經是鄴城朝廷中相當要緊的一員,甚至做到了州牧的位置上,在這等兩廂對抗的時候,他就絕不可能被委以要職。

即便他在最開始選擇鄴城朝廷效力的時候,完全是因為彼時的劉協被董卓挾持到長安,憑借著劉備的出身要想得到一個官職正名必須仰賴於鄴城天子,但事到如今,他和袁紹、和劉辯之間門的捆綁關係,已經讓喬琰不可能輕易啟用他。

也不知道為何,劉備出於直覺地覺得,喬琰不會用他還有其他的關係,隻是這種直覺稍縱即逝,很快又消失不見。

隻聽得眼前的簡雍回道:“使君不必如此憂心,長安並非那位喬大司馬的一言堂,您與長安天子同為劉姓宗室,又同在州牧任上之時為民奔走,料來既能保全性命,也能有得到重用的機會。”

“縱不能出外擔任太守州牧之職,於長安擔任宗正之類的位置總是有機會的。待天下平定後,再無長安天子與鄴城天子的區分,也當能讓使君重為一方牧伯了。”

簡雍並不像是劉備這樣能看到更多潛在蟄伏的東西,隻覺此時趁著戰敗的時機轉換陣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等行到荊州境內的時候,眼看著劉表的態度,他又察覺出了幾分端倪來。

按說劉表不僅是宗室,也始終是對長安朝廷稱臣的一方州牧,在聽聞揚州徐州戰況後,他該當感到欣慰才對。

尤其是,他麾下的將領還在這一戰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也算是立下了戰功。等到長安朝廷那邊論功行賞算下來,他橫豎能分到一點連帶的功勞。

可奇怪的是,劉表在聽聞了兩州戰況後,表現出的居然是一種說不上來是驚恐還是惶惑的神情。

他一把抓著張允走到一邊,“你將你們在揚州徐州的情況都儘數說給我聽聽。”

“舅父,我就是掌管這些船隊的,也沒上岸幾次,知道的也有限,”張允小聲回道,“我們抵達揚州的時候孫策便已半死不活了,正好大司馬抵達來上了一出托孤,隨後她就進山抓祖郎去了,用的基本都是孫伯符的舊部,至多也就是帶上了文仲業。”

要張允看來,孫策之死對他們荊州來說還得算是一出天大的好事。

孫策不死,且看他這個對付黃祖誓報父仇的樣子便知道,一旦他真正在揚州站穩腳跟,因著遠水解不了近火,喬琰那邊的首要對手又是袁紹,孫策勢必要對荊州動手。

到時候還得讓他們荊州面對不小的麻煩。

現在孫策死了,還是死在揚州內部的山越勢力手中,和他們荊州沒有任何一點關係,他的舅父該當覺得頭頂的大石頭被搬開才對,哪裡該是這樣的表現。

搞得好像他的頭上還有另外的一把刀懸在那裡一樣。

“舅父,您放寬心就是,文仲業在徐州戰場上協助支援周公瑾,在剿滅劉備張飛勢力的時候立下了戰功,你外甥我呢,先是隨同大司馬自海上登岸吳郡,將吳郡四姓都給儘數擒拿了下來,又在合適的時間門來上了一出揮師北上,恰好——”

張允渾然不覺劉表的臉色已越來越難看,還在此時比劃了一個上行的手勢,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得意的意味,“恰好就將逃奔到海上的劉備給抓了個正著。”

“我荊州水師雖然在這沿海各地的水軍勢力中不算前列的,但在這等簡單的追擊上還是表現得很出彩的,總之沒丟您的面子,安心就是。”

眼看著張允這麼一副坦蕩的樣子,劉表都想打他一巴掌,讓他趕緊清醒清醒。

安心?他能安心才有鬼了。

他原本以為將荊州的兵馬給派遣出去,起碼也能讓他獲知,喬琰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將勢力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在結交個善緣之餘讓他這兩個下屬學習一二,總也算是提升提升自己。

誰知道有沒有學到東西不好說,驚嚇是沒少受到!

光聽著張允所說的種種,劉表簡直是滿肚子的疑惑需要有人解答。

而在這些問題之餘,更讓他覺得膽寒的是,去歲喬琰出兵連奪益州幽州二地,今歲又是連平徐州揚州,那麼——明年的目標是什麼?

在這大司馬喬琰的威名早已遠勝過京中天子的情況下,在劉姓宗室勢力已隨著昔年洛陽一把大火走向衰頹的時候,她有沒有可能以他當年曾經和董卓之間門勾結的理由,乾脆將荊州也列入明年的目標呢?

劉表怎麼想都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一旦她在揚州地界上有了平定山越的經驗,對付起荊州的宗賊來也就更是得心應手。

倘若她讓朱儁重回長沙,先往南掃平荊州南部的亂黨,而後帶著這些人手北上,給他尋個罪名拿下,說不定還是對她來說最有利的結果。

襄陽世家對他劉表的支持有什麼用!

這些人在荊州的地頭蛇狀態和吳郡四姓在揚州的情況何其相似。

後者現在落了個被流放夷洲的結局,前者難道就能抗衡喬琰的威勢嗎?

劉表懷著這種焦慮的情緒擺了擺手,示意張允先行退下去。

或許對他來說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相比起劉備的情況他還是好了太多,起碼他還沒有和喬琰正式敵對過,此番也確實是在名義上遵從了喬琰出兵揚州徐州的指令。

他想了想,朝著蔡瑁問道:“你說,我等要不要散財免災?”

蔡瑁:“府君這話是何意?”

劉表回道:“你看那劉玄德因徐州百姓為他請願,才能從原本該當論罪處死,變成前往長安任職,我們是不是也該多拉攏一點民心?”

蔡瑁:“……”

他覺得劉表可能是有那麼點被害妄想症。

喬琰吃飽了撐的才會來對荊州動手……

可劉表又已自己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不妥不妥,我們還是先看看這劉玄德到了長安之後會是何種待遇吧,萬一過猶不及,那真是後悔都沒有地方後悔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還是寫封信去長安吧,讓伯玉在那頭先避著點劉玄德,以免給荊州招惹上什麼禍端。”

蔡瑁忍不住說道:“您若真有這樣的擔心,還不如再將文仲業送去協助大司馬鎮守徐州,以示荊州對其行動的支持。”

反正文聘和蔡瑁也不那麼算是同路人,將他丟出去,順帶解決自己這位上司疑神疑鬼的想法,簡直可以算是兩全其美。

劉表點了點頭,讚同道:“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至於張允他就不派出去了,那小子居然還覺得這一次兩次的水路進軍都有他的功勞,天知道會在何時惹出什麼禍端來。

自覺這麼安排再無不妥後,劉表終於讓自己心中驚聞那些個訊息後的驚慌情緒徹底平靜了下來。

在將劉備從江陵送往南陽郡境內的一路同行中表現出的也是一派合格的州牧風範,甚至讓簡雍覺得,他先前隱約看到的劉表失態一幕,好像隻是自己的錯覺。

但倘若說劉表的表現已是讓簡雍心中疑竇叢生的話,南陽太守袁耀的舉動就更是讓他覺得,長安朝廷這邊簡直不像是有什麼正常人。

昔年袁術袁紹在劉備面前是何種頤指氣使的狀態,簡雍是曾經親眼見過的,但袁耀身為袁術的嫡長子,雖經曆了一番父親身死的遭遇,以其眼下直接破格擢拔為太守的情況,也合該有幾分年輕人傲氣的。

然而劉備和簡雍等人見到的卻是個很有幾分混日子姿態的閒散太守。

在他著手將幾人在此地安頓下來過夜之時,簡雍因行動要比劉備自由得多,上前同他攀談了兩句,便見袁耀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他許久,開口說道:“你這個習慣不太好,等到了長安地界上,你得知道一件事,不是誰都可以隨意搭話的。”

不是人人都有他袁耀這樣選擇陣營的好運氣。

也不是人人都有他這樣的眼力見。

想到劉備這等戰敗宗室的身份,袁耀便不由想到了他才抵達長安不久就迎來的劉揚問候。

見簡雍似乎並未理解他的意思,袁耀也沒多解釋一二,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自為之,便回返州府鬥蛐蛐去了。

“這位太守……似乎和袁本初的幾位公子不太一樣?”簡雍望著袁耀離去的背影,小聲嘀咕道。

“大約是成長環境不同所導致的吧。”劉備想了想回道。

他幾乎沒有和袁耀有過早於這一次的交流,的確無法確定他的這出表現是否是在袁術死後才有的變化。

南陽這地方幾乎是被長安朝廷已經占據的領地所包圍了,沒有什麼直接面對的軍事危險,袁耀做出這等無為而治的表現,或許是為了順應劉表的意願,或許是出於自保的想法,又或者是在這等環境下必然出現了一種生存方式,也沒甚可指摘的。

袁耀所提醒的讓他在長安城中往來小心,或許也並不是一句隨便說出的話。

劉備說道:“我等到底算是囚徒,確實該如袁太守所說,還是先謹言慎行的好。”

這裡已不是徐州了。

甚至在經行過南陽地界後,他身邊能為他出謀劃策的人還會再少掉一個,隻因陳登要前往洛陽便得先自南陽進入潁川境內,北上轘轅關,劉備則是該當往南陽郡的西北方向去,經由武關進入關中。

自此,便是分道揚鑣,短時間門內不會再見了。

他剛想到這裡,便見陳登朝著他走了過來,而後朝著他深深地行了一禮。“府君此去長安萬望珍重。”

劉備並不怪陳登轉投喬琰麾下,甚至應允她前往洛陽,協助荀彧在此地經營民生。

若非陳登選擇了他,他此時可能還隻是屯兵沛國境內的蕩寇將軍,絕無可能一度坐上徐州州牧的位置。

若非陳登在徐州治理政事之中對他的協助,他無法在這數年間門於徐州境內積攢起這樣的民望。

又若非陳登為他的一番功績陳述,他還無法被從行將被處斬的狀態中得以名正言順地解脫出來。

此刻他難以避免地落敗在了下風,陳登的身上卻還背負著誌業追求和下邳陳氏的希望,他又怎能拖對方的後腿呢?

“此後就不必再稱呼我為府君了,這世上已無徐州牧劉備了,隻有將往長安的罪人劉備。”劉備將陳登攙扶了起來,說道:“何況,你我不過是一個往洛陽一個往長安而已,又不是要面臨什麼死彆,既然同在司隸境內,總還是能有再見機會的。”

“元龍,我等著看到洛陽重回百萬民眾的那一天。”

陳登沒有做出這等承諾,劉備也沒接著說下去。

當劉備朝著武關方向而去的時候,他轉頭便看到在他所乘坐的馬車後頭,陳登還佇立在那裡許久,似乎是在為他前往長安的前路感到擔憂。

直到隻剩下一個模糊身影的時候,又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俯首作揖良久。

自此之後,便真無主從關係了。

劉備長長地歎了口氣,既覺得輕鬆了幾分,又無端悵然了一陣。

但在進入關中地界後,他又已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考慮陳登的情況了。

逐漸鼎沸起來的人聲裡,關中平原雖經曆了去年旱災卻還算肥沃的土地,京畿之地分布著的嚴防駐軍,操持著各種口音的商賈,都一個個映入了劉備的眼簾。

這些人和事物,在因官道開敞寬闊而加快的行路速度中,像是走馬燈一般快速地在他的眼前晃過。

長安城郊的靈台明堂等建築和貼鄰護城河外側的繁盛遊春景象也相繼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直到車馬的速度逐漸降低,停在了距離城門還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因要等候前頭的檢閱檢查,他也得從馬車上下來,他便終於踏足在了這關中長安的土地上。

這就是今日的長安嗎?

劉備望著面前的長安城牆不由失神了一瞬。

這城牆上依然殘存著經曆過戰火的斑駁——

或許有昔年赤眉軍進攻長安之時留下的,或許有喬琰及其部從進駐長安誅殺董卓所留下的。

總之這些痕跡似乎並沒有因為在此地建立了新朝便需要做出任何多餘的修繕,讓其變成嶄新潔淨的狀態,而是坦然地將其展現在世人面前。

但作為一堵都城城牆所能起到的庇護效果已是足夠了。

在這往來民眾的面容上,好像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這些劃痕會影響到王城面貌,也絕不會影響它的存在所能帶給人的安全感,隻因在他們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具感染力的平和。

比起徐州民眾更為清晰可見的生計在望。

典韋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劉使君,請吧。”

劉備整頓了一番心思,回道:“好。”

他們並不像是押解犯人的官兵和囚徒一般,趁著夜色入城悄然入城,將他帶到劉虞的面前,而就是在這樣一個日光明媚的午後,在城門口往來的人群與平日裡並無差彆之時,像是前來長安述職的官員一般走了進去。

走的正是長安的南城門,也就是那條長安新路。

當劉備走在這條特殊的水泥路上之時,他恰好聽到遠處街巷內有人喊了一句,“樂平月報三月刊,欲購從速!”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天色,這好像隻是長安城裡很尋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