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324(一更) 黃祖身死(1 / 1)

馬蹄聲震碎了黑沉的夜幕。

孫策的出兵絲毫也沒打算給黃祖留有反抗的餘地。

他所屯兵之處正在會稽郡的大末縣, 也便是如今的衢州和金華之間,往西奔入餘水流域, 徑直朝著臨汝而去。

夜間的出兵動靜看似大,實則卻免於了被民眾察覺,進而讓黃祖留在會稽郡內的探子知曉他孫策的動向。

此戰他確實是勢在必得!

黃祖所在的豫章郡郡治南昌被包裹在鄱陽湖、軍山湖等湖泊環繞之中,對於從東面而來的孫策軍隊就是最好不過的屏障。

孫策不會忘記,他的父親就是過了荊州的洞庭湖水澤過後身亡的,所以他也絕不會讓自己步上對方的後塵。

他選擇了另外的一條襲殺黃祖之路——

先取臨汝,後轉道北上進取南昌。

黃祖在臨汝的守軍本就不豐。

從大末到臨汝之間七百多裡的路程, 還不是一馬平川之地,要以騎兵奔行, 起碼也需要兩日, 更何況是步兵,期間還幾乎沒有從中獲取補給的城市。

隻要孫策不是腦子有問題,他就不該選擇這條路, 即便是繞過鄱陽湖流域, 逐城而戰, 也顯然要比這條孤軍深入的路線更少幾分對人力的消耗。

但喬琰的作戰成功已經給孫策提供了一個相當有效的範本, 孫策麾下從將領到部從為了給孫堅報仇的信念,更是無與倫比的堅定。

這樣的一支隊伍悍然切入豫章郡的腹地,很可能並不應該叫做什麼孤軍深入, 而應該比作一把捅入心肺的尖刀!

沒有城市, 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最大的優勢。

這地廣人稀之地間的停留,極難被人發覺。

即便是有, 在他們發覺孫策這一行人前,也已經被那頭的人察覺到窺伺了。

這一路走來,軍隊隻做過一次長時間的休整, 孫策抱著自己手中那把打磨光亮的槍,看著面前的餘水滔滔流過,忽然想到了當年父親意圖北上時候和他在江邊的那段對話。

他按照當日和父親說的可行之法,一步步走到了揚州牧的位置,可父親的生命卻永遠留在了荊州的地界上。

不過無妨!他會繼承父親的遺誌,讓這支軍隊,起碼在南方成為逢戰必勝,令人聞風喪膽的隊伍!

“公覆將軍,此戰我不會輸的。”孫策耳聞後頭傳來的腳步之聲,轉頭就看到黃蓋行到了他的後面。

“你知道我要說的並不是你會不會輸,而是……”黃蓋說到這裡,又忽然自己止住了話茬。

從孫策堅定的神情之中他已看出,有些話他可以不必開口了。

他若要說什麼讓孫策將衝鋒陷陣的任務交托給他們,自己不要做這種打頭陣之事,孫策大概也是不會聽從的。

他要真這麼做了,又哪裡還是孫策呢?

黃蓋話鋒一轉,說道:“將軍還需留著體力攻南昌城,這臨汝總該分功給我們這些下屬才對,否則我等隨將軍出行,也沒什麼參與出戰的機會,著實對不起拿的俸祿,您說是不是?”

孫策笑道:“公覆啊,既然這麼說,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你的表現了。若是攻城的速度慢了,你今年的俸祿正好扣了給這些減產的災民。”

這句玩笑話將他們行路之中的疲累給削減了不少。

黃蓋望著孫策這張正當年華的面容,也不免露出了個笑容。

有這樣的一位繼承人,文台在九泉之下也該當安心了。

他也必定能坐穩這揚州牧的位置,將揚州的土地逐漸都收回到手中。

當這樣的一支隊伍奇襲到臨汝城下的時候,正值夜半。

因這秋收時節的到來,即便是城中守軍也多有請調回家協助處理農事的。

臨汝的長官想著在這麼個時節,會稽郡那邊大概率也不會出現什麼異動,乾脆批準了假期。

可也正是這個守備鬆懈,成了他們致命的弱點。

即便是守城防備充足的城池,在這等不算堅固的城池營建情況下,都有極大概率難以抵擋住孫策的出兵,更何況是這樣狀態的臨汝城。

孫策甚至沒給他們對外傳遞消息的機會,就直接將這座城市給攻取了下來。

城中的守軍乃是黃祖的心腹陳就,在城破之時便被黃蓋所斬殺祭了旗。

在稍事休整的半日後,孫策令一些部從換上了城中守軍的衣物,佯裝成臨汝的敗軍朝著南昌城撤退而去。

這場隨即而來的白日襲城中,他們將替他將城門維係著開啟的狀態,讓他在後方襲來的騎兵得以突入城中。

南方士卒的特征原本沒什麼差異,孫策手下的揚州兵和黃祖手下的荊州兵,隻是相鄰二州而已,又因黃祖在豫章郡內招募了不少本地兵卒,看起來更沒什麼破綻可言。

當這些士卒抵達城下的時候,南昌城中的守軍一面將這些狼狽的同僚給接入了城中,一面讓人將消息告知了黃祖。

殊不知此刻南昌城外的不遠處,孫策的兵馬已到!

“臨汝戰敗?”黃祖猛地一驚,坐直了身子。

他手邊那隻由人送來賞玩的番邦鸚鵡,因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忽然振翅而起,飛到了高處的橫木上。

“是,那些逃竄過來的兵卒是這麼說的,說若不是他們趁著城破之時正好在北城門,又負責看護馬廄,也無法借機逃出,將消息趕緊送到南昌來,請將軍儘快做好防範之事。”

孫策,孫策!

黃祖口中喃喃。

從對方來到揚州到如今,竟然已經要有四年的時間了。

那些跟他不對付的山越和吳郡世家,就算是再想給他製造出什麼傷筋動骨的麻煩,在他於揚州的根基越發穩固之後,這種找茬行為也隻能在水面上掀起一點浪花而已。

這年輕人更是一手撐起了他那支軍隊的主心骨。

而孫堅之死,非但沒有讓他們就此一蹶不振,反而讓他們成了名副其實的報仇之師!

他們會前來進攻豫章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甚至早在年初,豫章郡和廬江、丹陽與會稽接壤之地,就有不少已被吞下的。

黃祖當然也有想過放棄這個豫章太守的位置,直接回返到江夏去,起碼還能有江夏黃氏的支撐,也不必面對孫策一步步成長後帶來的威脅。

可黃祖也同樣舍不得他眼下的生活。

他身在豫章郡,雖說還需要受到劉表的節製,但因其處在揚州境內而非處在荊州境內,其實還是相對獨立的狀態。

這讓他比此前的任何時候都要覺得自在。

但現在這種自在無疑是得到了報應,孫策來襲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人命面前,自由和富貴這種東西,對黃祖而言都變成了雞肋。

“還要讓我教你不成,趕緊將海昏、餘汗這些地方的守軍都調到南昌來,再調一支隊伍南下,隔河攔截孫策!”

黃祖直接站了起來,見這報信的士卒還因為他的話愣神了片刻,像是沒反應過來他所提出的指令,一腳就朝著對方踹了過去。

在那高處的鸚鵡先前還受到了點驚嚇,現在又活蹦亂跳地拍了拍翅膀喊道:“調兵!調兵!”

那士卒連忙朝著外頭衝了出去,但才剛出門檻就聽到黃祖喝道:“站住!再在城中發出個消息,告訴他們,凡是家中有壯勞力的,統統給我派個人出來守城!”

但這稍事的停頓之間,從南邊的城門方向忽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警報信號,直接響徹了半座城市。

也傳入了黃祖的耳中。

他的臉色猝然變得難看至極。

隻因他清清楚楚地聽到,這警報的信號正是他給下屬規定的危險最高級!

與此同時,在他腳下隱約出現的大地震顫之聲,彰顯著一個再明白不過的信號——

孫策來了!

和那從臨汝城中逃難而來的士卒幾乎是在前後腳之間的差距,抵達了他所在的南昌!

為何會這樣快到來,已經不是此時該當思考的問題了。

或許是那些逃兵在路上犯了懶,又或許是孫策在報仇心切之下選擇了全騎兵行動,隻為了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要如何將孫策給驅逐出去。

“這小子是真當我好欺負,一郡郡治也是他可以隨便攻破的不成!”黃祖罵罵咧咧地衝出了屋子,“他爹都是被我給誘騙進陷阱裡的,他這個做兒子的難道還能多長個腦袋不成?”

他這一副要給孫策好看的姿態擺得著實很瀟灑,可還沒等他走出府衙,就見另一人慌張地朝著他急奔而來,沒到他面前已將話喊出了口——

“將軍,不好了,南城門被奪!”

黃祖腳步一頓,隻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什麼人給隔空打了一錘。

這才距離那警報的消息過去了多久,為何他這本該嚴防死守的南城門就已經被攻破了?

多年來作戰的直覺讓他猛地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因為,那些從臨汝逃過來的敗軍士卒,根本就不是他麾下的人手,而是孫策安排入城的內應!

奈何此時才發現這樣的情況,對於南昌城來說已沒有太多意義了。

他厲聲朝著自己的親衛喊道:“來人!即刻增設兵力在內城城牆,隻要對方沒進攻到此地,我們就還有反擊的機會。”

黃祖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般慶幸,慶幸自己本著和尋常民眾之間拉開待遇差分的想法,這才在原本的外圈城牆和郡治府衙之間修築了一道內城城牆。

就算是真有從臨汝那邊逃竄過來的守軍,也不必進入到這圈城牆的地界,以至於此時還給他留下了最後的一道屏障。

他咬了咬牙,又旋即下達了第二道指令:“令蘇校尉將我兒送走!要快!”

黃祖此刻的心緒不寧已到了極致。

孫策忽然的進攻打亂了他的全部準備,又因為對方在這出攻勢中所表現的勢在必得,讓他不得不覺得,他很可能等不到有人對孫策發出勸其退兵的指令,內城的城牆就會被直接攻破。

為了防止城破後面對孫策發出的報複,他必須讓自己的兒子處在安全的環境之中!

借著他和孫策圍繞著內城城牆所展開的對峙空當,趕快逃回到江夏去!

黃祖不會不知道,他這個將兒子在此時送走的舉動,是對士氣的極大打擊。

畢竟連他這個做太守的都將兒子送走了,豈不是已覺守城難以取勝?

可他不得不提前做好這種準備。

於是,得到他指令的蘇校尉,也就是黃祖麾下的蘇飛,雖然覺得此舉不合時宜,還是當即帶領著幾人喬裝改扮了一番後,帶著黃祖的兒子黃射混在了城中的百姓之內。

蘇飛還是有些應對災劫的腦子的,黃射也和他的父親不大一樣,因其愛極蔡邕之文采,讀了不少書,兩人一番合計,便知此時出城無疑是要成為孫策面前的靶子。

趁著城門大開民眾奔逃之時再走,才是最有可能脫身的。

黃射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面對這樣的處境。

他耳聞著內城那邊傳來的攻城動靜,眼神之中的慌亂情緒一時間難以壓製下去,“蘇校尉,你說父親能擋住孫伯符的進攻嗎?”

蘇飛不知道自己該當如何回答。

南昌的外城如果沒有被瞬時攻破的話,以此地的營防水準,或許還能撐到附近的援軍到來,和身在城內的黃祖裡應外合,起碼也要讓孫策先行退兵。

但現在的情況,黃祖簡直被動到了極點。

能及時退入內城,在城頭上發動反擊戰的人手本就少之又少,其中算是精銳部從的還得去掉一半,被黃祖準允住在內城之中的,又並不如外城中能出壯勞力。

或許……連兩天都撐不到。

他隻能回道:“小將軍,我等還是先看看何時適合出城吧。”

至於黃祖的安危,已經不是他們能夠過問之事了。

黃射沉默了許久,最後隻吐出了一個字,“好。”

他朝著內城城牆的方向,凝重的臉上在聽到那邊出現的攻殺之聲裡跳起了一二道青筋,但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隻能等著那個最合適於逃離出城的時間,讓自己保全性命,而後總有一天要找孫策討還這筆血債!

而與此同時,在那頭的內城城牆之上,黃祖小心地在下屬地掩護之中朝著城牆之外看去,正見打馬而來的孫策似乎一點都沒因為連續的趕路和作戰,表現出任何的疲憊之色,反而在那張他隻能遠遠看到的臉上透著決絕的殺氣。

下一刻,他就看到孫策抬了抬手。

從遠處射向城中的箭矢在一瞬間鋪滿了城頭。

黃祖剛被下屬攙扶著逃下城牆,以防遭到無差彆打擊,就見有人從那些落地的箭矢上發覺了其中捆縛著的紙條。

當有人將其中的一張紙條遞交給了黃祖,他赫然看到紙條上寫著一句話:“為報父仇而來,無傷揚州一人。”

黃祖剛因為麾下士卒的識字率不高而忽覺慶幸,就聽到聚集在周遭的孫策部從已經一齊高聲地將這句話給喊了出來。

以孫策的脾性,他根本就沒打算將報仇之事假手於人,所以他也根本沒打算讓內城中的士卒將黃祖給拿下,直接送到他的面前來。

在這樣的喊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後,孫策忽然帶領著將士一道,對著這南昌的內城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那些守城的士卒原本就因為黃祖在臨戰之間將兒子送走的表現不滿,又遭到了孫策以這種方式發出的勸降,哪裡還能有多少抵達進攻的意誌。

反觀孫策這邊卻是蓄勢待發而來,更因距離殺害孫堅的仇敵之一隻有一步之遙,群情激昂的狀態已成撲面之勢。

黃祖的部下怎麼可能攔得住這樣的敵人!

他這為顯富貴和權力而建的內牆也同樣攔不住!

在內城牆被攀上攻破的那一刻,黃祖還意圖奪路而逃,卻還是被孫策給攔截了下來,隨後他就被壓到了這年輕將軍的面前。

對方的長槍直接抵住了他的咽喉。

“我曾經想過無數次當我擒獲你的時候要做出何種表現,甚至想過要將你帶到我父親身故的地方再殺,”

孫策冷然的眸光看著黃祖那張恐懼到哆嗦的面容,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幾分無趣,“但你甚至不配英雄之名,有何資格讓我為你大費周折!”

“你且先去地下等著劉表吧!”

他總會去找劉表算賬的。

孫策的話音剛落,便一槍洞穿了黃祖的咽喉。

黃祖的意識渙散之際,又聽孫策吩咐道:“來人,去將黃祖的家眷子嗣統統拿下,務必斬草除根。”

斬草不除根的後果,便是像他今日一般為了報仇打上此地!

彆管黃祖的兒子到底有沒有像他孫策一樣的能力,又有沒有可能在方今的時局中聚斂起一支能對他造成足夠威脅的隊伍,總之——

先殺了就是!

可孫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黃祖的長子黃射早在他剛開始攻城的時候,就已經被他的下屬給帶走了。

“跑得倒是很快。”孫策眸光一沉,“帶上黃祖投降過來的將士,朝著豫章郡往江夏方向的位置搜!務必將這幾人給我帶回來!”

不過此時的黃射已在孫策發動最後一輪強攻的時候逃出了城。

猜到孫策極有可能會選擇搜捕滅口,他毅然決定先不返回江夏,而是北上而去。

鄱陽水澤的存在,有極大的概率讓他躲避掉孫策的追殺,又因鄱陽湖聯通長江流域,倘若他在此地尋到一條渡船西行,便可以用更安全的方式回返到荊州境內。①

就算劉表不打算給他父親討還一個公道,他也可以自己聯絡江夏黃氏的宗族力量,趁著孫策還未徹底在豫章郡站穩腳跟,對他發起反擊。

但黃射想到了這種逃亡路數,對圍攻南昌做過無數次假設的孫策又怎麼會忽略掉這種可能性。

即便黃射和蘇飛等人逃到湖邊的速度已經很快,在他們不敢騎乘馬匹暴露行跡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慢了。

在湖邊已有逡巡視察、比對畫像的兵卒,其中還有些正是黃祖的舊部。

這簡直是不給人一點活路!

往回退也是暴露,往前走也是暴露,不如拚一把!

黃射的目光朝著周遭一番巡視,最後定格在了遠處臨湖停靠的商船之上。

“走!”

他一把扯過了蘇飛,趁著船夫搬運貨物的空當,匆忙跳上了其中的一條貨船,藏匿進了其中一隻貨箱之中。

當他坐穩在箱中的時候,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倘若他沒看錯的話,這些商船前頭才經曆過了一番來自孫策人手的盤查,大概在短時間內不會迎來第二次。

隻要這些船能趕緊起航,他就能暫時安全了。

不管這些船打算開往何處,離開這片鄱陽水澤,避開孫策的耳目,他就有了活命的機會。

他卻渾然不知,他和蘇飛的這番逃竄舉動,都被停在湖上的另外一艘船中的兩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喬亭收回了伸出窗子的望遠鏡,朝著同在此地的喬嵐看去。

自打孫策出兵到如今的七八日時間裡,她們兩姐妹也沒閒著。

以她們隻司掌情報部門的工作,當然沒有這個本事將黃祖給救下來,反正像是孫策如今這內患重重的處境,將豫章郡一口吞下去,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但她們的這番觀望巡守,也不算是全無收獲。

“阿姊,看來我們釣上了一條大魚。”

喬嵐整了整自己為商人身份而著的男裝,從容一笑,“你此刻該當稱我為阿兄才對。”

是了,她們隻是一對湊巧遇上黃射和蘇飛,又曾經因為在豫章郡內的貿易和蘇飛打過交道的商人而已。

她們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不過是要玩上一出借力打力,讓揚州的水混起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