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307(二更) 醫療支援(1 / 1)

袁耀想過了自己在來到長安之後, 可能會遭到此地的無視或者排擠,但想想和豫州這地方的死生難料相比,總的來說還是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的。

他卻萬萬沒想到, 在這個時候還能冒出來個人,覺得他是受到了什麼不公正的待遇。

他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劉揚的臉色, 發覺在對方的臉上寫滿了“真摯”, 話中居然也並沒有什麼陰陽怪氣的意思。

等等!合著這家夥是真覺得,他是被喬琰脅迫著從豫州來到長安的, 也是真覺得自己應當對沒能及時救下他父親的喬琰心懷憤恨的情緒嗎?

人怎麼能蠢到這個地步!

若無喬琰, 幽州那地方早已在劉虞和公孫瓚之間分出了勝負。

以公孫瓚的脾性,前有劉虞長子劉和被挾持作為了人質, 並在混戰之中身亡, 劉虞也險些送命在濱海道, 劉揚當然也不可能從中逃脫。

他是該當對這位大司馬的救命之恩心存感激的才對。

可眼下這情形, 倒是完全反過來了。

也若不是因為這種對喬琰的不滿,他不會如此快地將袁耀自袁術死後就時常表現出的沉鬱心情, 理解成是對喬琰的怨懟。

袁耀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並未被劉揚捕捉到, 他看到的隻是這個權柄一朝儘喪的青年朝著他看了過來, 回道:“多謝殿下的關照, 但我父親生前曾說我不學無術,經由這番汝南平輿之變,我也算是知道了, 我非但幫不上父親的忙,還隻能看著父親身死, 連屍體都要讓大司馬來幫忙討要回來。比起在長安擔任一個職位,我更想尋個地方進學。我聽聞長安城中也將恢複太學了?”

劉揚愣了愣,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表現出對袁耀招攬意圖的時候太過心急了。

並不是趁著袁耀還在深為父親之死而覺痛苦的時候對他示好, 就是最有效的,也可能會讓對方警覺自己彆有用心。

聽袁耀轉移了話題,他連忙回道:“是有這個計劃,隻是如今……不太合適。”

早前王允就有這個想法。

因為他發覺,弘文館雖然是朝廷用來彰顯招攬士人態度的窗口,卻並沒有讓這部分士人全部團結在劉虞這位天子的身邊。

固然按照弘文館的創辦宗旨,這部分人都會得到劉虞的親自任免,但隨著喬琰近年間在長安紮根勢力步伐的穩固,加上劉虞這種大司馬所說皆可的態度,誰都知道在喬琰和劉虞之間到底應該選擇誰來作為自己的靠山。

當樂平書院中的學子裡屬於鄭玄、荀爽等人弟子的那部分在長安城中出仕,這種兩極分化的情況也就更加明顯。

王允意識到,要讓天子擁有真正的權柄,而不隻是作為喬琰的代言人,那就必須有更成體係的,屬於他們自己的人才培養渠道。

可惜,現在不合適。

連讓袁紹拿出一個和樂平書院分庭抗禮的太學,都是一件做不到的事,在長安的話語權大半落在喬琰或者是她下屬手中的情況下,也就更加做不到。

在今年的災情之中,貿然提出這樣的意見顯得更加不合適。

劉揚蠢歸蠢,看一眼與他可能是同陣營角色的態度,還是能看出點意思來的。

但他話說出了口又意識到,他這麼跟袁耀說,好像就是在慫恿他去樂平書院就讀?

這怎麼能行!

自他來到長安到如今,也就是在袁耀這裡,他才看到了一點找到真正同盟之人的希望。

何況,袁耀是什麼身份?汝南袁氏之後,袁術的兒子。

若是豫州可以被朝廷重新搶奪回來,要想通過一番運作將袁耀給推上豫州牧的位置,應該不是一件難事。

這就是一支有機會讓他在長安城中站穩腳跟的外援勢力了!

劉揚連忙又道:“袁兄若有進學之心,以我看來也不需急於一時,這長安城中將有典籍批量印製之事,不如先在此做個見證,此外那樂平書院中早年間入學就讀的學子,在七八月間將有參與畢業考核的,大約會在九月裡轉道長安,袁兄也可看一看他們的表現。”

袁耀在劉揚沒看到的角度,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話。

無論是印刷書籍的事項,還是樂平書院的畢業考核,都跟喬琰休戚相關,用這兩件事來勸阻他暫時不要做出決定,豈不是在說——

這是在希望於這兩件事直接失敗?

這話哪裡是劉揚這種身份的人該當說出來的。

就拿他父親來說,對於袁渙這種身份的,他總算還存著分敬意,更是讓袁耀也對對方拿出恭敬的態度。

那麼若是有個人能夠幫著他開疆拓土,可勁兒地打袁紹的臉,他估計都能將對方供起來。

但瞧瞧劉揚的這番表現,竟像是希望喬琰儘快下台,讓長安城中的諸般事宜,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一樣。

袁耀已經在心中有了這個評判便確定,自己若想在離開了汝南來到長安後,過上安穩的日子,就不能攪和進這種事情裡,尤其不能和劉揚這種看不清局勢的蠢貨走得太近。

可他轉念一想,這長安城中對喬琰有意見的人,或許並不隻是一個劉揚而已。

隻是劉揚的身份最為特殊,也最不需要顧忌那些個朝堂規矩,或者說是根本就不明白這些潛規則,這才讓他在此時有如此表現。

可這長安的暗流湧動中,還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在深藏不露。

他身為袁術的兒子,要想直接做個富貴閒人的難度著實有點高。那麼既然必須要跟一些人打交道,與其是被不知道什麼身份的人給算計入套,還不如跟這個不如他聰明的劉揚來往,然後——

等到喬琰回返到長安後,就像是當年他將袁熙到訪長安的事情告知於喬琰一般,現在他也可以將劉揚的情況彙報一二。

那他就真的安全了。

袁耀越想越覺得此舉可行,當即朝著劉揚回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會看看再決定的,不過……禮不可廢,殿下還是莫要稱我為袁兄,對外難免引發非議,我表字子煦,殿下以此稱呼於我就好。”

劉揚還時常忘記自己身在長安,這會兒聽到袁耀對他這種稱兄道弟的說法做出一番糾正,神情不免有一瞬的尷尬,回道:“說得不錯,我會留神於此事的。”

好在,讓他頗覺欣慰的是,袁耀好像並沒有因為他在稱呼上的失當,而對他做出任何一點看輕的表現,反而在隨後的言談之間朝著他問起長安城中的風水,似乎是有意於請他推薦個適合於袁術的埋骨之地。

這分明是接受了他的示好的表現。

劉揚回道: “洛陽風水在於北邙山,多位天子的陵寢都位居其上,導致長安城中的民眾和官員憑著直覺印象,也覺得該當將陵墓設置在長安以北。但如今不行。”

聽劉揚這個“不行”二字說得如此信誓旦旦,袁耀也不由生出了幾分好奇心,問道:“這又是為何?”

劉揚回道:“因為洛陽以北,就是池陽。池陽這地方彆的東西都可以不管,唯獨特殊的就是一個池陽醫學院。”

“你知道嗎?這醫學院中教授的內容中,其中一項叫做人體結構,將每一根骨骼肌肉連帶著五臟六腑的樣子都畫得清清楚楚。”

“這不是一件好事嗎?”袁耀回問。“若能將人的身體熟知到這個地步,豈不是更能做到對症下藥,藥到病除?”

“子煦,你也太天真了!你怎麼不想想,用尋常手段可不能做到對此羅列詳實,精準分明。我隨著父親前去此地視察過一次,其中甚至有對特殊情況做出補充說明,比如,是各部分遭到何種攻擊能致死。”

劉揚斬釘截鐵的語氣,宛然一派已經親眼看到了此地情形的樣子,讓袁耀不由又沉默了一下。

尤其是他的下一句話,讓袁耀覺得,如果將其直接彙報到喬琰這裡的話,可能……可能還能給他再算上一點功勳。

因為他說的是:“恕我直言,若是你不擔心袁豫州的遺體出現在那池陽醫學院中的話,可能還可以將其安葬在那頭。”

袁耀很努力地繃住了自己的神情,才讓自己吐出了一句話,“多謝殿下提醒,我會考慮一二的。”

他不是要考慮給袁術選擇安葬地點的問題。

而是考慮,他要不要乾脆彆等到喬琰從洛陽回返,才去打小報告。

他應該直接去找程昱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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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概就算是讓喬琰知道,劉揚這蠢貨還對她的池陽醫學院做出了這樣的一番詆毀,搞出了這些對於醫學生的刻板認知,她大概也懶得和對方計較。

有什麼必要糾正一個導火索的錯誤認知呢?

在長安城中的糧食送到洛陽新府衙的時候,同時送到的,還有一批從池陽醫學院送來的人手。

與她們同來的,還有一封由華佗寫來的書信。

喬琰拆開了信,將繪有“獨活”圖案的信封放在了一邊,從中取出了信紙。

最後選擇“獨活”這藥材作為池陽醫學院的圖標,是由學院之中的學子投票決定出來的。

在學院中的學子接觸到新式醫療器械的時間還短的情況下,以草藥代指醫學,還是要更符合於他們的認知。

而無論是“獨活”本身的名字,還是其“長生草”的彆名,又或者是其“得風不搖曳,無風偏自動”的特質,都宛然一派醫者特質。

但很有意思的是,獨活植株的簡化圖標又在畫院的繪製之下,頗有一派凜冽之態,乍看起來不像是醫學院,而像是什麼軍隊武裝組織。

這讓喬琰看到這個圖標的時候,不由露出了個會心的笑容。

當她看到信紙上的內容之時,這份笑意更深了幾分。

華佗當年因為喬琰所提及的牛痘之事,這才耽誤了前來池陽醫學院報道的時間,故而讓吳普暫時取代他的位置,和張仲景一道負責在此地主持。

在建安二年的年中,也就是在關中之地出現華山崩裂景象的時候,他的牛痘研究因為方向明確,也拿出了接種的穩定成果,並給出了足夠用來說服長安君臣的案例佐證。

事實上,接種的方式並不是主要的問題,通過此法防治成功的病例才是更要緊的東西。

喬琰彼時還戲稱,這華山崩裂也未必就是個凶兆,或許也可以解釋成,這是代表著與之同姓的華佗要拿出什麼掀起變革的東西。

但華佗並未因喬琰的這番說辭而感到驕傲。

他在將牛痘的全部成果提交到了長安後,就在向喬琰申請了一批保鏢之後,動身前往了河西四郡。

按照他的說法,既然牛痘實際上是由境外傳播進來的疾病,那麼誰也無法肯定,在喬琰加大了對絲綢之路的開辟後,會不會有其他的病症被引入境內。

就算他們已經有了烈酒萃取的蒜素在手,這東西也到底不是萬能的,不能應付所有的病症。

隻有知己知彼,才能讓他們更好地應對這些災劫。

對於華佗提出的這番說法,喬琰相當認同。

被華佗記載為“傳屍病”的結核病,和極有可能是漢末大疫中一員的鼠疫,或多或少都和境外有些瓜葛。

即便華佗在藥物和儀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不能做到病症爆發之後的醫治,隻要能讓它們有一套完整且符合當前時局的防治條件,減少她的下屬傷亡,對她來說就有著極大的實際意義。

為此,她甚至給徐榮做出了指令,華佗在河西四郡期間,提出的要求隻要不過分,他就可以直接對之進行滿足,不必刻意彙報到陸苑,或者是直接彙報到她的面前。

如果華佗有離開涼州境內,朝著絲綢之路上外邦地界走一趟的意思,將具體的出行計劃遞交到陸苑手中,由她進行決斷即可。

華佗顯然並未辜負喬琰對他舉動的一番支持。

在這建安年的五月裡,他正式完成了對番邦疾病的一番記錄和外邦醫書的收錄,將整部外來疾病記載的醫書大綱遞交到了喬琰這裡。

與此同時,張仲景在池陽醫學院兩年間正式開始創作《傷寒雜病論》。

這本成體係的醫療著作開始創作的時間,比起曆史上早了十多年,卻也有著遠比曆史上他創作此書之時更加充裕的病例收集記錄和協助觀測與診療的人手。

因此,雖然此刻遞交到她手中的還隻是一個簡本,但喬琰相信,這東西會以極快的速度被完善起來。

“早先按照君侯所說,池陽醫學院的任務在備急方書的校正和增補,各個劃分出的院係製訂編纂教材,以及對新招募到的人手進行培訓,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就會做出一些調整了。”

站在喬琰面前的喬真還是和兩年多前見到她的時候,有著一種因稍顯溫吞而不容易讓人第一眼注意到她的特質。

但若再往她的眼神中看去,便會發覺她的這種溫柔裡帶著對未來道路越發明晰的堅定。

喬真繼續說道:“經由兩年的培訓,在醫學院內,姑且不論具體隸屬的院係,光是按照其去向,被分成了類——”

“華院長的《番邦醫論》與張院長的《傷寒雜病論》這兩個項目中的參與者,從事醫學教導行業的教學者,以及參與到關中的醫療事務和隨君侯行軍擴張配合在軍隊和當地展開行動的實踐者。”

“所以你現在是屬於第類。”喬琰朝著喬真的領口看,見她的衣領邊上有一道金邊,便知道這正是代表著五科之中其中一科科長的身份,“忘了說了,也該恭喜你高升了。”

吳普看好喬真的心性和學習速度,但並沒有在她所經曆的考核上做出任何放水的舉動,又因池陽醫學院的存在讓此地聚攏了不少原本並不出名的醫者,導致喬真拿下這個婦科科長的位置,也可稱為過五關斬六將了。

但也正是因為這出考核的艱難,讓她話雖不多,在下屬這裡得到的支持卻並不在少數。

這回將醫療人員帶來洛陽,是由喬真帶隊前來,同樣是她據理力爭的結果。

提到高升,喬真的臉上還有幾分羞赧之色。

提到這趟前來的緣由,她又很快恢複到了正經的模樣,解釋道:“我是這樣想的,洛陽和其周遭的河南尹其餘地界,總人口比起長安在招攬收攏民眾後的狀態也尤有過之,這些地方不再聽從於朝廷的指令,到如今已經有五年了。這是個足夠讓人形成習慣的年限。”

“靠著君侯給出的優惠政策,和治理蝗災旱災的表現,能從相對廣泛的覆蓋面上讓他們重新接受自己是朝廷的子民,但還需有另外一處突破口來從旁輔佐。我想,河南尹地界上的婦女接受君侯的雇傭,又能得到一套病症排查和醫治,或許是一條路子。”

見到喬琰投來的讚許目光,喬真終於鬆了一口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君侯可以放心,我在醫學院中所學的內容並不隻有這一科,在統領這些人上有這個把握。我也有把握,在尋找這個突破口的時候,絕不會引發民眾的爭議和矛盾。”

“我信你,”喬琰朝著她笑了笑,“你會是配合我在洛陽行動的得力助手。”

這樣一來,在這洛陽的地界——

政事上有司馬防和臨時調來作為援助的諸葛玄。

民生上有喬琰這個指導行動的核心人員,以及重新從長安回返的荀彧。

軍事上有郭嘉和駐軍於此的趙雲。

現在又跟進了醫療和即將到來的教育。

在旁人還為她沒能阻止曹操拿下汝南而覺可惜的時候,她卻已經抱著勢在必得之心,要將洛陽的民心收攏回來了。

當然,她的目標何止是洛陽,她對於遼東也同樣是勢在必得!

而就像洛陽這邊不是她一個人參與著這場戰鬥,在遼東那邊也同樣有著為她披荊斬棘之人!

海航十二日,在淩晨將近的時候,眼看著那架最特殊的儀器上的數字越來越小,呂令雎原本還有的幾分困意都消散無蹤了。

她支起了船中的望遠鏡,朝著船前行的方向看去,便見遠方還有些昏暗的光影中,出現了一片若隱若現的地平線。

那不是一條連續的地平線,而是以其多處斷續的狀態讓人看出,那並不是一片陸地,而是海島群。

可也正是這個標誌性的特征,讓呂令雎忽然激動了起來。

隻因那裡就是他們這趟航行的第一處目標——

長山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