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306(一更) 洛陽籌措(1 / 1)

自光熹元年董卓在洛陽被重新攻回逃亡長安開始, 華陰以西的河南尹和弘農郡就進入了相對無人管理的狀態。

洛陽八關之外的區域,還有一部分為周遭的地區所劃分,譬如說曹操所在的兗州, 就存在將管轄區域朝著那虎牢關方向延伸的情況。

但大多數的京畿地界,除非有勢力真正進駐洛陽, 否則是無法妥當管控的。

黃河天險以及山脈阻隔, 再加上弘農和河東之間因為黃土高原地勢抬升的分割,讓這兩個郡和其他地方徹底隔絕了開來。

即便弘農郡的守官才能平庸, 河南尹司馬防便如同他在眼見豫州之變後所做出的表現一般趨於自保, 這兩處依然沒有被直接納入哪一方勢力的管控之中。

要說周遭接鄰的勢力對此都毫無想法,倒也不儘然。

但洛陽做了大漢百多年的王朝都城, 其所代表的並不隻是京畿之地合計接近百萬戶的人口, 也代表著在政治上獨一無二的地位。

占據此地——看似可以阻遏住洛陽人口外流的趨勢, 憑借著的人口數目上的優勢和其他各方拉開差距, 而不隻是靠著遷居民眾的瓜分來謀求發展。

可誰若是輕易做出這樣的舉動,若沒有其背後絕對合理的解釋, 難免有僭越的嫌疑。

或許是為了避免於被群起而攻之, 或許是因為確實在軍隊實力上有所不足, 還不到能對外占據一塊這樣大地盤的程度, 在此前的幾年中,身處在周遭的劉表、袁術、曹操和喬琰都沒有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

若非要說的話,其實貼鄰這片三不管區域的還有個河內郡的王匡。

但這人連自己所在的地盤上出現的民眾外流都管不住, 在喬琰授意於河東郡內合作的各家發起對河內郡民眾招攬的時候,王匡丟掉了起碼五分之一的人口, 又談何進一步占據洛陽!

袁紹可能都要對這個前哨倍感無語,又著實不想成全對方意圖卸任保平安的想法。

而現在,喬琰有了這個順利成章的理由, 也有了足夠的實力。

京畿之地的旱災蝗災,在此地的人口密度依然不低的情況下,光靠著司馬防一個人是無法妥當處理的,還是得有她在一旁協助。

又因豫州剛發生了那樣的一出驚變,她既需要督轄潁川的戰局,還需要對兗州勢力的膨脹做出節製,就必須在長安和豫州兗州之間再設立一個前線的節點。

那還有什麼地方是比洛陽更加合適的呢?

大概沒有了。

雖時隔將近五年,洛陽的民眾也還有為數不少的人記得喬琰彼時所率領的並州軍最先一步殺入洛陽,將董卓給驅逐出去的場面。

也記得當時在司隸河南尹和河東郡之間,於黃河之上所搭建起的河上浮橋。

現如今這位長安朝廷的大司馬兜兜轉轉地繞了個圈子,最後還是回到了此地,竟讓人覺得有種奇妙的循環之感。

儘管昔年洛陽城內外鼎盛的金市和馬市都已在數年前廢置,連帶著城郭區域的各種市集也慢慢衰頹,這些地方到底還有些舊日的影子。

當喬琰的臨時辦事場所設立在了曾經的太學位置之時,也讓人難免想到了當年她被楊修在太學附近的街道上攔截下來的場面。

不過這些長安民眾還沒有這麼快見到喬琰,先來到此地的,還是司馬防、諸葛玄以及弘農郡的那位太守。

這三位接下來都還要配合喬琰在此地展開的工作,自然得先來見見他們的頂頭上司。

想到諸葛亮和司馬懿此時都在行往遼東的船上,而諸葛亮的叔父和司馬懿的父親在此地配合,協助喬琰完成整頓司隸另一半區域的職責,在看到這兩人在辦公位置收拾出來後一前一後地來到此地,喬琰的臉上閃過了一抹微妙的神情。

但當她開口與這二人交談的時候,又分明沒有露出任何的端倪。

“如今已到了五月的中下旬,現在再擴大打井和興修水渠的範圍稍微有點倉促,再打造一批新的蒲扇銼可能也來不及了,隻能用最快的方法,先將這兩郡地界上可被調動起來的水源都給利用起來,再將此地的蝗蟲都給儘快殺滅。”

“前面的那件事我會讓關中這邊的水利隊伍到此地來。”

伏壽和畢嵐都得算是洛陽的本地人士,要在這邊配合開展工作不算太難。

早前她們完成了在關中範圍內的渭河水文統計,如今到這一片就是渭水和雒水的流域,在已經形成了一整套配合運作的體係之後,應當能很快在這頭鋪開工作才對。

“後面的那件事交給二位應當無妨。順勢在滅蝗工作的展開中,將司隸地界上的戶口人數重新統計到我的手裡。”

作為夾在東西兩個朝廷內的中心地帶,彆看還有司馬防這個長官,要想讓此地的民眾遷移就能有序,那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在董卓之亂前,就連洛陽本身的人口都是長安的五倍以上,再加上京畿之地,那就更是個蔚為可觀的數字了。

最多也就是遷移出去的民眾會在當地擁有新的戶籍登記,在洛陽這邊的交接卻是形同虛設的東西。

現在能夠利用的——

一個是在蝗災之中,各處田壟需要以間隔一段距離設置火源的方式來吸引蝗蟲,可以對田地面積重新進行統計。

一個是在此地執行以蝗蟲卵與蝗蟲置換糧的方式,對一些相對貧瘠的流動人口造冊登記。

這兩件事情,都是原本身在此地的司馬防缺少人手去做的,隨著喬琰的兵力入駐,也就有了執行起來的可能。

“原本在這邊缺少的何止是兵力,還有用於大司馬所說置換之事的糧食,早前倒是想多跟長安這邊請求援手,可想著關中的情況也不易,便打消了這個想法,眼下能由大司馬直接提出來,我也就安心多了。”

司馬防的這番話,讓喬琰不免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朝著他看了過去。

他到底是在顧慮關中也存在的消耗才放下的這個打算,還是試圖暫時處在一個相對中立的狀態才有了這樣的表現,好像並不難給出一個答案。

反正這人慣來一副老奸巨猾的表現。

但方今這時局下,各人有各人的生存方式,司馬防的這種,其實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何況,在表面工夫上,他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在司馬懿已經效力於喬琰麾下的情況下,她更不會讓司馬防難做。

隻要足夠的兵馬可以讓對方將自己在河南尹經營出來的那些勢力,都給壓製在不敢妄動的狀態下,喬琰和他之間還是可以繼續合作的。

在洛陽的戶籍完成登記造冊之後,也就將是她把《急就篇》在此地印發下去,觀察作為試點的種種表現之時了。

洛陽的民眾在整體識字情況的數據上,應該會比他處要好得多,這裡又並不是早前處在喬琰管控之下的地方,所以此地既能提供出一個合適的群體,又能看看那些新的地界對這套發展舉措的適應性。

她既已在洛陽南郭處籌措了辦公的場所,也就做好了將此地的種種都給全部記錄下來的準備。

司馬防問道:“我聽大司馬的意思,目前好像沒有打算在洛陽進行大規模的人手擴招?”

“先不急吧,免得引發了些動亂,到時候反而不好收場了。”

至於這個動亂到底是洛陽的民眾不滿於這個新駐紮於此地的勢力,在此地這樣快地就發起了征兵的舉動,還是因為長安那邊對她在洛陽大刀闊斧的舉動,感覺到來自這位大司馬更加強橫的壓迫感,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了。

在他們收到來自洛陽的確切消息之前,先迎來的,還是從豫州進入司隸地界,經過崤函道進入長安的袁耀等人。

雖說早在先前他們就已經收到了袁術身死,喬琰當機立斷出兵的消息,但當真看到的袁術的棺槨和他這個兒子出現在長安的時候,還是有種時局變遷的恍惚之感。

袁術之死,固然因為此人的表現,讓人覺得這是遲早有一天的必然之事,還是會有種一個時代開始落幕的既視感。

與袁耀同來長安的,當然不可能是此時還跟著喬琰在洛陽城中走動的郭嘉,也不可能是還被留在潁川的袁渙,而是荀彧。

從荀彧的口中,他們總算是將在豫州地界上發生的種種都給弄了個明白。

除卻當荀彧和喬琰一道在弘農郡視察的時候,那道從豫州送抵的信報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在荀彧的話中做出了一些隱藏,其他的情況都是得到了喬琰的準許可以告知於其他人的。

包括她在馳援轘轅關後是如何做出的決定,又是如何在己方人數更少的情況下憑借著信息差擊敗了夏侯惇。

隨後更是在何等冒險但精妙的操作之下,拖延時間到了趙雲和黃忠的隊伍分彆從關中和荊州趕赴潁川境內,將潁川這地界給保了下來。

“在緊要關頭做出抉擇這件事,大司馬果然從未讓我等失望。隻是豫州之變後,曹孟德的實力必然大增,且其站在了鄴城的這一方,是否會給我方造成麻煩?”陳紀開口問道。

潁川並未落入敵手,對陳紀這種潁川士人來說,無疑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雖說潁川和汝南之間的界限不明,讓人會有點擔心曹軍直接撕破協定侵入潁川,但想想喬琰敢做出這樣的安排,又先有擊敗了曹操手下大將夏侯惇的戰績在手,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對。

何況,喬琰也暫時還駐兵在洛陽,隨時都可以對潁川發起支援。

甚至往好一點的方向去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是要用潁川這地方來牽製住曹軍的主力,自己則從另一頭切入兗州東郡。

兗州的東郡和冀州的魏郡,有一部分地方是相連的,換句話說,這地方距離鄴城實在是不遠了,是有這個出兵突襲的機會的。

雖然知道這種可能性相當小,畢竟在戰線拉得過長又深入敵方腹地的情況下,很容易被對面的反抗而打破原本的優勢,可人都活到這個歲數上了,總還是要對這種事情抱有一點期待的。

也就是在這五月裡,擔任著太常卿和長安城畫院院長位置的趙歧,因考慮到自己年事已高的情況,選擇致仕退休,隻在畫院這地方還掛著個教導的位置,反正如今這裡的種種事宜都已經走上了正軌,並不需要他花費太多的心力。

這就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

然而陳紀在送彆趙歧離開官場之餘還是覺得,自己雖有些年長了,依然想要看到天下重新回到一統的狀態。

而這種希望,顯然隻能寄托在喬琰的身上。

豫州境內的這場對峙交手,讓陳紀越發清楚地看到了喬琰在處理作戰危機之上的應變能力。

也確實是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讓長安城有一個更可靠的未來。

不過他是這麼想的,有些人卻不是這麼想的。

就像喬琰所猜測的那樣,一個朝廷建立的時間長了,原本在被迫抱團狀態下表現出的團結狀態,隻要在確實存在利益糾紛的情況下,就會出現裂縫。

在陳紀看來如履薄冰的平輿會面,在這些人看來,也不過是喬琰和曹操進行的一番作秀而已,誰讓這兩人之間在早年間就有著一番交情,就連曹操的二兒子曹丕也都還在喬琰所開辦的樂平書院之中。

在陳紀看來很有必要的洛陽駐軍,在這些人看來,無外乎就是喬琰和曹操的沆瀣一氣,讓她在洛陽可以開辦起自己的小朝廷。誰知道在往後會不會做出更加放肆的舉動,甚至發展到在洛陽朝廷和鄴城朝廷之間各自謀求到一份利益的地步。

在陳紀看來對潁川足夠妥帖的安排,對袁術也堪稱是仁至義儘的表現,在這些人看來,卻充滿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這些人之中的典型代表,還在這個時候找上了袁耀。

袁耀有些疑惑地看著出現在他面前的劉揚。

他是聽過對方的名字的。

在劉和身死之後,劉揚從原本碌碌無名的幽州牧次子,變成了長安朝廷之中的準繼承人,可以說是在一時之間身價百倍。

不過此人並未真正進入朝堂,以至於頂多就是名字為人所知曉,而不是讓人覺得他有什麼讓人覺得可堪欣賞之處。

但劉揚這一開口,就讓袁耀愣在了當場。

隻聽得劉揚說道:“大司馬這事辦得當真是不夠厚道。你父親身為汝南袁氏的嫡子,竟然被以這等草率的方式運送屍體來到長安,連你也得背井離鄉地來到此地。若是我父皇親自下令的話,必定會將汝南郡給奪回,讓你接任這個豫州牧的位置。”

“不對!應該說,若我父親早知豫州和兗州之間是這樣的相爭局面,早就應該讓人協助豫州布防,以免讓兗州那邊有可乘之機。”

他歎了口氣,“哎,早年間就知道大司馬和那曹操多有私交,沒在此事上早早提醒你父親也是……罷了,不說此事了,你眼下剛來到長安,如有什麼還缺的東西,便直接來找我就是。我若有能幫的上忙的,必定給你搭一把手。”

“也不知道父皇屬意於將你放在何方位置上,但想來也低不了,必定合乎你的身份。”

袁耀露出了個尷尬的微笑:“……”

等等,這位皇子揚的有些話,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這好像……好像是在他這裡,給那大司馬說壞話?

不是吧,他才來長安第二天,怎麼就要讓他面對這麼刺激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