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284(第八卷終) 八月豐收(1 / 1)

對喬琰來說, 她所見到的豐收景象已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對關中的民眾來說,這卻是多年間的頭一遭。

去歲的長安八月, 也正是喬琰從涼州舉兵而來的時候, 她和董卓軍隊的交鋒甚至讓人一度擔心,會不會出現田中糧食來不及收獲便被行軍的隊伍所破壞的情況。

從陳倉到郿塢的這一段上, 更是進行了提前的收獲。

隻能說好在彼時董卓的麾下還有個明白人段煨,又有朝中的官員在旁斡旋,才勉強讓種地之事沒像董卓小錢一樣荒唐。

今年不同, 大為不同!

那是實實在在在農事上做出了種種改良和增產的舉措,為的就是讓家家戶戶能享受到糧倉豐盈的滿足。

想想看各地的對比,又能讓關中民眾體會到雙倍的快樂了。

冀州因擔心並州方向的兵卒會選擇跨過太行山襲擊,在今年內就完成一統的任務, 在軍事調度之餘還朝著冀州境內征用了不少黔首參與戍防。

徐州因陶謙之死而陷入的動亂南北而治, 秋收早成了一件次要的事情。

但長安呢?這裡卻可以將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收獲黍麥,讓人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談論此事的也絕不隻是真要從事種地勞作的黔首, 還有弘文館中的人。

田豐剛在早晨來到弘文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就聽到結伴來到此地的人談論起了關中豐收之事。

這些人彆管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實學, 在喬琰這位權臣表現出了更傾向於務實派的喜好後, 他們也隻能儘量讓自己在公共場合多提民生少言空談,以求能得到大司馬的青眼。

田豐對此心知肚明,一面為長安此時的風氣如此而為袁紹憂心, 一面豎著耳朵聽這些人交談的內容, 以求儘快獲知更多的消息。

弘文館的這個位置,畢竟不像是大司農及其屬官一樣,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知道關中今年收成的真實數據。

好在, 前來此地的人裡有幾位是在關中有田產經營的,田豐就聽到了對方說出的消息。

“大司馬令人自去歲冬日就開始將今年的耕作之法教導下去,在春日到來前分發良種,我家佃農裡就算是最為粗莽不好教的,也按照新法耕作了。可惜,現在還隻是實踐此道的第一年,關中地廣人稀的局面也還擺著,總有些田畝是照顧不到的。”

另一人便問:“那最後是多少畝產?”

“差不多在五石上下。”

這麼一說,比起傳聞之中的翻上三倍數額,還差了不少。

但田豐剛這麼想,又差點想打自己一個巴掌。

畝產五石還嫌少,他難道是能給人憑空變出糧食的神仙不成!

長安的民眾要適應新的耕作之法,是需要時間的。

在這第一年裡,並州所生產的農肥也無法供給到每家每戶,還在長安城中重新建立農肥集中生產之地,其中需要的石膏礦也要建立開采的體係。

這樣說來,能將畝產從三石升到五石已經是相當了不得的提升了。

起碼關中的百姓是沒有一個覺得不滿意的。

今年如此,明年說不定還能攀升,這就是讓他們有了之前兩倍的存糧。

這比起那條修建在長安中的神異道路,更讓人直白地感受到了這個建安年號的真諦。

這確實是在建築長安!

再想想冀州那邊的情況,田豐也就更沒有資格說,這個畝產五石和他之前在樂平月報上所看到的不符,是什麼貨不對版的表現。

要知道,他將並州的耕作之法通過袁熙之手送到袁紹的手裡,都已經是今年五六月間所發生的事情了。

這份送回去的情報就算被袁紹毫不懷疑地采納,也必定來不及在今年內完成推廣、付諸實踐,兩方之間便有了在今年內形成的進一步差距。

也不知道此時的冀州是什麼情況。

田豐身處於關中,還是與長安朝堂有著供貨關係的弘文館,比絕大多數人都要清楚,此時長安的局勢絕不像是要出兵進攻的緊迫。

這種相對鬆弛的氣氛,並不是一句喬侯戰無不勝就能解釋得通的。

換句話說,喬琰根本就沒有打算在今年正式展開對冀州的全面進攻。

在秋收之前的陳兵,比起作為作戰的序幕,可能要更像是一出對冀州心態的乾擾。

也不知道有沮授審配等人在側,明公能不能儘快意識到這一點。

還有……明公到底什麼時候能派遣一個穩定來跟他接頭的人?

如今長安城的發展蒸蒸日上,在此地長居的人也越來越多,隨著關中秋日豐收的消息傳開,此地勢必會迎來新一批定居之人,若能趁著這個時候將人安排進關中,會引起懷疑的幾率是最低的。

總不能非要等到關中對人口進行節製盤查的時候再派人來吧?

田豐想到這裡,不免又歎了口氣。

他又聽著身在弘文館中的士人有些意興闌珊地說起,今日大司馬並不在長安城裡,他們大概也沒法如早前的龐統和諸葛亮一樣,通過在此地的辯論將喬琰本人給引來,得到那臥龍鳳雛的評價。

說來,龐統和諸葛亮這兩個年輕人都還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夠正式長到可以出仕的年齡,隻怕還在樂平書院裡當個苦讀書的學生,也不知道為何喬琰要對他們另眼相待。

不過大概他們再怎麼猜測也不會想到,喬琰居然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格外特殊的命題作業。

她本人也在此時一邊和程昱視察關中秋收,一邊談論著徐州那邊的戰況。

“雖然有淮河為界分割南北,劉備和徐州士人的聯手也絕不容小覷。”喬琰說道。

她不能完全相信所謂的曆史發展,畢竟局勢到了如今,已沒有經驗之談可言。

劉備或許還會和徐州士人之間又產生利益上的糾紛,直到陳登又拱手將徐州讓給另一個人,也或許,他們會因為徐州可掌控的疆土被壓縮到隻有原本的一半左右,而處在更為長久的磨合蜜月期。

總之,還是先按照後者來考慮徐州的發展為好。

相較而言,張懿這邊是弱勢的。

他比北面的那位徐州牧更占優勢的或許隻有兩條。

其一就是,他在早年間已經於廣陵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太守,比起劉備來說能更快地適應自己的位置。

其二——

他所效忠的長安朝廷在對外拿出的表現上明顯要更優於鄴城朝廷。

在這場秋日豐收之後,這種對比便會如同長安新路和酒會的傳聞一樣,被前往徐州經商的商人帶去那裡,給張懿引來一部分支持。

很有一番子憑母貴的意思。

所以喬琰想了想又說道:“此番長安的秋收,各縣的收成數據務必詳實,交給昭姬之後讓她草擬一份樂平月報上的初稿給我。”

她還需要再給張懿幫上一把,否則面對北面的敵人,他大概有點扛不住。

即便有周瑜從揚州方向發起的支持,張懿在武裝力量上的劣勢表現得也極其明顯。

笮融身死的消息已經從徐州方向送到了她的手中。

該當慶幸的是,張懿將孔明燈升空的秘密用在揭穿笮融佛教騙局上的行動,在周瑜的指點下做得極其果斷。

但凡他稍微慢上一點,所起到的可能都不會是如今的效果。

隻因也就是在白馬湖邊千燈騰飛的那一晚,關羽張飛在陳登的指揮之下從淮浦渡河直撲淮陰而來,奇襲了笮融位於淮河以南的軍營。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渡河戰,或許對劉備這一方來說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們沒能遇上笮融身在營中。

直到他們因淮河界限的緣故退居北岸的大半日後,才有消息傳出,笮融身死於郊外,頭顱不知被何人給帶走了,唯獨剩下的身軀被張懿的部從搜尋到手,送往了高郵。

經過種種細枝末節的辨認,眾人可以確定,這就是笮融的屍體,而非是用了什麼金蟬脫殼的伎倆。

在笮融身死的事態發展中,受益最大的無疑是張懿。

笮融沒能對張懿提出的燈火升空質疑提出反駁,就死在了郊外,於是廣陵郡中信仰崩塌的佛教教徒要麼回歸到正常的農事耕作,要麼投效到張懿的手下成為一員正經兵卒。

高郵所囤積的糧食一部分被周瑜潛中調度往揚州,作為他這趟出兵相助的酬勞,一部分則成為了張懿得以招募到這些兵卒的物資保證。

他在隨後進行的清洗廣陵郡中佛像佛寺舉動,也將笮融的一出出肆意斂財行徑都暴露在了眾人的面前。

換來的是他在廣陵聲望的水漲船高,和融化佛像後得到的金銅貨幣。

但他的對手也憑借著這場過河來的一戰,對著徐州境內發出了一個鮮明的信號——

北面的這位徐州牧乃是行伍出身,也有著足夠強硬的做派和擊退敵人的能力。

誰也無法預測,他到底會在何時朝著徐州南部挺進,將淮河以南的另外一片土地給收複回來。

同樣是因為這場迅如雷霆的出兵,盤踞在琅琊開陽縣,幾乎將琅琊郡從徐州領地上獨立出去的臧霸孫觀等人,在面對徐州士人的態度上也和緩了不少。

不像是先前,他們隻表現出了一副自抬身價的囂張姿態。

話雖如此,劉備要和臧霸相處到與徐州士人這樣的合作狀態,還有太多的路需要走,這也同樣限製了他跨越淮河作戰。

在這段徐州的南北僵持時期中,也恰是喬琰在海陵的航船基地可以建造起來的機會。

她說是說的隻能派遣出兩艘航船,但如果係統這邊可以拿到精準定位航路的道具,徐州的對峙也可以多維持一段時間,她是並不介意多打造兩條船一起出發的。

船隻數量少了,可能還有點難吸引某個錦帆賊被吸引上鉤一起出發。

至於給樂平學院的命題裡為什麼是兩艘船加五百人?

給學生的作業裡考慮到極端情況稍微加大一點難度有什麼問題嗎?

喬琰理直氣壯地想著。

那畢竟是諸葛亮龐統司馬懿和陸議啊……

聽她提起對徐州海陵的安排,程昱便免不了問了一句:“說來,君侯是打算用何人來做這個地方的軍師?”

就像是喬琰在朝堂上所說的,在目前的情況下隻派出一個張楊其實是權宜之計。

在表現出她對徐州方向支持的同時,還不能對揚州方面的態度太過蠻橫。

實際上以張楊的性格是完全不適合作為一路主將的。

所以喬琰還得另外安排些人過去。

她聞言回道:“仲德先生覺不覺得,將徐州作為年輕人的曆練場地,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給年輕人曆練?

她語氣中雖是調侃,程昱卻直覺,以喬琰的脾性,她會在此時說出的絕對是自己的心裡話。

徐州局勢被推動,形成了這樣的格局,是她對喬氏姐妹所做出的考驗。

那麼隨後的支援張懿和渡海出行遼東之事……好像也確實可以用來作為對年輕人的考驗?

算起來,等到她真打算再一次變更格局的時候,樂平書院裡的那些潛力股,年齡最大的也有十六歲了。

在現如今這樣的時代裡,這當然是一個可以出來做事的年齡!

趙雲和張遼也都是在這個年紀於喬琰麾下擔負重責的。

十年一轉,也是下一輩該當上場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程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年過五旬了。

但跟著喬琰一道未曾停歇地往前行進,他好像很難意識到歲月流逝。

或許也隻是在聽她提到這些年輕後輩的時候,會感覺到一點波瀾。

“是啊,該讓年輕人上場了。”

喬琰聽出了他這話中的感慨,笑道:“他們還有得學呢,若論老辣沉穩,還是當看先生的。”

有程昱為她坐鎮,她才能安心地四方籌謀。

這份羈絆還不是那些後起之秀可以取代的。

程昱並未多言,隻是與她相視一笑,繼續朝著下一處田壟走了過去。

這就是他們君臣之間的默契了,不必說什麼感懷之話。

反正他如今身體康泰,隻需為君侯繼續儘心竭力地辦事就好。

天下能有他這般待遇的又有幾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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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徐州的喬嵐和喬亭在數日後收到了喬琰的手書。

信中說道,她對她們這趟在徐州的表現格外滿意,但多留多做也容易多錯,讓她們在此地確保哨站安穩發展後,就儘快啟程回返,以防被人發現她們在這場徐州變故中發揮的作用。

她們沒有猶豫,立刻彼此審視起了對方的種種舉動中有沒有掃尾不當之處。

在確認無礙後,便帶著商隊啟程開拔。

對於徐州來說,隻是有兩個從益州的商人在此地完成了販售工作,而後離開了這裡。

也或許是因為徐州可能要出現的動亂,才讓“他們”匆匆離開,以防被卷入戰禍之中。

可事實上,她們在徐州所做的,遠比經商多了太多。

商隊經由下邳而過的時候,喬嵐與喬亭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

正看到東方升起的紅日之下,被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淮河將徐州分成了南北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