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273(二更) 命題作文(1 / 1)

說實話, 祖郎這人是不太相信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的。

畢竟無論是道教還是佛教,在大漢境內傳播的時間都不能算特彆長,就連整套理論都沒有發展到特彆完備的狀態。

它們對於原本處在士族豪強吞並壓迫之下的黔首, 或許因尋找精神寄托的緣故, 有著相當強的吸引力, 對於祖郎這種自號為“涇縣大帥”的,卻不是這樣。

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不相信, 在徐州廣陵郡傳播發展的佛教,能起到讓孫策遭受天罰這樣的結果。

若是這話傳到喬琰耳中,那聽來就更像是個笑話了。

這世上倘真有業報天罰這種東西,以傳教為手段蠱惑民眾的笮融,無疑要比隻是在跟士族相處上沒有拿捏好尺度的孫策, 更加符合遭到報應的標準。

笮融也就是靠著沒人能或者說沒人想到來拆穿他的真面目, 這才到如今依然吃得很開,儼然一派佛教在東南方向代言人的姿態。

不過, 祖郎雖然對這話不太信, 卻還是打算往徐州走一趟。

反正把笮融讓下屬說的東西翻譯成人話, 大概就是——

我要舉辦浴佛節, 你來我這裡參觀一趟,我幫你對(詛)付(咒)孫策。

那這沒什麼毛病。

如今的本土佛教甚至還沒有限製人吃肉的習慣, 自然也沒有對酒水的限製。

祖郎想想早前從廣陵郡那邊流傳到丹陽的傳聞,猜測這場浴佛節的盛會上也就不可能缺了這兩件東西的供給,說不定比起他在涇縣的吃喝還要好得多,那也不妨去看看,順便帶手下的人混幾頓飯。

但他這一有了動作,當即被人報到了周瑜這裡。

“祖郎去了廣陵?”周瑜抬眸朝著報信之人看去,臉上閃過了幾分意外之色。

因山越實是揚州境內的頭號不安定因素, 比起那些有可能會在背後捅刀的世家還要表現得直白,在孫策南下豫章之後,周瑜就讓人專門對祖郎等人進行盯梢,以防他們忽然轉守為攻,打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盯梢的消息是他的心腹送回來的,可信度絕對高。

可祖郎這忽然有了動作,竟不是要對孫策不利,而是北上徐州。

豪強地主之所以是豪強地主,與他們和所處土地之間門的密切關聯是有關的,等閒情況下,實不該外出走動。

但就算是周瑜也不得不說,祖郎他選了個很適合的出行時間門。

長安新帝登基之時,周瑜往長安走了一趟,在恭賀劉虞登基的同時,和喬琰做出了一筆交易——

由揚州給出增產產量的三分之一,交換並州的糧食種植經驗。

揚州地界因為是新被孫策拿下的地盤,要將這些種植之法實行起來,起碼要比袁紹容易得多。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實行的第一年,所以周瑜除了在前陣子動兵對袁術發起了一出支援,以防豫州落入袁紹之手,讓揚州腹背受敵之外,幾乎處理的都是內部的軍員訓練和農事督轄。

若要讓他趁著這個祖郎暫時離開的契機發起對山越的圍剿,他隻能說做不到。

一來,他的糧食庫存不足以支撐起他在支持孫策南下的同時雙線出戰,二來,山越不是簡單的一支勢力,沒了祖郎還可以有張郎。

與其將涇縣的勢力連根拔起後讓其他的占據上風,還不如暫時按兵不動。

但祖郎前往廣陵不是個尋常的信號,周瑜暫時表現出的按兵不動,也並不代表著要對祖郎的這個行為視而不見。

從理論上來說,徐州也是他們的敵人,所以他必須弄清楚,祖郎前往徐州到底接受的是何人邀約。

這種突如其來的邀請,又會不會對揚州產生顛覆性的影響。

周瑜算了算自己手上的事務,做出了幾個決定。

請張昭暫時接任九江、丹陽與吳郡的內政之事,由陸康對他做出協助。

由並未隨同孫策出征會稽的韓當配合張昭鎮壓吳郡的嚴白虎舊部,由孫策麾下調撥給他的淩操負責繼續盯梢丹陽郡內的山越。

而後,由周瑜自己往徐州一行。

但凡他的手下能多幾個有勇有謀的人,在抵達徐州後能準確地判斷出情勢又做出對應的反應,他也不需要親自走這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本應當和他知己相交的魯肅早早被喬琰塞給了陶謙,有“非複吳下阿蒙”之說的呂蒙現在也才十三四歲的光景,根本派不上用場,這才讓他在面對這種意外情況的時候無人可用。

好在,如今的揚州已不是孫策剛抵達時候的樣子,距離秋收也還有那麼一兩個月的時間門,讓他可以有一點出行的餘暇。

所以在祖郎領著一眾兄弟上廣陵郡去蹭吃蹭喝的時候,他的後面還跟上了這樣的一隻黃雀。

但大概,在這出徐州戲台上的所有人,再怎麼覺得自己是個黃雀的,也不會意識到,在後頭還有另外一處捕捉黃雀的機關。

對身在下邳的陳珪來說,新來到徐州的這對商賈兄弟,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出自閬中黃氏的可能性非常大。

雖然他們二人並未對自己給出這樣的介紹,但在陳珪和他們二人的閒聊中,卻深覺這二人的氣度不可能出自於小家小戶。

做兄長的穩重,負責把控大局方向,做弟弟的健談又不失細心,負責與人結交,他們兩人帶著的管家也同樣在談吐間門顯露出一個信號——他是經受過良好教育的。

這讓並不太喜歡和商人打交道的陳珪,在聽聞了他們的商品販售組成、物品成色,又聽他們希望能從陳珪這裡得到些指點後,並未覺得這樣的交談中夾雜著多少市儈之氣,反倒彆有一番商賈生存的智慧。

所以他也對喬嵐和喬亭給出了建議:“徐州境內最有可能吃得下這批貨物的,一個是東海郡,一個是廣陵郡。”

這兩個郡在經濟上相對來說是最發達的。

陳珪輕啜了口被二人當做見面禮送的蜀中新茶,又道:“我不建議你們選擇東海郡。”

“東海郡這地方還有徐州的郡治郯縣,所謂的上行下效,在這個地方表現得是最為明顯的。近來州牧喜好棉衣,雖說數量依然很少,但架不住這東西存在。有了風潮推動,蜀錦在此地賣不上價。”

“相較而言廣陵郡在這方面的問題要小一些,但也得注意些販售的位置。”

陳珪說到這裡的時候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有些人慣會躲開彆人的眼睛做事,也多做些欺善怕惡的勾當,總之你們若覺得自家護衛瞧著像是本事人,就將這些蜀錦之中顏色合適的做成僧袍的款式,販售到高郵去,若要觀望一二,就先去海西、射陽一帶。”

喬嵐回道:“多謝陳公指點。”

陳珪的這句指點可算是幫了她們的大忙了。

他所說的欺善怕惡的“有些人”,當然是那野心勃勃的笮融。

笮融所建的佛寺正建在了高郵的附近,分布在廣陵郡的中部和南部,而與東海郡接鄰的北面幾乎少有,真是擺明了一副天高皇帝遠、陶謙也彆想過問他的做派。

更有意思的是,此時卸任的前廣陵太守張懿,就在廣陵的射陽郡。

遵照陳珪給出的建議,喬嵐和喬亭也算有了個順理成章的行動理由。

喬亭帶著貨物之中的大部分花布和綠陶前往了郯縣。

畢竟陶謙的“上有所好”影響到的隻是蜀錦的價格,卻不影響到她們所帶來的其他貨物,郯縣又到底是徐州的州治郡治所在,對另外攜帶的洛陽特產價格是沒什麼影響的。

越是徐州的繁盛之地,大概也就越是能吃得下這批貨物。

喬亭還能因為先前陳珪的“指點之恩”前去接觸陳登,正符合了她先前對徐州著手之處的考量。

這當然還是以商人的身份和徐州官員結交,並未違背喬琰對她的要求。

而另一頭,在家賦閒的張懿得知,同一條街上來了個闊綽的蜀中商人。

他背著手從外面溜達回來,就聽聞自家夫人已去采買了不少東西回來。

張懿瞧著這一堆紅紅黃黃的布料,印花蠟染的圖樣,還有那綠底描紋的陶器,就覺得自己的腦袋生疼,忍不住說道:“你買這些個東西有什麼用,不覺得這顏色太……太豔麗了嗎?”

“你懂什麼,”他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你從七八年前開始這運氣就沒好過,按說以你這袁氏門生的起步點和你的年齡,這會兒就算不穩坐著太守的位置,得到一方百姓的擁躉,也該當入朝做京官了,結果你倒好,先把自己混到了廣陵這地方的太守——”

“這也就算了,好歹還在大江以北,不算蠻夷之地,現在呢?”

現在啊……現在混成了個白身了。

便是遇上漢靈帝這種相對來說有些喜怒無常的,恰好說錯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其實也少有直接將人的官帽一摘到底的。

畢竟能混到這種位置上的,多少有些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

隻要彆撞進士人和宦官之間門的爭鬥,也彆戰隊在囂張跋扈外戚的這一邊,總的來說貶職的程度有限。

偏偏張懿遇上的這個兩方朝廷對峙,那可真是四百年炎漢的頭一遭。

要說這是運氣不好也真沒錯。

見他沒什麼反駁的語氣,他夫人又道:“正好這新到的大商人帶來的除了蜀錦之外還有不少洛陽的貨物,無論是花布還是綠陶都是些熱鬨歡慶的圖樣,買回來擺在家裡,給你轉轉運氣。”

張懿忍不住小聲嘀咕:“洛陽都已經不是帝都了,買洛陽來的貨物難道不會越帶越晦氣嗎?”

但想到洛陽,他臉上不由有幾分唏噓之色,又將這句話給吞咽了回去。

他一邊接受著指派,將家中的幾處盆栽遷移到新的綠陶盆中,一邊聽著夫人繼續說道:“說來也是好笑,這廣陵地界上打著佛教的悍匪,連外來人都知道了,問及為何隻來射陽,那商人也是欲言又止的態度,偏偏陶謙老兒不知此事,儘放任著他在這裡胡作非為。”

“四月才辦過一次浴佛節,這才到六月就又辦,這是什麼道理?總不能是在他們佛宗的規矩裡兩個月算一年吧?若真是這樣,不如讓他來表演一出一月之內莊稼成熟。”

張懿沒回話。

他也不知道他是應該說,陶謙當然知道笮融的所作所為,隻是眼下的情況對陶謙更有利,還是應該說,要是笮融真能如他夫人所說的那樣,讓莊稼在一月中成熟,他也懶得留在此地觀望了。

把最後一個花盆給搬完,將幾個綠陶罐搬進灶房之中,張懿便背著手往屋子裡走去。

但剛走到一半又聽他夫人說道:“晚膳之後我再出去一趟。”

張懿眼皮一跳,“你不會還沒買夠吧?”

“才不是,我去聽人說故事。”她得意洋洋地回道,“因這蜀中之地向來與外頭交通斷絕,難得來個蜀地商人,我去再聽聽有趣的事情,比如說那大司馬是如何與劉益州會獵漢中,驅逐張魯的。那東家既是巴西閬中人士,必然清楚這些。”

張懿聽到大司馬三字,連喬琰的名字都還沒聽到呢,就覺得有點臉色發青。

彆管和喬琰之後的戰績相比,她當年以箭矢貫穿了他的官帽舉動是不是得算手下留情的,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可一點沒少。

“人家做生意的為什麼還要負責給你講故事,彆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他夫人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這你就太小看我了,當然是因為我認得射陽地界上買得起蜀錦的人,能幫他們找到買家。對了,要我回來給你複述一遍嗎?”

張懿連忙拒絕了他夫人這個建議。

他可沒打算在已經夠麻煩的生活裡再多一些不痛快的消息。

這一番插科打諢,讓他在意識到鄰居裡多了個新鮮人物的同時,也沒對對方的身份做出任何的懷疑。

喬嵐則是在滿足了張懿的妻子趙夫人八卦的衝動後,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將從趙夫人處旁敲側擊打聽到的消息,都給一五一十的記錄了下來。

現在還不是她要開始動手攪局的時候。

如果這潭水原本都還沒有渾,她的魚叉又怎能出手呢?

她將賈詡在臨行前交給她的紙條取了出來,見上面寫著“坐觀局外”四字提醒,想了想自己今日的舉動多少還是有些冒險,決定再收斂一下行事的尺度。

幸好,張懿此時的處境已經讓他失去了一部分的危機意識,但當徐州局勢變得混淆不明起來,他也會生出警覺的。

她還需要更加謹慎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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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琰對喬嵐和喬亭前往徐州一事雖有擔心,卻也知道這是她們走上事業道路的必由考驗。

總歸還有不少護衛在側,要想安全撤離出去徐州也不難。

若不經由這番磨礪,她們也隻會是賈詡和李儒的弟子而不會是她們本人。

而在長安城這頭,也同樣有一出對後輩的考驗。

因馬倫從去歲的風寒病倒又康複,到了如今,始終沒有回到生病之前的狀態,就算有華佗在樂平,也隻是讓她的身體保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而已。

馬倫覺得自己與其來長安接掌這個太史令的職務,還不如徹底明確了留在樂平,進行新一批技術人才的培養,並向著朝廷舉薦任鴻為太史令的人選。

這個舉薦可以說是考驗深重了。

要知道,從靈台丞到太史令絕不隻是邁出了一步而已。

雖然太史令隻是一個六百石的官職,等同於當年備受戲誌才嫌棄的二十首功的俸祿,但這已是一個正兒八經地出現在人前的朝廷官員,和靈台丞這種司命於特殊部門打下手的不同。

任鴻從開始接觸靈台相關的天文氣象觀測和數據測算到如今,也隻有短短的三年而已。

具體一點,兩年零十個月。

馬倫的太史令是由劉宏親自冊封的,也因她身為馬融之女的背景和確實出眾的相關學識,並未引起旁人的不滿,但若是將這個位置直接以師父傳遞給弟子的身份交到任鴻的手中,交到一位昔年隻是整理衣冠的女官手中,必定會有人提出不滿!

喬琰鄭重其事地朝著任鴻說道:“在這件事上我不會對你做出任何職務上的協助,要扛住這些質疑的聲音隻能靠著你自己,但我也相信馬夫人對你做出的期許,所以我會為你壓下那些以年齡和性彆為由的否定。”

“能否真正鴻飛於天,還需要你自己交出一份答卷。”

聽到喬琰的前半句話,任鴻的眸光中並未露出任何的動搖之色,當聽到後半句話的時候,在她的臉上甚至更多了幾分堅定。

從當年離開漢宮,改了這個名字到如今,她所學所思都在嘗試著變更自己的命運,如今也當然不會後退半步!

喬琰望著任鴻在對她給出了個絕不退縮的應諾後離開的背影,扶欄而望之際露出了一抹笑容。

暑熱升騰,天高氣清,正是萬物繁茂之際。

她麾下的這些人才也同樣在茁壯成長,令人不由為這樣的景象而心生激蕩的情緒。

她並不希望這些在原本的曆史上熠熠生光的名字,會隻作為優勢局面下的受益者而存在,更希望她們和他們都是這出時代變革裡的一道巨浪。

喬嵐、喬亭、任鴻是如此。

樂平書院中的那些學子更是如此!

這些人身在樂平的群山環抱之中,來自長安的消息倒是沒少接收。

尤其是那幾個最為出色,或者天資最為出眾的。

為了預防部分消息的外泄,喬琰甚至專門讓人在樂平書院中拿出了一座藏書樓,作為他們的交流之地。

從長安甚至是從各州各地獲知的信報,被判定為應當被他們獲知的,都會送到此地的信箱中,由一人取出後念給其餘眾人聽。

這也是為了保持他們對天下局勢的敏感度和見聞廣博程度。

當然,最近這裡的話題,大概還是跟長安比較多。

新帝登基和弘文館落成的時候,他們之中的一部分是去長安觀禮過的,龐統就是那個時候來樂平的,算起來都快有半年的時間門了。

龐統也早提前告知了喬琰,他已經做出了決斷,解除了一些消息對他的限製。

可惜五月裡的長安新路落成卻沒能讓他們前去。

雖然在場的都見過水泥的樣子了,但怎麼說呢,沒能見到其他人對這條路的反應,也得算是一種遺憾。

還有另外的一項遺憾大概是——

“若是我們也在那裡,這長安新路的征文,哪裡能隻讓王仲宣獨占鼇頭。”

這話是向來心氣不低的龐統說的。

他話音剛落,忽見呂令雎闖進了書齋,高聲說道。“行了,都彆討論什麼長安路的征集文稿書畫活動了!看看這個!”

眾人循聲朝著她看去,見她的手上還拿著一張紙。

準確的說,那是一張信紙。

戲誌才跟在呂令雎的後面,慢吞吞地走了進來,對於這個太有活力的書院大姐頭,他也有點無奈。

這孩子過分旺盛的精神還是得什麼時候往戰場上丟過去。

好在現在有一件可以分散掉他們注意力的事情了。

見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的方向,呂令雎清了清嗓門說道:“君侯給我們布置了一個命題作文。”

陸議和諸葛亮曾經被喬琰留過那個關於獸類排兵布陣問題,難免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不過,喬琰這回布置任務還是很正經的。

起碼跟她在長安的征文活動一樣,是出於實際作用考慮而做出的征集。

同時,這不是一出對著樂平學院的所有人發出的命題作文征集,而隻對著她看好的這些潛力股。

考慮到其確實不太尋常,連年齡太小的都先暫時被踢了出去。

這次命題作文的內容叫做——

如何說降公孫度。

不是公孫瓚,是此時的遼東太守公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