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226(一更) 議定弘文(1 / 1)

荀彧當然是見過田豐的。

潁川荀氏子弟中的荀諶就出仕於袁紹的麾下。

而荀諶荀友若, 乃是荀彧的胞弟。

在荀彧告知於郭嘉他前往了徐州之前,他也曾經往鄴城走過一趟。

隻不過本著並不太看好袁紹扶立劉辯於鄴城的想法,他自稱隻是去見弟弟的。

但荀彧既到, 就算袁紹看出對方目前保持著避不出仕的態度,並未對他發出招攬, 他也會讓他麾下的謀士以主客往來的理由和荀彧接觸。

荀彧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田豐的。

雖然……現在的田豐好像看起來比之前的精神面貌好了不少,也把胡子剃了, 但這些隻是在一年多的時間門裡發生的變化,大概並不影響荀彧憑借著眼神將他給認出來。

袁紹讓己方謀士來長安這頭刺探軍情的做法, 已經到這麼簡單直接的地步了嗎?

認出田豐的這一刻,荀彧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何況若真是他所猜測的那樣, 田豐混到了這個位置上, 要想脫身, 好像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荀彧畢竟不知道,田豐最開始隻是想潛入農具生產之地做個底層的打工人,搜羅到並州的農業種植之法,變成張牛角看好的心腹,甚至是成為前往長安的靈台丞隨行人員,全都可以叫做意外。

就連田豐本人都對這些意外無奈至極。

荀彧隻是在這一刻, 難免想到了在進入長安之前於南郊所見的情況。

靈台與明堂辟雍相對而立,彼此呼應。

按照天子登基祭祀天地的情況看, 因長安如今人手有缺,難免要從靈台借調人手。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 田豐是為了破壞明年元月初一的登基與祭祀儀式而來的?

劉虞將立的消息傳出,自荊益豫各州而來的士人不在少數,荀彧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這勢必會給鄴城朝廷帶來極大的壓力。

這可能是田豐出於河北士族的利益考慮而自己做出的決定, 也有可能是袁紹為了防止其他人辦事不得力,才給田豐安排的任務。

這都說得通!

荀彧雖還未曾和喬琰會面,但劉虞這位漢室宗親若即位天子,在荀彧這裡的認可度是比劉辯更高的。

在意識到田豐極有可能有所圖謀後,荀彧當即朝著身邊的荀攸說道:“速去提醒喬侯,靈台內極有可能混進了冀州的田元皓!”

荀攸深知,荀彧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也不會因為什麼人有相似之處,就得出這樣的論斷。

此事為真的概率相當大。

而田元皓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什麼意義,也實在不用多說了!

荀攸在將荀彧安頓下來後,當即將此事上報給了喬琰。

若是田豐知道荀彧對他給出了何等猜測,估計要恨不得給自己叫個冤枉。

他一個至多按照標準的文人素養會一點射箭和駕車的,怎麼可能會讓自己成為潛伏進長安的刺客!

難道憑他會算數嗎?

但他此時已經不免陷入了提心吊膽的狀態。

在見到荀彧的這一刻,他一邊想著,喬琰打出的戰績與劉虞的賢名配合在一起,造成的效果當真驚人。

荀彧出現在此地,大概不是來長安拜訪叔叔荀爽和侄子荀攸的,而是前來投效的。

若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袁紹所面對的壓力將不隻是來自她的兵力威脅,還有人才投效之後的後續影響。

而另一邊田豐又想著,可能在袁紹感受到這個後續影響之前,他田豐就要先被抓起來了。

在他剛離開鄴城的時候,許攸還覺得他田豐處事面面俱到,正是個合適的探查人選,現在可能隨便換個人都不會有他這種失敗的體驗。

這個時候跑路的機會不大。

他是跟著任鴻身邊的靈台待詔行動的。

雖然靈台待詔大多是從馬倫早前的女助手中選拔的,但四十一位靈台待詔裡還是有那麼十來個是後續填補進來的,正好湊出了個八人間門。

田豐看著自己的七個室友,覺得自己看到的可能是七個監獄管事。

偏偏那種隻是人有相似的可能,讓他必須在此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以防在彆人隻是懷疑的情況下,就先自己把底細給掀了。

在見到荀彧之後的三日都並未有人對他的身份提出質疑後,田豐覺得自己可能是杞人憂天了。

荀彧跟他原本也就隻能算是幾面之緣,認不出他來才應該是正常的。

但此時,他那份作假的戶籍記錄信息,和他自從來到並州之後的神奇“升遷”履曆,都已經放在喬琰的案頭了。

“元封……噗。”喬琰看到這個名字真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朝著一旁的程昱說道:“這倒是讓人想到誌才了是不是?這個取假名的方式真是有夠直白的。”

乍聽到荀攸上報,說田豐蟄伏在靈台,疑似要對劉虞不利,喬琰還驚了一跳。

彆看現在各方勢力之間門的往來,固然應該算是明爭暗鬥,但還遠沒有發展到謀劃刺殺的地步。

要是在田豐這個謀士上開了先河,那還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但看到田豐到底是如何加入靈台隊伍的經過,喬琰又免不了為他鞠了一把同情淚。

張牛角他有本事啊!

在這種情況下都能把田豐給抓出來,還以這樣的方式送到喬琰的面前。

誰看了都得說一句氣運作祟。

程昱回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君侯當年給自己取化名,也就是把姓名顛倒了一下而已。”

從喬琰到嚴喬,和從田豐到元封,就不用百步笑五十步了吧?

好歹田豐是把兩個字都改了。

喬琰輕咳了一聲。

有些下屬跟著自己的時間門久了,就是在這一點上有些麻煩。

對她的過往都知道得太清楚了。

好在程昱已轉而問道:“君侯打算如何安排田元皓此人?”

田豐明顯不是主動前來此地的,而是在各種陰差陽錯的推動之下,才讓自己處在了這種醒目的位置,進而讓自己被荀彧恰巧發現,所以什麼刺殺劉虞當然是不可能的。

喬琰思忖了片刻,“揭穿他的身份好像沒什麼必要,若真這麼做了,他要麼就是自請入獄,讓袁紹來跟我談換人條件,要麼我將他殺了了事。”

從她的利益角度,除非袁紹能拿出影響他發展的大出血利益,否則最合適的處置方式還是後者。

誰也無法確定,從田豐抵達並州到如今到底獲知了多少消息。

這些消息被送到鄴城後,又會否帶來對並州不利的結果。

最為穩妥的情況當然是鏟除後患。

但田豐是個人才。

既是人才,總有讓他發揮出作用的地方。

喬琰道:“我有個好去處留給他。不過這個去處,現在還並不存在,正好讓他一並參與建造規劃了。”

程昱有些好奇,聽喬琰的意思,好像是要讓田豐繼續維持這個元封的身份成為她的幫手,便問道:“不知君侯說的去處是?”

她回道:“這就是我要找荀文若談的事情了。”

荀彧的到來讓喬琰鬆了一口氣。

這既意味著她打出劉虞這個招牌的決定,已成功掩蓋掉了她可能被聰明人細究出的矛盾之處,同時有了對天下有識之士更強的吸引力,也意味著這位頂級的內政人才,不會去資助她的對手了。

喬琰倒不怕荀彧如同曆史上那樣成為曹操的助力,她隻是不想在征伐之間門造成更多的損失。

不過如今卻不必擔心這個問題了。

此前荀彧在四方遊曆,相當於是並未出仕的狀態,喬琰沒有這個多餘的時間門去把人請過來。

但人都到了她的手底下了,她要是還不能將其留在此地,那就是她的無能了。

在田豐還在為自己的身份暴露而輾轉擔憂之際,喬琰已經在請荀彧過府一敘了。

潁川荀氏的士族風儀在荀彧的身上得到了尤為分明的表現。

在這兩年間門的四方行遊,好像根本沒有在荀彧身上表現出任何的風霜侵襲之氣。

當他在喬琰的示意下在她面前就座的時候,他那衣袖拂風間門帶起的一點熏香氣息,一如荀彧本人所表現出的冰清秀雅之態一般,並未讓人覺得有何等侵入領地的冒犯。

也無怪乎荀令留香被人引為美談。

但當喬琰看向荀彧的眼睛的時候又可以確信,所謂的風姿俊雅,坐處留香,絕不能掩蓋掉他本人的才華,以及,他可能並不像是表面所見的文雅,而自有一派堅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潁川荀氏子弟倒是有一點共通之處的。

比如說彆人看到荀攸的時候,往往很難想到他在作戰方略上多有通權機變之能。

當然,現在要談的是荀彧。

讓荀彧有些意外的是,擺在他面前的並非是他從周瑜口中聽說的並州清茶,而是白水。

置於青瓷杯中的溫水乾淨不見雜質,本不像是常見的待客之道,可當喬琰開口的時候,荀彧又覺得,面前的這杯白水,無疑是喬琰打算直接跟他攤牌來說的表現。

未嘗不是一種恰到好處。

喬琰道:“幾日前我正好和慈明先生談過一次,早前在他前往長安維護天子威儀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不太好了,去年和今年還又重病了一場,無論如何也不適合長期在長安這樣的環境中。”

“我的意思是讓他前往樂平,和伯喈先生與鄭公為伴,因元化先生也在樂平,許還能將他的身體調理一二。”

若要荀彧看來,這確實是對荀爽最合適的安排。

荀慈明原本就不適合朝堂的環境,更適合著書立說,早前隻是因為董卓為了贏得士人的支持,才將他給強行征調過來的,而後便走不了了。

現在若能回歸原本的去處也好。

“隻是這樣一來有一個問題。自董卓亂洛陽後,朝廷百官中除盧公荀公等人之外,多遷移往鄴城,偏偏新帝將立,是需擁躉班底的。荀公有名望人脈,立身持正,尚書令之位非他莫屬,屆時劉幽州自幽州牧成為天子,有何處表現不妥,也有荀公與之諫言。”

目前的尚書令,其實是盧植。

可荀彧很清楚,盧植在劉宏任下是尚書令,是劉宏對其戰功的忌憚,在董卓任下還是尚書令,同樣是董卓在避免盧植掌兵。

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是不太適配的。

在三公多領尚書事的情況下,尚書令的權柄遜色於三公,內朝的參知政事權柄在劉宏當政期間門也被他削薄了不少。

比起尚書令,盧植其實更適合做太尉。

荀彧問道:“君侯的意思是?”

喬琰顯然不是要讓荀彧直接取代荀爽的位置,而是說道:“以荀氏子弟來說,公達在兵法上尤有建樹,往後平定四方必定隨我征戰,若直接將荀公挪去並州,他勢必要擔心天子近臣不足之事。”

“故而我有個想法,想與文若商議一二。”

她說到此地頓了頓,眸光有一瞬的銳利,儼然是要求索一個答案,“不過在此之間門我有一話想問,文若可願出仕於長安?”

喬琰若問可願為她所招攬,荀彧或許還要猶豫一番,可她問的是出仕於長安,那就實在沒有拒絕的必要。

若非有這種想法,他也不會出現在此地。

故而他回道:“為漢廷效力,正為我等士人所求。”

喬琰笑了笑。

荀彧這句話將長安的朝廷說成是漢廷,那鄴城朝廷便是偽朝了。

有這句定性的說法在,於眼下的情況看,已是足夠了。

她神情一展:“有文若這句話,後頭的就好說了。以我看來,荀公所憂,乃是朝堂秩序法度未定,上下官職空缺實多,而我所患者,乃是天子近臣不足,權威聲勢不足以令四海臣服。若此事未定,我等還不足以與鄴城朝廷相抗,荀公也不能安心居處並州休養身心。”

“所幸自劉公入長安以來,趕赴此地的誌士仁人不在少數,遷徙至此的民眾不絕往來,其中或有遲疑抉擇者,或有無自薦晉身之階者,或有擅長文墨之道卻不長於言辭者,如若讓其過門不入,實為憾事。因此——”

“我想在長安城中請未來天子設立弘文館,行招攬篩選士人之用。辟其半數作書籍典藏之地,半數為士人往來談笑論辯之所,而後由若乾才學敏捷長於庶務者輪流坐鎮此間門,觀望此地士人言行,擇其善者舉薦於中央,逐漸填補朝中空缺官職。”

“可惜坐鎮此地之人,需有品評人物之才,卻無結黨營私之心,實難挑選。”

喬琰的目光定定地看向了荀彧,說道:“我想舉薦文若為侍中,兼任弘文館館主之一,不知文若意下如何?”

這是一份格外特殊的邀請。

可若以其對長安情形的效益來看,這又實為勢在必行之舉。

隻是當荀彧接下了這個任務,自喬琰辦公之處走出的時候,他不覺在心中頗覺情緒複雜。

倘若真如喬琰所說地創立了這個弘文館,這是在增強鞏固於天子身邊的勢力,也遲早會增加到與喬琰分庭抗禮的地步。

但凡她有奪權的私心,好像都不該做出這樣的選擇。

或許真是他之前想多了。

他也實在不當懷疑這位大漢忠臣的!

而喬琰則在送走了荀彧後,又琢磨起下達另一道指令。

等她將弘文館之事告知於劉虞,征得其同意後,她就將其吩咐下去。

這條指令中寫道,因人手不足,令靈台待詔中分出十五人協助弘文館的修建規劃之事,其中就包括了——田豐。

不對,應該說是元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