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218(一更) 毛玠到訪(1 / 1)

若換一個人說出此話, 或許還該叫做脅迫。

但當這句話從喬琰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這種舍我其誰的說法,還當真不能算是一句誇大的虛言。

各州各郡還停留在內部的治理整頓的時候, 並州早已將民生田屯之事發展得如火如荼了。

以至於當蹶張弩的傳聞甚囂塵上之際,卻少有人留意到這些基礎變革的東西。

然而事實上, 這才是決定各地發展差異的根本。

麋竺看得到這些。

他長年於各地間門奔走,看得要比誰都清楚。

也或許, 自中平四年麋竺第一次來到並州開始,他所見的種種景象,早已經促成他做出了這個決斷。

真正的大商人確實不必做出什麼左右逢源之舉, 隻因他們所選定的,便是能讓他們最能牟利的目標。

這也並不隻是因為,他面前的這位君侯正在索要一個肯定的答複。

麋竺朝著喬琰附身拜道:“君侯敢有此問,我也敢有此答。東海麋氏願為君侯奔走驅策。”

他說的是麋氏而不是麋竺, 代表的就並不隻是他一人的立場。

但這話中的篤定讓人毫不懷疑,他有做出這個決斷的資本。

在隨著喬琰走出庫房的時候, 麋竺又說道:“此話其實本不該由君侯來說。當年送禮之際, 麋氏內部便已對此抉擇有過考慮了。天子若定,君侯作為擁立之人必定升遷, 屆時麋氏大可將此作為效忠之禮。但現在得重想一個了。”

麋竺迎著喬琰的目光, 露出了個無奈的神情。

送禮很難的。

彆看他這人是個送禮好手,但在打磨馬蹄、製作鎖子甲、製作風帆車的人手都已作為禮物送出去後, 現在並州又走通了絲路貿易, 能拿出大宛寶馬和棉布的情況下,麋竺一時之間門還真想不到還有什麼合適的禮物。

喬琰回他:“可我一向信奉一個道理,任何東西都是要主動爭取的。”

七年前的樂平侯爵位需要步步為營,如今的勢力擴張、收服下屬也是如此。

有了東海麋氏的歸順, 不再隻停留在合作的層面上,她的明暗兩條商路就可以徹底展開了。

可惜麋氏一日沒有到她的地盤上,或者說,他們此時也不適合從徐州搬遷入並州,喬琰也並不會對他們報以全部的信任。

尤其是那條作為情報網絡的暗線,還不是麋竺此時應當知道的事情。

她隻是將原本作為保鏢的鮑鴻,以一道手書敕令調度成了麋竺的下屬,聽憑他的安排。

不過說到下屬……在喬琰落筆寫下這封敕令的同時,她又問了句關於魯肅的情況。

麋竺回道:“魯子敬年隻二十,若非君侯令我將其舉薦給陶恭祖,隻怕他並不會留意到這樣一位當地豪強,此人倒著實是有真材實料之人。陶恭祖與之相談後,對他試用了一番,如今正給出了一個主簿的委任。”

麋竺在魯肅上任後與他有過幾次接觸,深覺對方這等作風與才乾,都實屬人才之中的上流。

故而他不太理解,喬琰不將此人窩在自己手中也就算了,何以還要將他推薦到遠在徐州的陶謙麾下。

畢竟喬琰手底下不是並州本地人的也不在少數。

但他隻看到喬琰在聽到主簿這個委任後笑了笑,調侃了句“主簿的年齡都不大”,便示意麋竺接著說魯肅在徐州的安排。

她並不覺得這種引薦有何可惜之處。

有了陶謙的這份委任,短時間門內,魯肅都不會有跟孫策接觸的可能性。

比起孫策,威脅性更小的自然還是陶謙。

而魯肅在陶謙麾下任職的時間門漸久,從他本人到他所隸屬的豪強宗族,都將跟陶謙完成進一步的捆綁。

她所需要做的也隻是知己知彼而已。

這種捆綁,一如身在兗州的李氏豪強與曹操之間門的情況。

隨著曹操得到兗州牧這個名號,原本還隻處在觀望合作狀態的李氏,連帶著他們在乘氏這個地方聚攏的數千門客,都一並投入了曹操的麾下。

率領這支人手的李乾,還有一個有本事的侄子,名叫李典。

這和魯肅的情況一樣,也是一支喬琰絕不可能挖到牆腳的勢力。

但她既有將其戰勝的底氣,也無所謂這些人才的流動。

就像當她收到曹操讓人來訪的消息之時,也並不太奇怪,這位來訪使者並不是替曹操去鄴城討要州牧之名的大功臣陳宮,而是同為兗州人士的毛玠。

他也已經投靠了曹操,

而她先前跟曹丕所說的話也並沒有錯。

當陽安長公主到訪鄴城,且打著看兒子的名號小住一陣後,棉花和棉布的存在很快因為長公主的宣傳而擴散了開來。

曹操一直不乏對民生農事的看重,也不乏遠見,因棉衣防寒之效,當即將毛玠給派了出來。

他派出的不是與喬琰有過幾次見面的曹昂,而是這個對她來說陌生的毛玠,還怪有意思的。

棉花這種東西的交易主動權,隻有可能在喬琰的手中,人情顯然是沒多大用的,頂多決定了能否交易而已。

所以與其讓曹昂來敘舊,還不如坦蕩一些,直接將這筆交易給定性在兩州貿易往來上。

毛玠此人因其在投靠之時所提出的“修耕植,畜軍資”的建議,在曹操麾下目前就任的乃是和秦俞相似的位置。

棉花這等東西的交易讓他來談也算合適。

隻是讓喬琰沒想到的是,在毛玠的隨從隊伍中,她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濮陽田氏的田彥。

昔年黃巾之亂中,喬琰曾經說服當地的豪強田氏為她所用,成為她兵破黃巾的助力。

田彥因往長社冒死報信的緣故,得到了一個亭侯爵位的封賞。

彆看他和喬琰之間門差了四等列侯的爵位,但對大多數人來說,亭侯已經是一個極其難得的封賞了。

有這等起步之人,足可以在躋身官場的前期走得尤其順遂。

但田彥顯然不屬於其中。

當年他的父親對喬琰給出了六十匹縑的價格贖死,以求讓她莫要將他們再牽扯到這等危險的事件中去,田彥都絲毫未曾察覺其中交談的微妙之處,可見他實不是什麼有政治情商之人。

不過心大有心大的好處。

以喬琰今日成就,哪怕她本人並不在兗州境內,也足以讓當年選擇放棄維係聯係的田氏家主懊喪到捶胸頓足的地步,田彥卻渾然未覺此事。

甚至在喬琰朝著他看過來的時候,還露出了個故人重逢的笑容。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無知無覺了。

喬琰心中感慨了兩句,便轉向了毛玠。

“毛從事此來的事由,曹兗州在提前送上的拜帖中已言明。但我令德祖告知袁本初的消息,想來孟德也收到了,這筆交易我看沒有什麼談論的必要。”

對她這句拒絕的說辭,毛玠並未露出什麼詫異之色,隻是平靜地回道:“敢問君侯一事,請君侯不吝賜教。”

見喬琰抬了抬手示意,毛玠接著發問了下去:“這棉花當真是如木棉一般生長在樹上的嗎?”

袁紹和他麾下的謀士,因為許攸和陳琳先產生的誤解,又有楊修隨後的誤導,直接被帶到了溝裡去,真以為棉花和木棉是同一類的東西。

但曹操麾下的毛玠和棗祗在收到這個消息後先算了一筆賬。

若要做到供給並州涼州士卒的地步,靠著樹上長得……恐怕得是長了滿山的狀態。

這個數目下,喬琰根本不可能瞞得住外人栽種此物的地方。

哪怕是在她當年初到樂平後就已經開始栽培樹種,逐漸擴散培植的範圍,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和黍麥一般生長在田間門的存在,也能以看守田地的方式確保其安全。

物種是從何處來的不重要,能種在田裡,也就意味著在一年之間門喬琰可以將其種植的範圍擴展上不知多少。

那就有了對外交易的可能。

毛玠進而問道:“我奉曹兗州之命,誠心來談這筆交易,這一句發問在走出此地後,絕不會向其他州郡提及,隻想問詢君侯,若要交易棉花種子需要何種價碼,若隻是要交易棉衣,又需要何種代價?”

喬琰端過了手邊的清茶,抿了一口,“你很聰明。”

這就是對前面那一句的默認了。

她又旋即說道:“可惜前者便不必多提了。曹兗州才將勢力從東郡往整個兗州擴散,真的有這個餘力發展新式作物嗎?我也不瞞著你,棉花的種植過程裡出現的病蟲害多達數十種,我隻怕你們沒有這個心力。”

毛玠的目光並未從喬琰的臉上挪開。

她平靜無波的面容讓人很難評判出她話中的真假,可奇怪的是,毛玠有一種直覺,她所說的話確實有可能是真的。

確如她所說,兗州當前的要務是讓歸附到曹操麾下的各郡,儘快在他這位簿曹從事和屯田校尉棗祗的統籌下,進一步拓展軍屯的範圍。

為了儘快實現田地耕作的規範化,應當走去繁就簡的路子,而不是給自己自找麻煩。

他聽得喬琰繼續說道:“至於後者……我有個提議,不知道毛從事能不能替曹兗州做出這個決斷。”

“製作棉衣的麻布布料若是由你們兗州送來,我們可以按照一石米一件棉衣的數額返還回來。”

“但若是由我們直接出成品,就是十石米一件棉衣。”

這不是一個被喬琰隨便提出的數值。

棉花的畝產在如今的時節遠不能跟後世相比,更為了確保這頭一年的試驗品成長順遂,將棉苗移栽的過程中稍微加大了一些距離,大約在畝產二百斤的樣子。

——這裡的斤是現代的斤。

去除棉種後剩餘的重量,按照喬琰令人填充棉衣的規格,大約能做出二三百件棉衣。

而按照並州的耕作方式,尋常的黍麥在上郡的畝產約莫在八石。

換句話說,她是用能產出八石米的田地,換來了製作二百件棉衣的棉花。

可算棉花的成本是不能這麼算的。

比起棉花的精耕細作,在種植小麥黍米等作物上就要相對粗糙一些,這其中增加了不少人工的消耗。

棉花收獲之後的脫籽捶打同樣消耗人工。

此外還有一個大頭,就是在製作棉衣時候所用的布料。

就算用的是麻布也價格不低。

按照布衣一百多錢的成本計算,雙層就得接近四百錢。

這就是在並州目前的糧價下將近八石米的價格!

還得再算上一些人工和絲線的消耗,這樣說來,一件棉衣十石米已是格外優渥的價格。

但一畝地換來三百石以上糧食的淨收入,比起原本的不到十石來說,這是何等一本萬利的買賣!

可在談論這筆生意的時候,這位並州牧捏著茶盞的動作看不出任何一點波瀾,像是在茶餘飯後的一句閒談,饒是毛玠已算老到,也無法想到這其中的暴利。

他也更不會知道,在他前來並州之前不久,喬琰還將富甲東海的麋氏給收入了囊中,這無疑助長了她在談論這筆交易時候的底氣。

他心中算了一筆麻布產出所需人手和往來運輸之間門的多餘支出,朝著喬琰回道:“我們選擇後者,最遲半月,我會在回返兗州與府君商議後,將作為交易的糧食送到。不知喬侯這頭可能多勻出三千件棉衣?”

冬日已快到了。

他們必須儘快做好準備。

該當慶幸的是,喬琰給出的價格雖相當於兗州內的千錢,但比起毛玠看到的棉衣所展現出的防寒效果,還是物超所值。

若用來確保士卒在越冬中儘數保全下來,必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可惜兗州並不像是並州這般闊氣,在眼下至多拿出三萬石的糧食送到此地作為交易。

毛玠被喬琰的手下送出會客之處的時候,忍不住歎了口氣。

能勻出三千件棉衣都不動眉頭的並州牧,現如今到底積攢了多少家底呢?

怎麼好像涼州之戰根本沒有對她造成損傷一般。

但多想無益,他還得儘快返回兗州,向曹操彙報此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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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毛玠這等輕易談妥了交易,且覺得他們還算不虧的情況,另外一個人在此時可要慘多了。

田豐帶著自己的假身份加入了並州的戶籍,又在製作農具的地方混到了一個從底層做起的工作。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符合士人形象,他甚至專門觀察幾家農戶,努力做出了一番模仿。

這個煞費苦心的喬裝,讓他錯過了楊修和陽安長公主前往鄴城的消息,也錯過了袁紹的人潛入並州試圖打探他下落的接頭行動。

好在功夫不費有心人,他現在在這個生產辦事處安頓了下來,等到一個月的打工後轉正,他就能接觸到更多和並州農事有關的秘密了!

就是……有個跟他同一個大通鋪的男人,真是鍥而不舍地用他貧瘠的腦瓜,想要學會術算。

但田豐自來到此地,就沒見過他算對過任何一個複雜的數!

同住這裡的被他給一個個求助了過去,奈何會選擇這個務工崗位的,大多也沒這兩把刷子。

田豐被他吵得頭疼,直接給他算了一輪答案。

他本以為這是他能睡個好覺的開始,誰知道第二日他就被人給帶到了這片“工廠”最核心的區域。

那個術算白癡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說道:“真不枉我混進這批新人裡,還真找到了個有本事的!”

“對了,之前忘記說了,我叫張牛角,是這裡的管事,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君侯說的對啊,人才是要自己去發現的。”

張牛角格外滿意於自己的這番發現,對著田豐打包票道:“ 聽我的,你跟著我好好乾,乾出點成績來,我就把你引薦到君侯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