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199(二合一) 穀口相迎(1 / 1)

牆頭的箭羽尤在輕顫, 後頭的騎兵便緊追而來!

這些踏碎暮色而來的騎兵,幾乎不給城頭的守軍以任何反應的時間,已至遠處殺到了城下。

一年前也曾有這樣一出席卷漢陽而過的情景, 也同樣是代表並州牧喬琰身份的“喬”字大旗。

可上一次,她過境而來是先取阿陽,後入冀縣, 昭示著大漢的平叛勢力已經從安定郡朝著漢陽郡進發,一舉打破涼州的平衡。

那麼無論是對於漢陽四姓還是對漢陽太守來說,她都該算是友軍勢力。

但今日不同。

自遠處奔襲破空紮進牆頭的箭矢,足以表明來者不善。

這分明是他們的敵人!

要關城門嗎?

城頭的守軍不由面面相覷。

可還不等他們做出一個決斷,先行的騎兵已經替他們做出了決定。

緊隨當先那一支長箭而來的百餘支箭矢,在一瞬之間封鎖了城頭守軍的生路。

飛箭奪命的壓製中,仗著這些大宛名駒的爆發力, 呂布所率領的精銳騎兵並未有任何的行動遲疑,快速跨越護城河而過,將意圖關閉城門的守軍也給擊殺在了門洞之內。

雪亮的刀鋒伴隨著西域名馬呼嘯而來, 近乎於雷鳴電掣的姿態。

這本應當是涼州治所的堅城,然而隻是一瞬的猶豫,便將本該堅固的防守, 變成了敞開的姿態。

呂布下殺手下得極其果斷。

按照喬琰所說,漢陽太守一度無法上任,隻能托庇於漢陽四姓,哪怕他出自河西四郡的豪強,在冀縣被從叛軍手中奪取回來後, 把守於此地的依然是四姓私兵。

而不是他的人。也不是從冀縣內征用的當地守軍。

那麼這些看守城門之人……也隻能成為她震懾此地的犧牲品!

在第一名並州軍登上城頭的信號發出後,她將手邊的弓放了下來,緩緩策馬朝著城門的方向行去。

與此同時, 這些已算得上是訓練有素的士卒,憑借著先前的攻城經驗,在她的指令下快速入城把控了另外的三面城牆。

雖隻是三千多的騎兵先行抵達,可在騎兵入城之際,馬蹄鐵與城中地面上發生的撞擊,在這座作為漢陽郡治的城市內不斷回響,形成了一種遠比他們未到城下之時的奔襲還要驚人的節奏。

也一時之間響徹了整座城市。

“她瘋了嗎?”薑氏家主愕然不已。

如果說在聽到軍隊來襲之聲的時候,已經讓他驚得倉促起身,現在得到了這句解惑,則讓他更加心緒不寧。

這太讓人意外了!也太荒誕了!

“她為何要進攻冀縣?”

比起在防備董卓上有所疏忽,冀縣的這些豪族更未曾設想到的是,在他們看來因年少而心軟的喬琰,居然會在此時直接選擇破城。

他連忙一面調動著宅邸內的私兵,一面讓人試圖出城,將消息送到附近的塢堡內。

驚疑歸驚疑,她這來者不善的狀態已再清楚不過了,他便實在不能再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奢望。

塢堡要應對羌人的襲擾還好,要面對這等數目的軍隊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隻能說它們還有一個優勢可言——身處其中的人還有逃掉的機會。

然而在他派出去的人剛有所動作的時候,入城而來的軍隊毫無找城中民眾麻煩的意思,已直奔他們幾家而來。

他眼看著其中一人前腳得了他的指派走出院門,後腳就倒了下去。

舉刀的士卒推開了面前的屍體,在門邊站定,後頭邁步而入的喬琰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我看你還是少費這種沒用的工夫,冀縣若能走出去一個人,便得算是我輸。”

薑懷朝著喬琰看去,眉峰一皺。

他可以確定,在這句以不疾不徐語調說來的肅殺言論中,喬琰絕無跟他開玩笑的意思。

但也正是如此,才讓他越發困惑不解。

“君侯這是何意?”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住一貫以來的平穩,以免露出任何一點露怯的意思。

奈何喬琰的先一步不按規則和邏輯行事,先一步表露出的肆無忌憚態度,讓他很難不覺得大事不妙。

眼下的局面正在告訴他,他之前好像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

他以為喬琰對涼州的豪強哪怕不能算是尊敬有加,也遠不到親密依存、姻親之故的關係,可起碼是一出強龍與地頭蛇之間的平衡相處。

這少年人玩不轉這些人際關係,便借著鄭玄抵達並州任教的情況,來給他們讓出一些好處。

姑且也可以算是一種他們能接受的模式。

按照這種行事方式來推斷,他們還能保持著原本的地位。

就算再怎麼在背後謀劃著等她撤離涼州就瓜分成果,讓涼州回到之前的半獨立狀態,至多也不過是暴露在她面前後,被她索要走一些財物而已。

而這些缺漏都可以在其他涼州人身上搜刮回來。

但城頭守軍說殺就殺……

就顯然是另外一種意思了!

薑懷的目光逡巡在喬琰身後的部從身上。

這些遠道而來的惡客在此時表現出的秩序,讓人不得不為之心驚,也讓人深覺喬琰的領兵有方。

夕照的餘光中,他們簡直像是一尊尊立定在此地的雕像,唯獨拱衛著居中的領袖。

遠處的馬蹄聲好像都有一瞬的止息,隻剩下最清明的便是喬琰給出回複的聲音:“我來踐行我的承諾。”

承諾?

什麼承諾?

她接著說道:“我在武威郡說的話,想來應該已經傳到你們耳朵裡了才對。”

“我說我在涼州隻有一條底線,誰也彆想從我的背後給我捅刀,真有做成聯絡董卓之事的,隻有夷滅一個結果。”

“我答應那些托庇在湟中的羌人的話,令他們在此地安居,也算是言出必行了,總不能在此事上不守承諾,是不是?”

聽到這話,薑懷脫口而出:“我何時在你背後捅刀了?”

他可沒乾這種事!

他也至多不過就是——

並不像是在年節時候的言語之中,對她真有那麼恭敬而已。

但要說這就是捅刀,也未免太冤枉他了!

總不能是他們在漢陽境內將一度落入羌人手中的土地給拿回來,又連帶著多吞了些其他來路的,就得算是背叛。

他們也不是沒付出對喬琰的投資!

面對他這句質疑,喬琰眼皮都沒抬一下,“那麼勞駕給我一個解釋,為何我調走此地守軍往北面督辦秋收事宜,你等便在上邽的守衛如此鬆懈,還讓這消息傳到董卓的耳朵裡。”

“董卓麾下李應樊稠所率部眾兩萬人,自陳倉進軍上邽方向,不日便可抵達上邽。”

薑懷聞言一驚。

可讓他更為驚愕的顯然是後半句話。

“老賊年事已高心氣膽喪,若想進攻涼州並州早該為之,何苦等到我在此地的勢力已根深蒂固的時候。這難道不是你們有意報信的結果?”

“……”薑懷目瞪口呆。

董卓是什麼時候選擇進軍的不重要,但這著實跟他們沒有一點關係!

可惜喬琰頂多是給他解了個惑,卻根本沒有給他辯駁的機會。

她已緊跟著吩咐道:“把人都給我帶出去!”

這個“都”字,用得實在是很有一番斬釘截鐵的意味。

而這個帶出去的“出去”,也何止是將他帶出在冀縣中所居住的宅邸,而是直接帶到冀縣的城外。

漢陽四姓子弟在漢陽各地尤其是冀縣周遭向來作威作福,享受著豪強當道的待遇,何曾被人以這等拖拽的方式拖出城過。

更從未有這種被捆個結實到了身不由己的待遇。

但薑懷好歹還得到了喬琰親自給他做出的解答,大約知道了今日之變的由來,同樣被蠻橫拖拽出來的其他三家可要比他慘多了。

當然在這個時候的比慘沒有什麼意義。

薑懷朝著自己的“同僚”看去,又將目光落回到了喬琰的臉上。

在這城外臨時搭建的桌案後,她席地而坐,一邊翻閱著面前的竹簡,一邊等著人都被從城中抓出來。

這等悠閒到極致的做派,分明是未將眼前的各家怨懟之色放在眼裡,更渾然未覺她此舉之中的不遜。

她隻是又從城中尋了幾個本地人來,替她辨認眼前這些被抓出來的,分彆對應著各家族譜之上的哪個名字。

若有對上的,便打上個標記的。

如有遺漏的,就讓人去尋。

端的是有效率!

偏偏冀縣落入她掌控之中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各家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消息通傳。

城池能下,塢堡自然也能下。

呂布雖然對於自己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批精銳坐騎武裝的騎兵,卻隻能被用在進攻塢堡這等小事上,頗有幾分殺雞焉用牛刀的不滿,對於將一群滿腦肥腸的家夥親自動手拎出來,也覺得有點掉價。

可想到喬琰說先解決了這裡的事情才能去上邽城外打個痛快,也隻能去督促動手了。

等到周遭已是火把照明的時候,在這城外被捆縛著的人數已經翻了個倍。

張太守不由抹了把臉上的冷汗。

早在她剛把人往外帶的時候,他就已經被請了過來。

可說是說的請,他卻並未覺得,喬琰在舉動中對他有任何一點尊敬的意思。

他幾次想要開口給這四家說情,也都被喬琰抬眸中流露出的銳利眼神給阻止在了當場。

生怕自己可能也會成為她被丟過去跟薑懷等人為伴,張太守沒敢接著說下去。

但耳聞這一處處塢堡被她所攻破,現在夜半時分,行動稍慢的戰車和緩行騎兵隊伍也陸續抵達了此地,讓喬琰這一方的勢力看起來越發驚人,張太守越想越覺得,他若是再不開口說上幾句,可能就要再沒有勸阻機會了。

“喬並州……”他小心說道:“董賊進攻之事實屬意外,該當是長安那頭從先前的洛陽之敗中徹底恢複元氣了,這才趕在此時入侵,並不一定就是四姓子弟有泄密之人。”

他話剛說完就看到喬琰對著身邊的趙雲做出了個示意,數張絹帛紙書,隨即被丟到了張太守的面前。

他隨手翻了兩張,就發覺這些都是被搜羅出來的與董卓往來書信。

今年元月的宴會邀請,以及在此之前喬琰於涼州的種種表現,確實是讓一部分曾經和董卓有過聯係的,選擇將手中的董卓書信給燒毀了,防止被喬琰給逮住把柄。

可這些大多是距離喬琰近的。

漢陽郡並不在喬琰的直接掌控中,情況大不相同。

這四姓中又多有行事囂張的,滿以為因薑冏效力於喬琰麾下,他們也就有了個能獲得消息和風向標的來源,甚至頗覺自己手中還有往來長安之信件,很有一番誰人入主涼州都不可能改變他們地位的傲然。

然而也正是這些書信,在此時成為了他們的催命符。

喬琰丟給張太守看的還並不隻是如此。

在其中還夾雜著不少購置田地的文書,明顯是與大漢律令不符合,州府的賬冊居然也有從四姓的庫房中收繳出來,還有些是四家之間的往來信件,其中的打壓賢才以捧自家子弟上位的情況,當真是數不勝數。

“……”

“張太守還想說什麼?”喬琰挑了挑眉頭。

的確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們跟董卓之間有關於此次進軍的交談,但由過往言談舉止類推而得出一個結論,在主動權掌握在她手中的情況下,是非黑白隻能由她來說了算的!

張太守這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壓低了不少:“有些事情我當然也知道。”

豪強壯大也算是涼州特色了,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

隻不過有些相對守規矩一些,有些不守規矩一些。

這漢陽四姓在太守勢弱的情況下,顯然要更傾向於後者。

“我就是想說,眼看董賊來襲,能多些協助的力量總還是更好的,沒必要把大家的關係弄到這麼難看的地步,萬一讓董卓看了笑話,豈不是也不太妙對不對?”

這四家所豢養的私兵確實不是喬琰部將的對手,可也多是些壯勞力。

總不至於要為了一個尚未有定論的消息,便將人都給解決了。

到時候涼州各郡也難保不會因此而發生動亂,更不利於她的平亂行動。

喬琰冷笑了一聲:“張太守這話說的就讓我有些聽不懂了,敢問您是否聽過一句話,叫做攘外必先安內?”

能做太守的總是有些學識的,怎麼也不會沒聽過這個。

可這句攘外必先安內一出,張太守警覺這個“安”字意味深長。

以喬琰今日表現來看,這就不可能是一出正兒八經的安定。

當他朝著四周望去的時候,被火把映照分明的並不隻是她的這些部從,還有鋒利的刀兵。

其中自有一種潛台詞:隻要這些人都沒了,豈不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安內”?

張太守忍不住在心中腹誹,這位喬並州當真不愧是以戰事起家的,在這種時候也是一樣的鐵血手腕。

“你還說錯了一句話,我並不需要這些人來替我應戰董卓。”

喬琰話說到此,將手中的竹簡砸在了桌案上。

場中雖被驚嚇得不敢入眠,卻還是被困意襲擾的人,都因這一聲陡然清醒了過來。

距離她足夠近的也都聽到了喬琰所說的下一句話:“我有應戰必勝之把握,既不會輸,何須他們與我在這裡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來人!”

她這音調一抬,彆管是暫時安全的張太守,還是此時為階下囚的漢陽四姓都心頭一緊。

“把與長安有書信往來的都帶出來。”

漢陽冀縣就這麼大點地方,有了書信落款,要將人找出來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這些人裡有的早忘記了這些東西,有的甚至前幾日還將其拎出來欣賞過。

可無論這其中的區彆幾何,他們隻有一個結果。

喬琰決絕開口,毫無轉圜餘地的意思:“殺了懸首於城頭。”

“喬……”

他話未說完,便已被喬琰打斷在了當場。“張太守,我勸你先三思再說話,否則我就要考慮一下讓人往酒泉走一趟了。”

想到喬琰讓羌人在徐榮和馬騰的領導下,從大宛劫掠寶馬而回這種操作,張太守連忙閉了嘴。

她將徐榮與馬騰邊緣化處置的說法既然是假,那麼她無力掌控河西四郡之中另外三郡的說法,很有可能也隻是一句不實之言。

到時候漢陽四姓的命沒救下來,反而給自己的家族招來了滅頂之災,那可真是哭都沒有地方去哭的。

再想想董卓的這次進軍,他這個漢陽太守沒收到消息,反而是身在金城郡的喬琰先收到了信報,甚至快速整軍前來,他更覺得自己沒有發言的餘地。

這種反應速度……

誰知道她有沒有在董卓那邊設置個臥底。

完全不知道自己還真相了的張太守,此時恨不得自己的存在感要多低有多低,目送著這些“證據確鑿”的四姓子弟被從人群中拖了出來。

已知必死的局面,讓這些人此刻失態哀求的聲音,幾乎在一瞬之間充斥了城外,但喬琰的眸光中並無一點為之所動的情緒。

張太守眼看著這一幕,隻覺得有些人能成為天子重臣、少年州牧實在是有其道理的。

在低垂的夜幕裡,那些哀嚎聲轉為了對她的痛罵,而後終結在刀斧奪命的聲響裡。

執行這斬首命令的士卒也真如喬琰所吩咐的那樣,手捧人頭朝著冀縣城頭的方向送去。

雖然夜色模糊了這些場景畫面造成的衝擊力,卻也無疑因為人在黑暗中的想象更甚,而加重了恐懼。

人群之中的一個趙姓年輕人原本和妻子背對背而坐,以便在這種被捆縛的狀態下可以讓兩人彼此雙手交握,但在這種屠刀起落的恐嚇面前,他下意識地將手收攏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失態,他連忙給妻子道了個歉,又道:“是我連累你了。”

他的妻子並不出自漢陽四姓,隻是因為為防抓人出現漏網之魚,才一並帶來了。

喬琰深知在涼州地界上斬草除根的必要性。

光和二年酒泉郡的一個案例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酒泉趙君安和當地的豪強李壽結怨,被其殺害。趙君安的三個兒子陸續在瘟疫中死去,隻剩下了一個女兒,可也正是在李壽慶賀於趙家無人的情況下,趙君安的這個女兒趙娥將李壽給當街砍死,而後坦然前去州府領罪。

這倒不是說喬琰要把自己比作那胡作非為的李壽,隻是憑借著涼州人的戰鬥力,難保不會出現個為夫報仇的情況。

那就不必留情了。

方才誅殺這些與董卓勢力聯係之人的時候,他們的親眷也並未被漏下。

正是這種連坐的情況,讓趙昂心中煎熬不已。

他死了無妨,可他才成婚不久的妻子還有身孕,隻怕也無法活命。

“你慌什麼!”從背後傳來的聲音雖在此刻見不到面容,卻也聽得出其中的穩重堅決之意,也無端讓趙昂心中一定。又聽他的妻子王異問道:“你是給董卓寫過信?”①

“……那沒有。”趙昂雖然在同輩之中有些才華,但到底還很年輕,至多也就是從家族中多獲得了一些資源而已,實在不可能去跟董卓扯上關係。

王異又問:“你是乾過什麼侵占田地、仗勢欺人的事情了?”

趙昂連忙搖頭:“我有沒有乾過這種事你都知道的。”

他向來自律守禮,隻想著儘快能被保舉出個孝廉,哪裡會做這樣的惡事。

王異說道:“那不就得了。若是這並州牧在此時不管不顧地將你這樣的都給連坐處死,她將再無在涼州招募到賢才的可能。殺通敵者乃是為國儘忠,殺欺辱黔首者那是為民取義,便是其中有你長輩親眷,你想報仇也師出無名。但她不能殺你。”②

“你唯一需要擔心的也隻有一件事,今日之後,漢陽四姓必定分崩離析。以喬並州口吻,她絲毫不怵迎戰董卓,甚至可能直接進取長安,偏偏漢陽四姓還與董卓之間有所牽連,死了也是白死。”

“今日……今日被殺之人所結仇怨也不會因其身死而煙消雲散,可能還會被舊日仇家清算。你怕不怕此事?”

趙昂還未來得及回答,已聽到自前方傳來的敕令。

喬琰下令,將濫占田地之人也拖出去砍了。

這其實還不夠格斬首,可當她有那句斬首示眾的宣告後,此刻根本無人敢阻攔,也無人有這個阻攔的本事。

這與妻子所說的是一致的。

他心中一瞬間閃過了無數想法,在最後回道:“不怕。”

“趙氏垮台,我還有才學傍身,若當真無處可去,不如做第一個投靠喬並州的趙氏族人,以求家族還有複興機會。”

“便是要散儘家財,過艱難困苦日子,料來有漢陽四姓教訓在前,總能有幾畝田地傍身,不至被人侵占。”

趙昂越說也越是平靜,“我們還不至於落到走投無路的境地。”

王異並未回答他的這句話,隻是回握住了丈夫的手。

在這等生死一線的危難中,她也未嘗沒有恐慌,好在她並未看錯自己的夫婿。

他也是個明白人。

兩人達成了一致的認知,又聽得這第二輪的殺戮過後,喬琰著人進冀縣,在街巷間敲鑼打鼓過境,問詢有無人要狀告四姓的幸存者。

若天明之前還無人上告,便可從中活命。

一聽到這個決斷,趙昂和王異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他們的性命基本是保住了。

而在喬琰這邊,郭嘉和荀攸剛隨著後頭慢行的騎兵隊伍抵達,就被她給抓了壯丁來——

判案。

郭嘉簡直罷工不乾,“君侯啊,您可真是……”

挺會抓人當勞力的。

喬琰瞥了眼運送床弩以及重甲的馬車,以及那幾輛戰車。

言外之意,彆以為她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前來此地的路上已經睡了個好覺了,否則這會兒也不會是這個精力充沛的樣子。

那可得讓他們好好出出力。

“奉孝與公達都擅算人心,不如替我把關一番,這些此時前來狀告的,到底是因為之前不敢檢舉,還是趁機落井下石。”

“若是落井下石又當如何?”郭嘉問道。

“那就查查舉報人有沒有案底,會乾這種事的,很難手腳乾淨吧?”

喬琰起身又道:“此地交給你們了,我去睡個好覺,等明日休整完畢,我等開赴上邽,準備應戰!”

她與張太守說的不會輸,卻並不代表她打算讓疲累不堪的軍隊,對上李應樊稠等人穩健推進的隊伍。

她要一場萬無一失,且能攜大勝之勢進攻長安的交戰!

漢陽四姓被她殺了個七零八落,現在是合該休息的時候。

------

當她醒來之時,這冀縣的城外已沒有了四姓的人影。

隻有地上殘存的血跡和城頭懸掛的人頭,證明了昨夜所發生的事情,並不是漢陽民眾做夢所產生的錯覺。

漢陽四姓之中良莠不齊,這一問通敵二問為禍三請民訴,最後留下的十不存二三。

這些幸存者被放走的時候,幾乎有些恍惚地聽到喬琰所下達的指令是,嚴禁有人搶奪他們的財物。

夜間由郭嘉和荀攸主持的民訴狀告中,果然有趁機與四姓中人結仇的,趁機想將他們之中的無辜者給拉下水,反而自己的腦袋去城牆上與薑懷作了伴。

還順帶被郭嘉給牽連出了此地的一樁舊案。

不得不說,有武力值震懾在此,便沒了那等有理說不清的情況。

喬琰對郭嘉調侃道:“我看有此一遭,該當讓冀縣子民給你送一個鐵口神斷的牌匾。”

“那還是免了,還是關心大事吧。”

郭嘉打了個哈欠,神情倒還清明,“今日淩晨從散關方向送來了元直的第二封信報,有君侯的榜樣在,真是一個比一個的膽大——”

“他居然往那陳倉走了一趟,給君侯探明了李應樊稠等人的軍隊人數與騎步兵數量,也提及了對方的進軍時間。我算了算,那夥人因軍隊休整之故,與君侯幾乎同時出發的。”

喬琰思量一番後回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陳倉到上邽的距離,和我們從定西到上邽的距離相差無幾,甚至我們更近。這意味著,我們可以比想象中條件更寬裕一些。”

換句話說,她可以不必隻用騎兵和守城器械來完成對李應樊稠的阻攔,還可以等到步兵抵達。

畢竟在她於冀縣內以殺漢陽四姓舉動震懾之時,她的步兵還在趕路。

來得及全軍抵達,再給李應等人一個“驚喜”!

------

渾然不覺涼州驚變的李應和樊稠還在趕路。

當他們聽到哨騎探報,距離上邽已是不遠,而對面的防守情況依舊的時候,互相朝著對方看了一眼,都不由鬆了一口氣。

若非相國在涼州的後路被喬琰切斷,退守長安後沒有引進戰馬良駒的來源,他們的這場襲城之戰本不應該如此艱難。

以至於這兩萬人進攻涼州的兵卒在這渭水流域的山中夾道逶迤而行,將隊伍拖得又慢又長。

好在他們的糧食供給尚算充足,也好在他們的對手大概還在盯著秋收的一畝三分地。

他們當即下達了指令,最後的一段路程加速前進,今晚便進上邽城中用晚膳!

吃彆人的存糧去!

他們可真不想看到這枯燥重複的景致了。

李應本覺得這是個美差,都在心中問候了李傕無數遍。

現在也總算是到了苦難結束的時候。

眼見前方的山嶺漸低,將至於出口之時,李應甚至加快了自己的奔馬速度,隻求速至城下。

然而也正是他情緒最為高昂之際,他拐過這一道山穀轉彎,看到了一片本不該出現在眼前的景象。

在他的視線之中,密密麻麻的軍隊在他的視線中延展排列在穀口,最前方的重甲步兵手持盾牌擺出了迎敵的姿態,兩山之上蓄勢待發的弓弩手將箭遙遙指向他的方向。

但不止是如此。

最是醒目的,莫過於盾兵之後的騎兵隊伍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李應是見過喬琰的,便是在她進攻洛陽城的時候。

哪怕時隔兩年有餘,他也絕不敢忘記這道身影!

這道還模糊的身影朝著他揚鞭指來,像是對他的致意歡迎,卻也同時是一個再清楚不過的進軍信號。

下一刻,手持重盾的士卒朝前邁出了一步。

這整齊劃一的一步裡,大地與兩側的青山似乎都發出了一聲悶雷一般的震顫。

驟聞此聲,李應差點沒從馬上摔下去。

他此刻的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見了鬼了!

喬琰為什麼會守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