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184(28w營養液加更) 李傕之念……(1 / 1)

有些人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有些人卻是老則老矣又奈其何。

董卓顯然屬於後者。

對李傕這等早早追隨於董卓的人來說,他這種變化尤其可悲。

他早年間從涼州的一方豪強投身軍伍,靠著日益擴張的勢力去爭取更高的位置, 直到有機會去碰一碰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方, 又抓住時機一舉得手。

那時候的董卓野心和眼光一樣不缺。

當他們在洛陽橫行無忌的時候, 李傕無比慶幸自己選擇了追隨董卓。

可現在呢?

他有些恍惚地聽著董卓說,以喬琰用兵的習慣,她不可能會放任自己的後方存在這樣的空虛, 讓他們有這樣的可乘之機。

而以她習慣於開春動兵的慣例, 誰也無法保證他們這邊出兵的同時, 喬琰會不會也同時進軍長安。

若真如此, 他們的後路就被徹底斬斷了,連原本的中策下策兩條退路都將會不複存在。

從理論上來說,這話也有那麼一點依據。

中平五年春, 喬琰出兵塞外進擊鮮卑王庭。

中平六年春,她為了確保鮮卑不再進犯, 加深其對大漢的敬畏, 再度出兵。

光熹二年春,她出兵高平城, 屠鐘羌八千。

在光熹三年的春天, 她確實有不小的概率繼續出兵作戰。

可李傕雖然沒在董卓進入洛陽的時候,就在他的手底下謀取到一個中郎將的位置, 論起對董卓的了解, 他絲毫也不比旁人要少。

董卓到底是因為對局勢的明確判斷才選擇不在此時進軍,還是因為不敢作戰而選擇畏縮不前,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傕心頭生寒。

董卓這個處於領頭地位的人都是這個樣子了,那他們這些跟隨他的人該當怎麼辦?

跟著他一起等到喬琰的勢力越發強盛, 直到將他們圍殺在長安嗎?

還是繼續往南逃竄,進入益州和荊州的地界?

若李傕是那種小富即安的性格,他或許會接受於這種安排。

但在董卓身邊可用之人在洛陽一戰中死傷大半,也將他從校尉提拔上來後,他就有些不滿於此了。

董卓這種老之將至的狀態,和周遭富貴卻冷寂的環境,無疑加劇了他這種心態上的變化。

他雖沒在應對董卓的時候,將這種煩躁的情緒表達出來,可當他回到高陵駐守之地後,他的臉色就立刻垮了下來。

“相國想要等,他的對手又不會讓他這麼安穩得等下去,你說這算是個什麼情況!”

“我看相國再不做出決定,我們要麼就把行囊收拾好,隨時準備離開,要麼就直接給自己準備壽衣吧!”

一旁的李傕妻子大驚失色,“這是何意?”

她早先還覺得長安這邊的戍守穩如泰山。

董卓最終還是沒按照賈詡所說的,將這些地方的守軍輪轉起來,所以依然是李傕鎮守高陵涇水河口,他的外甥胡封駐紮在淳化的安排。

在這一年半有餘的時間裡,這兩方駐守的勢力都隨著董卓的擴軍招募,也隨之擴張了起來。

這種兵力的增進,讓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怎麼現在他們又得給自己準備壽衣了。

李傕歎道:“相國已經不想打了,他打不動了!”

他提高了幾分聲調,咬牙說道:“可他到底知不知道,到了他這個地步,退一步根本不是什麼尋個地方安享晚年,隻會從高處摔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連帶著我們一起!”

李傕妻子在說其高陵和淳化優勢地位侃侃而談,可到了眼下這種要命局面的時候又說不出話來了。

她好半晌才從口中擠出了一句話問道:“那……那我們該當如何?”

李傕從妻子的手中接過了茶盞,將水灌下了肚,平複下了幾分胸中的煩悶,說出了他在路上便已經想通了的答案,“相國不想打了,我還想打!那就從他手裡把軍隊的掌控權接管過來!”

人總是不想死的!

他也得拚一拚。

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他看出了董卓此時心態的變化,可董卓所統帥的兵將並不會因此就聽從於他的指揮。

這些人是以董卓為核心而形成的利益和軍事集團,而不是他李傕。

他扶著有些發疼的腦袋,朝著妻子問道:“你說,如果讓式兒娶相國的孫女,讓我們和相國成為一家人,有沒有可能……”

李式是他的兒子,董白是董卓的孫女,年齡也算是相仿。

若是能以這種方式得到董卓進一步的信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已經遭來了妻子的厲聲否決。“你想都不要想!”

“我告訴你,你就算是想靠著姻親關係接管相國的部將,你也彆想著靠式兒娶董白,那姑娘都被她祖父給寵壞了,哪裡是什麼良配。我看你把女兒送給董相國,混個嶽父當當也成。”

“你瞎說什麼胡話!”李傕臉色一黑。

“你還知道我說的是胡話啊?”她冷笑道:“我告訴你!你要是真抱著想要式兒給你當奪權筏子的想法,你也不必等到並州軍攻入長安了,我現在就帶著你兒子去跳高陵城牆去。”

“行了行了你少在這裡給我添亂……”李傕扯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轉頭要走的動作,“我換個法子總行了吧。”

他夫人一向溺愛兒子李式,會在此時有這種表現真是讓他一點也不意外。

可這條路一斷,他也不免想到,他好像也不是非要和董卓拉扯起這樣的關聯的。

盤算一番他手下的勢力,其實也著實不少。

董卓在兄長早逝,胞弟戰死後隻剩了老母、孫女和統領著禁衛軍的董璜,沒幾個相互照應的親屬。

就連董璜也隻是因為董卓多疑,這才取代了樊稠,作為鎮守長安宮城的衛隊統領。

可他李傕手下的親人是不少的。

他有兩個堂弟李應和李桓,此時和他一起身在長安,又有兩個已經到了能領兵作戰年紀的侄子李利和李暹,還有個被董卓冊封為騎都尉鎮守淳化的外甥胡封。

若這些人都各自統領一支部從……其實也不必這麼害怕董卓。

李傕推己及人,又怎麼想都覺得,倘若滅亡之事已在眼前,難道樊稠張濟段煨等人,就當真對董卓忠心不二嗎?

還有那因為涼州之變才投效到董卓麾下來的閻行。

那家夥是因為董卓是唯一有機會出兵涼州、為韓遂報仇之人,才選擇為董卓效力的。

這樣一個武藝非凡的小將,若是得知董卓已經打算放棄反攻,又會是什麼反應?

還有那屢屢為董卓出謀劃策,卻因董卓這個選擇而唉聲歎氣的賈詡。

倘若李傕沒有記錯的話,他是念在董卓能讓他有振興武威賈氏的機會,才寧可放棄身在並州的妻兒性命,為董卓謀劃。

但董卓顯然辜負了賈詡的局面鋪設。

這麼一想,說不定連賈詡都是可以被他給拉攏過去的!

李傕想清楚了這一點,心中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

不過他也沒選擇立刻行動,而是等到賈詡被董卓安排著前來各處營防處監軍,眼看他對著直道又愣神了許久,像是在唏噓為何董卓不按照他的計劃行事,這才跟賈詡搭上了話。

“文和先生,恕我冒昧想向您請教一件事。我也覺得您這出襲擊並州的方法可行——”

見賈詡因為這一句話對他的態度溫和了不少,李傕趁熱打鐵地說道:“相國或許是因為先前在洛陽的兵敗,和看到馬騰韓遂的接連失敗,才覺得喬琰不可戰勝,可歸根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區區小兒罷了。想要一人掌控兩州還不出任何差錯,便是天神也辦不成這樣的事情。”

賈詡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您看,若是我們能來上個先斬後奏,讓相國見到先生這一策中的精妙之處,或許就能醒悟過來,立刻采取後續的行動。不如試一試。”

李傕義正辭嚴地說道;“我等都是涼州人,涼州人也隻能靠著彼此了,哪裡能看到這等天賜良機從眼前錯過!哪怕相國要因此怪罪於我,要將我論罪,我也認了。總比一步都沒踏出去就被人消滅在關中平原上好得多。”

他話說出口,便緊緊盯著賈詡的表情。

一旦對方露出任何的異樣,他寧可拚著掃尾的麻煩,也要將賈詡給解決在此地。

但他看到的隻是對方似有幾分動容之色,卻很快被壓製在了平靜的神情之下,而後開口說道:“你說晚了。”

李傕茫然:“什麼說晚了?”

賈詡回道:“若是你早些時日說,或許我還能再試試幫你一把,讓你既打出個戰績來,又不至於被相國怪責,可現在不行。”

“你不會沒收到從直道巡視的哨騎送回來的消息,幾日前並州牧著人在上郡繼續開墾土地,甚至派出了駐軍。這或許隻是她在設立又一處軍屯,繼續拓展上郡的耕地,但也另外一種可能——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讓她防備起我們從這一路的進攻。”

李傕這一猶豫要不要找賈詡搭話,直接猶豫掉了一個月。

按照行軍作戰的情況來說,這便是已經錯過戰機了。

喬琰的表現還讓賈詡不需要多找理由,就可以打消掉李傕執行進攻上郡的想法。

雖雙方位處兩地,沒能進行多餘的交流,可事情的進展始終在把控之中。

賈詡傾向於這是喬琰這邊又有什麼提高畝產的法子,這才在上郡拓展耕田。

不過隻怕他都不會想到,此時在上郡南部,也就是今天的延安和綏德的位置,正在被種植於此地,又以重兵把守的,並不是黍麥,而是棉花這種作物。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在長安城裡繼續“興風作浪”。

他先前尋董卓提出那進攻並州建議的時間,自是經過了精挑細選的。

正是在李傕前來向董卓彙報戍守情況之前。

而李傕所看到的場面,也便是他提建議無果,不由發出長籲短歎,也是他有意為之。

他也終於聽到了這位西涼武將想要枉顧董卓指揮,獨立行動的意願。

這個牆腳已經鬆動了,正是他該動鏟子的時候了。

見李傕因戰機已失而露出了幾分迷茫的神情,賈詡說道:“我知道李將軍乃是有勇有謀之人,想要先斬後奏也並不是對相國有什麼背叛的想法,隻是想要替相國打破眼下的困局而已。”

“但局勢已變,請將軍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若非要做的話,得換個時間,也換一個方法。”

賈詡這句“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可以說是尤其對李傕的胃口。

他連忙朝著賈詡行禮而拜,“請先生教我。”

李傕在這一刻心中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若是董卓用不好這個謀士,那就讓他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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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裡的這些暗潮湧動並沒有對外傳出任何的征兆。

在李傕被賈詡勸說、按捺下了那個動兵的打算後,此地看起來還是董卓的一言堂。

喬琰對賈詡操縱局面發展有信心,所以此時已開始專心地主持涼州與並州的春耕活動。

尤其是涼州。

去年在田地開墾後播種下去的冬油菜,於緊隨而至的四月裡,變成了一片在眼前鋪開的金色花海。

油菜花開花後二十天便可結籽,當喬琰巡視於武威郡田壟之上的時候,花期其實已經過半了。

十來天之後花期過去,此地便要收獲菜籽,而後改種小麥。

這一段交接的時間裡,原本被引導到那五處辦事地方的羌人,其中的絕大多數也要被填補到種田的隊伍之中。

例外的大概隻有接待辦和外語辦的成員。

但前者中的羌人數量原本就有限,後者目前最大的任務,是將各個羌人指引到對應的田屯中,憑借他們在冬日學會的漢語,完成對各項工作的解釋說明,其實也該被算在這個春耕的行列裡。

喬琰踱步而行,就看到田壟間站著不少穿著統一製服的羌人,他們一面要同並州調配過來的老農打交道,一面又要跟這些羌人轉述消息,不是一般的忙碌。

比起二月裡她剛回返涼州時候從窗外所聽到的音調,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或許是因為熟能生巧的緣故,傳入她耳中的漢話又有了不小的長進。

起碼聽起來已要比先前順耳太多了。

其他的羌人經過了造物辦、紡織辦、建造辦等地工作一冬,又拿到了對應的薪酬,也已算是初步建立起了對喬琰的信心。

在下地從事農活的時候,好像很難讓人在第一時間看出,他們原本隸屬於遊牧民族。

也更讓人很難想起,在前兩年的時候,他們還在和漢軍陷入你死我活的交戰。

眼前所見的種種景象,讓喬琰不無感慨地對著一旁的趙雲說道:“子龍,你看今日的羌人,像不像昨日的黑山賊?”

而現在,黑山賊已是黑山軍……不,已是並州軍中難以分割出去的一個部分了。

那麼,這些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