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155(一更,修改了一下最後一段) ……(1 / 1)

呼衍脫裡這個小聲的宣傳, 或許是因為喬琰將體質點得過高的緣故,完全沒有逃過她的耳朵。

她的眼神也同樣清明地看到, 在這個來自於並州人對生骨粉做出的定義面前, 那些燒當羌人的表情都從原本的好學求教變成了驚恐。

“……”喬琰很想給這蠢蛋一腳,然後把他丟到並州製作農肥的地方去深造幾個月。

管這家夥原先是什麼左穀蠡王還是彆的職位,都得讓他變成個種地小能手再把他給放出來。

可她陡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以涼州羌人相對原始且暴虐的作風, 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能否對她收攏周圍起到助力的效果呢?

在此事確實隻是謠傳的情況下,她要想辟謠也不是一件難事。

她想到此, 便收住了走到脫裡後頭讓他住嘴的打算, 而是與程昱一道繼續往山下走去, 說起了此時高平城中打造木筏的進度。

脫裡壓低了聲音在說話,她可沒有。

這聲音傳過來的一刹, 脫裡原本還有些故作神秘的表情直接定格在了當場。

然而當他一幀幀地將腦袋朝著後頭轉了過去的時候,看到的隻是喬琰和程昱下山的背影。

見對方好像並沒有聽到他在這裡的胡亂解釋, 不過是恰好路過而已,他捂著驟然亂跳的心臟長出了一口氣。

他吐槽自己的財產都被喬琰給扒拉了個乾淨,說自己是被拔光了羽毛的飛鷹, 卻還真沒想真在現實裡體會一把被喬琰算賬的感覺。

要是沒聽到這瞎扯就最好了。

然而第二日他的心又懸了起來。

誰讓今日前來投靠喬琰的牢姐羌中的一支,在跪地請降後的第一句話便是:“我等願為君侯驅策, 請莫要將我等做成生骨填肥!”

“……”脫裡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整個人都僵硬了。

“你這是怎麼了?”於夫羅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看到這個還算圓潤的家夥直接跳了起來。

脫裡苦著個臉朝著於夫羅看去。

他前幾日還在笑話於夫羅居然會被羌女給擒獲, 可算是將他們南匈奴的臉面給丟到涼州來了。

但現在他覺得, 像是於夫羅的這種失手, 其實還能讓人對他降低一點戒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是一種自保的策略。

可他脫裡不同啊!

他可能今天就要變成一隻死鷹了。

他懷著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度過了大半天, 然後接到了喬琰讓人傳來的命令——

令他領著那些剛投降而來的牢姐羌,去參觀高平城內鐘羌人骨灰的埋葬之地,記得“親自”把墳區刨開,確保大家都看個清楚,裡面有多少殘骨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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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琰才懶得真把他的嘴給封上了。

她如今的注意力也不在這些流言蜚語之上。

在她先後造成的合計一萬五千人的羌人死亡面前,哪怕沒有脫裡在這裡瞎掰,也總會有人提出些奇怪的說法的。

而這些東西對她造不成影響。

比起這些,她還不如想想她的對手。

正如喬琰所猜測的那樣,當她在高平城附近打造種田軍屯,一面血腥鎮壓,一面懷柔收攏的時候,最坐立不安的,絕對不會是還有葵園峽這種要害地形作為防護的韓遂。

在眼下的情形下,韓遂可以將交戰區域限製在一條狹長地帶,還有金城後方的湟中可退,再不然他就帶著一小隊人翻山,往河西走廊的方向撤離出去好了。

此外,非要算起來,他得罪的也隻是涼州境內的人而已。

以他這種在羌人之中都能混得很開,也自有一番統兵本事的人,就算脫離出了涼州地界,也有去彆處上崗就業的可能。

可有一個人是沒有這樣的退路的。

便是那此刻身在洛陽之中的董卓。

喬琰進取高平的消息,比起傳到韓遂的手裡,到他這裡的消息還要再晚一些。

等他得知此事的時候,都已經快到喬琰和韓遂約定的逢義山之戰的期限了。

這場約戰打不起來沒有超出董卓的估計——韓遂隻要不是個傻子,他就不會給自己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來展開交戰。

可喬琰沒有直接選擇推進,而是在高平完成了一係列的動作,卻著實在董卓的意料之外。

“喬燁舒此人擅長出奇兵取勝,你們覺得她在等什麼?”

想到高平這座長安出西北的第一城,在不聲不響間完成了從鐘羌到並州軍之間的易主,董卓有點坐不住了。

他當即召集了手下鎮守要衝的張濟和段煨前來議事。

長安的官員大多對他面服心不服,不,像是盧植那種就是面上也不服,所以他能用的也隻有自己的部下而已。

在極度缺人的情況下,董卓甚至給李傕的外甥胡封都給加了個騎都尉的位置。

不過若要算起來,他還是更為倚重張濟和段煨二人些。

這二人也都有些眼力見,意識到董卓的這一句發問結束後,抱著手在屋中踱步,是還有話要說,便都沒在此時開口。

果然又聽董卓問道:“有沒有可能,她表面上約戰的是韓遂,實際上卻是想要直接進攻關中?”

董卓很難不得出這樣的結論。

相對而言,從高平往長安方向的路線,要比從高平往涼州腹地金城走更加容易。

這也是一條在這幾年之間多為羌人所選擇,用於進犯三輔的路線。

董卓繼續說道:“黃河渡口孟津一戰,她明面上造船欲渡孟津,實際上卻是依靠著羊皮囊渡河。”

在洛陽被攻破後,這種特殊的渡河工具不可能瞞得住彆人,在有喬琰製造出的勝利面前,這也成為了一樁京畿地帶的美談。

“高平城一戰,她明面上以南匈奴人墾田於子午嶺,實際上卻是悍然出兵,強攻破城。”

“有此二戰,皆取障眼法破敵,如今也未必不可為。”

董卓站定了下來,將視線落在了屋中的地圖上。

他早年間發家的時候,也有過一段沒有李儒為他謀劃的時日。

可大約是時間太長了,這會兒拚命轉動腦子,隻覺頭腦有些生鏽。

但也可能,隻是因為他眼下面臨的局面太過麻煩,才讓他覺得半邊腦袋都在隱隱作痛。

“韓遂不赴逢義山之約,備戰於金城、榆中一帶,馬騰於隴西策應,隨時可借洮水支援。可如果他們二人兵馬不動,喬琰卻轉頭直接進攻三輔又該當如何?”

“你們覺得是否應當削弱其他位置的防禦,全力戍守長安以西的這一線?”

董卓原本的算盤打得很響亮,在涼州有馬騰韓遂作為援助,哪怕喬琰先選擇攻襲長安,他也可以發動羌人散部和那兩支涼州軍閥從背後進攻,正是兩頭夾擊之勢。

但現在他的後援中,羌人散部在喬琰的軍屯擴張和暴力劫掠中,沒了這個偷襲於她的膽量。

馬騰和韓遂死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收攏布防兵力再出戰,必然耽誤時間。

而有了這個時間差,按照喬琰麾下部從在高平城一戰中所表現出的強勢,她真的打不進三輔嗎?

攔截在長安以西的郿塢,再怎麼按照董卓的意思打造成了一座堅城,又令李傕把守在此地,也還不及高平的河深城堅。

這道防線未必就能奏效。

“我不建議相國撤去華陰的防守。”段煨聽完了董卓的這番分析後回道。

“並州軍要進攻長安,按照目前展開的戰線有三條路,其中高陵的那條,兩山夾道最窄,直道的情形最容易監測,相對防守容易。但華陰需要防備並州內部直接走黃河或者北洛河水道直入關中平原,本身的隘口又太寬,依然必以重兵把守。”

董卓點了點頭,認可段煨的這個判斷。

段煨繼續說道:“另外一條路就是目前走高平方向而來的,這一條同樣把守不易……”

他想了想,似乎在遲疑是否要接著說下去,見董卓朝著他投來了個準允的眼神,他才說了下去,“我的建議是,雖然臨陣換將多有不妥,但為了達成長安的全線防守,也不可不為。”

“請相國令張將軍改駐華陰。我在此地所設的軍屯已初見成效,後來者循規而做就是。張將軍麾下的騎兵不差,在洛川也能展開作戰。”

“令李將軍改駐高陵,此地險關不易出錯。至於我——”

“我去替相國守住後方的涼州來犯兵馬!”

段煨的這話一出,董卓當即合掌而笑:“有忠明這句話,我就不擔心了。”

董卓絕不會懷疑段煨的忠誠,因為段煨這位段熲的族弟比誰都要清楚,在這個涼州人走不了正常升遷之路的局面下,隻有讓出自涼州的董卓置身於高位,段煨才不會和段熲落到一個下場。

如今最大的威脅是來自於涼州方面,也隻有讓段煨去把守那個方向,才能讓董卓覺得安心。

在隱約窺見了朝堂上眾人對於喬琰進攻長安的喜聞樂見後,董卓毫不猶豫地完成了這一出人事調度。

他已經從洛陽往長安逃竄了一次,便絕不打算再跑第二次,所以他必須將此地嚴防死守!

長安以西,段煨。

長安以北,李傕。

長安以東,張濟。

這就是這一番調整之後的布局。

董卓的這種積極備戰態度顯然是能傳遞給他麾下各位將領的,這場兵員調動也就進行得格外快速,或許對此事唯一有些不滿的也就是李傕了。

他與隨軍的妻子抱怨道:“你說相國這是什麼意思?高陵要比郿塢和華陰守衛的難度小,我隻要還長了一雙眼睛就看得出來。這不就是明擺著要將我們這些人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李傕當然知道,他和段煨的實力是沒法比的,可他怎麼說也是和張濟算是平起平坐的,怎麼就是讓張濟去接手段煨的屯田結果,而他隻能在高陵這地方呢?

相國言外之意,他的實力不如那兩人!

不帶這樣潛台詞地嫌棄人的!

李傕心中的不滿溢於言表。

卻聽他夫人說道:“這有點什麼,相國不是也說了,讓你還得分兵一部分駐紮在昔年甘泉宮的位置,形成兩道防禦,因你還有一外甥可委派才給了你這個任務。”

“高陵為涇水河口,地位要緊,淳化為直道終點,也同樣是要害之地,甚至是前漢的陪都所在。要我來選,我還寧可住那兒去。若不是式兒年幼,這美差怎能給胡封這小子。”

李傕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麼個道理,暫且壓下了心中的不滿。

可他到底是真對此不多計較了,還是隻在表面上做出了這個樣子,大概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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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這番對長安布防的調整,在長安內部有諸多內應的情況下,並不難傳遞到喬琰的耳中。

但這番調整並不影響她的出兵計劃。

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直接攻入長安。

在這光熹二年的四月底和五月初,高平陸續接收從並州送來的糧草,完成了城中的囤積,火石寨軍屯也徹底完成農田的播種和農舍的建造。

這讓喬琰在涼州內部紮入的釘子,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根據地。

最令她覺得驚喜的還是姚嫦的表現。

她確實要比其他羌人部落來得敏銳的判斷力,在喬琰對她給出了一部分軍屯管理權限後,很快在種地之餘拉扯出了一支願意為喬琰作戰的羌人隊伍。

她說讓喬琰與其選擇於夫羅這些南匈奴人,還不如選擇她,也不隻是為了她的部落能謀求生存所拿出的誇大說辭。

在她向著喬琰彙報這些羌人各自的來源、親人組成和擅長之事後,喬琰對上對方乾勁十足的目光,可以確認另外的一件事——

她說的這些人立場可以站在喬琰這一邊,也不會是隨便做出的判斷。

她此刻正在尋覓一個建功的機會,來證明自己還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喬琰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近處來。

姚嫦見喬琰旋即伸手指向了她面前的地圖問道:“若是我需要你替我拿下阿陽,你有多大的把握?”

阿陽?

姚嫦生活在本地,自然對阿陽有所了解。

這正是火石寨軍屯所用的清水河發源地所在。

延熹四年,原本生活在上郡的沈氐羌與牢姐羌聯手,進攻並州涼州和三輔,在被擊敗後逃難到了阿陽。

阿陽這地方已可算作是六盤山的另一頭,東邊有山為屏,西有鹿角口,通向漢陽郡治,正是一處坐守之要害。

故而,哪怕喬琰在高平一帶弄出了這樣多的風聲,也未曾讓身在阿陽的沈氐羌人有何動靜。

他們有這樣拒守的底氣。

可姚嫦隱約覺得,以喬琰展現出的氣度,她應當不隻是因為對方的不聽話才要發出進攻的。

她試探性地問道:“君侯是要先取馬騰?”

喬琰回道:“難道不行嗎?”

姚嫦連忙回道:“不,當然可以!”

在喬琰約戰於韓遂、形似有意進攻,又扼守進攻關中的一條要道,隨時可取董卓的情況下,極容易讓人忽略掉,她其實還有第三種選擇——

有內應存在的漢陽對她來說就是一片坦途,因此從安定郡入漢陽郡,直取隴西,先解決掉馬騰,是完全可行的!

而這一路上,唯一的麻煩隻在阿陽。

那麼,拔掉這個釘子就是了!

這不是一個必須交給羌人來執行的任務,恰恰相反,是羌人需要憑借此戰證明,他們在這位喬並州麾下還有用武之地。

這才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