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150(二更) 西出河穀(1 / 1)

光熹二年的二月春初, 那盤踞在子午嶺以西,借用寧縣周遭河水種地的南匈奴人,甚至還耀武揚威地打劫了一番周遭的先零羌。

他們從對方部落中劫走了一批牛羊, 這才施施然回到開墾的田地上播種。

消息傳到馬騰韓遂等人耳中的時候,這兩人雖此時沒聚集在一處提前慶賀,卻在此時持以一個相同的觀點——

短時間內,那位喬並州隻怕更沒有西進涼州的機會了!

至於先零羌遭到劫掠之事,與他們屬實沒多大關係。

中平年間,北地郡內先零羌與郡內其他諸羌發動叛亂, 意圖進犯輔, 後為張溫、董卓等人所擊敗。

隨後,分布在北地郡內的遊弋散部,寧可繼續保持著相互抄掠的生存方式, 意圖伺機崛起, 再現“以力為雄”的景象,都不願意選擇朝著他們兩個涼州內的大軍閥投效, 難免讓馬騰韓遂覺得他們不識好歹。

現在被同樣匪寇做派的南匈奴部眾再一次趁勢擊潰,也正好讓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何況, 南匈奴單於這個分出來獨立的二兒子, 將手下的部從發展得越是強大,也就代表著,他越有機會聯合西河郡的南匈奴一道, 給喬琰製造出些麻煩。

以馬騰和韓遂二人對南匈奴的估量,這連議政都要受製於大漢的部落, 隻怕不會錯過這個自立的機會。

要不是從這涼州西側到東側的距離太長,他們甚至巴不得親自出手協助對方。

可他們又哪裡知道,也同樣是在二月裡, 喬琰一面令人徹底完成了出戰隊伍的馬蹄鐵安裝,又每日放風一支隊伍以儘快適應馬蹄鐵的效果,進行查漏補缺,一面在春耕之前,令人將保質期時間最短的鍋盔完成了製作。

這些軍用乾糧,連帶著先前做出的肉脯醬菜乾酪等物,一並裝上了運送軍糧的小車。

麋竺送來的造車工匠,在冬日裡和擅長於此道的馬鈞一道,完成了推車的改良。

那在麋竺看來有些荒誕的風帆助力係統,在馬鈞的巧思之下,也被改成了折疊的狀態,隻在必要借助於風力之時才會張開。

而喬琰面前也已放上了一張名單,其上所書,正是她如今麾下部將的名字。

要領著何人出戰,她還需要做出一番最後的斟酌。

正如她此前與麴義所說,那幾位涼州人是不可能缺席的。

麴義、賈詡、傅乾、蓋勳四人,正是她行軍的向導。

或許還要加上隨同蓋勳前來的薑冏。

一想到對方正是天水薑維薑伯約的父親,喬琰便不免覺得好笑。

如今薑冏自己也還隻是個少年人,薑維更還是個沒影的事,甚至誰也無法估計,在這越來越有如滾雪球一樣形成的蝴蝶效應面前,薑冏的兒子會否還叫做薑維。

不過這些倒現在也都是沒影的事情,暫且可不必多想。

喬琰更應該考慮的是,在這些涼州人之餘,她還應當帶上哪些人。

武將之中,典韋、呂布和褚燕肯定是要帶的。

羌人善戰,喬琰也無法保證,她此時的武力值就是完全夠用的,所以典韋這個保鏢不能漏下。

要帶呂布也不難理解。

按照她此行的目的,一旦平定涼州,下一個舉動絕對是進攻長安。

呂布這家夥滿心滿眼都是乾掉董卓拿到赤兔馬,若是將他給漏下了,可難保他會不會鬨起來。

何況除了他本人的意願之外,喬琰也想看看,還能不能再薅出一個【協助呂布擊殺董卓】的成就。

至於褚燕——

涼州的山地地形讓喬琰需要一支山地軍隊作為策應,這個位置非褚燕莫屬。

那麼按照她的行軍計劃,她所需要的將領就差一個了。

她執筆斟酌了片刻,加上了趙雲的名字。

要平涼州不是一日之功,其中還有一邊行軍一邊掃清治理的過程,性情相對沉穩的戰將就很有必要。

張遼、徐晃和趙雲,其實都滿足這個要求,不過要說最接近於喬琰需求的,還是趙雲。

正好以徐晃接替褚燕的門亭長職責,以張遼繼續戍守並州北疆。

鮮卑單於步度根在二月間將他的那些部從都給領了回去,但大概他都未曾想到的是,他那些部下居然會在並州小住了幾月後差點不想走了。

哪怕喬琰按照這些人的勞工,給步度根折算了對應的煤炭收獲,都沒能改變他在離開前欲言又止的幽怨目光。

還是讓張遼再鎮著他一點的好。

而謀士這頭……荀攸她肯定是要帶的。

荀公達最擅長的還是交戰應策,正可以給她查漏補缺,若非如此,此刻身在長安的荀爽,在早前也不必將荀攸推薦到她的手下來。

再加一人的話,喬琰最終決定帶上程昱。

收到喬琰的這個邀請,程昱自己都有點意外。

按照喬琰每次離開都將並州內部的事務交托給他的情況,程昱本以為這次應當還是這樣的情形。

沒料到喬琰沒帶郭嘉和戲誌才,而是帶上了他。

他眼見將他請來宣告這個決定的喬琰,此刻正望著面前的涼州地圖,目光卻並未落在安定郡與北地郡這個一開始便要進軍的位置,而是先看著那絲路中斷的河西走廊,而後轉向了金城以西台地更高的位置。

這讓他隱約在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果然他旋即就聽喬琰說道:“比起奉孝和誌才,適應涼州氣候的本事,我還是更傾向於仲德先生。此外——”

“我與先生,是否也已有多時未曾並肩作戰了?”

上一次配合行動,還是她手中並無多少人手可用的時候,籌劃那將劫糧的黑山賊給一網打儘,而後程昱便幾乎從事的是內政工作。

可非要算起來的話,有此等體魄的程昱,在必要的時候應當是算作武將的,在原本的曆史上,曹操給他的升官路線也是武將體係,甚至有過“程昱之膽,過於賁、育”的評價。

若不是喬琰手中沒有真正意義上長於庶務的文臣,程昱又最符合作為心腹的定位,她早應該給他換個位置了。

但放在如今也不遲。

這涼州之戰,考慮到涼州人對州郡長官的“審美”,他其實比賈詡和荀攸還要適合同行。

程昱朝著喬琰拱了拱手。

他已聽出了喬琰話中對他的倚重和期待,自然不會拒絕。

他隻是又問了句:“在我等出兵之後,並州的內政如何安排?”

喬琰不假思索地回道:“令功曹、簿曹與治中各掌一份便是,其餘屬官我會對應安排的。”

故而在第二日她召集麾下人手集會的時候,便將這些安排說了下去——

與她同行的文官:程昱、賈詡、荀攸。

與她同行的武將:典韋、趙雲、褚燕、呂布、麴義、傅乾。

兩個還不能算是自己人的外援:蓋勳、薑冏。

暫代州中事務:陸苑、秦俞、戲誌才。

郭嘉和張遼等人依然負責邊境之事。

“涼州之戰要緊的是後方不能生亂,我令你和仲饒一道執掌內政,便是讓你替我看好並州境內的世家,無論涼州方面的消息傳達是否及時,都絕不能讓他們生亂。”喬琰將陸苑留了下來後,開口說道。

仲饒便是早前喬琰在給秦俞提供的幾個表字備選項中,由她選擇出來的。

俞有安定和美之意,田產豐饒自然也在其中,喬琰在備選中加入此字的時候是想到,後世有一名為“俞”者表字文饒,又在知縣任上開渠築堤植樹,多有善政。

秦俞當然不知道此事,她隻是覺得,這還正合乎喬琰給她的職務定位。

見陸苑聞言並無重任在身的忐忑,而是大氣地應了下來,喬琰也不免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繼續說道:“此外便是後勤補給軍糧的問題,春耕期間我不會讓涼州戰事成為並州的負累,但隨後的軍糧補給,並州內卻絕不能出差錯!”

陸苑回道:“君侯且放心就是。”

這些話交代完了,喬琰想了想又問道:“你父親那邊的情況你如何想的?”

也差不多便是開春時節,從南方還送來了一條消息。

袁術領了劉辯這一方朝廷的車騎將軍之位,駐紮於豫揚之間。此人又向來傲慢,竟以半個揚州牧自居,於九江郡募集重兵。

若隻是如此便也罷了,他還公然勒令廬江太守陸康向其繳納萬石米糧充當軍資,在遭到了陸康的反對後,袁術竟毫不猶豫地將陸康打為叛逆,以其並未承認劉辯為天子、也未曾上繳稅賦為名,發兵向其征討。

此前袁術去信要糧,還隻是這兩方之間私人的事情。

可他這麼一開戰,可就將消息傳遍各州了。

喬琰也不例外地得知了此事。

這確實是那路中悍鬼袁長水做得出來的事情,可這對於身在廬江且年事已高的陸康,以及陸氏家族百餘口人來說,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

陸苑聞言歎道:“我如今能做的也不過是往廬江去信一封,一是告知於父親,我還尚在人間,二是告知於他,如若廬江郡治所舒縣不可保,不妨讓族人先來並州避禍。”

至於陸康能否聽得進去……

陸苑素知他脾性執拗,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可兩地相距甚遠,廬江郡已貼鄰到了長江的邊上,所謂遠水解不了近火正是如此。

“是否要……”要如同讓鮑鴻前去保衛麋氏安全一般,讓人去接應陸氏子弟?

喬琰話未說完,已聽陸苑搶先一步回道:“不必了。君侯將並州庶務托付於我,無論如何我都當先以並州之事為先。方今時局動亂,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企及,若父親執意要與廬江之民共存亡以全忠義,我也唯有尊重他的選擇。”

她話說到此,有一瞬的低沉,又忽然以堅定的口吻說道:“若事與願違,他年君侯若與那袁術敵對,但有機會,我必手刃此人性命!”

喬琰朝著她看去,隻見得她目光中一抹冷冽如刀的顏色。

南北之隔閡,各人之抉擇,讓此刻親族命數都變成了一種未知數,可就像她當年遇到陸苑的時候,對方深諳趁勢而為、當斷則斷的道理,如今也是如此。

她也更清楚地意識到,陸苑為何會給自己取字為如卿。

在陸苑的說法裡,陸(六)如才是這個字。

此六如並非是佛教之中的六如之說,而是《詩經·小雅》之中的幾句話,“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鬆柏之茂”。①

這本是“九如”。

但“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句卻過於僭越,被陸苑從中剔除了出去,剩下的就是六如。

以喬琰看來,她確有山川鬆柏之姿了。

她也能足夠放心地將並州的人事調動權利交予她!

這是她的左膀右臂呐!

在諸事安排妥當之際,也便是她與蓋勳所說的光熹二年四月——

並州牧麾下兩萬五千兵卒集結於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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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前她曾與這上郡的北洛河邊指子午嶺對荀攸發問。

此時山嶺青蔥依舊,在這嶺下,卻是一片無聲的刀兵,形成了讓人覺得足以填塞河流的陣仗。

喬琰回身望去,正見這經曆了一冬的休養後越發銳利逼人,體魄強健的隊伍。

他們手中新鍛造成型的長刀利刃閃爍著寒芒。

他們之中最前排的重甲騎兵與覆甲駿馬,有如一座座鋼鐵機器。

而最為醒目的,莫過於陣前身著最新式鎖子甲的幾位將領。

此為並州之狼騎!

她的並州軍也早脫離了由眾多賊寇組結而成的狀態。

這出兵之際,正是令天下都為之膽寒的氣勢。

而這種醞釀一冬的戰意,已不需要喬琰再以什麼方式激勵士氣!

她攜槍西指,朗聲喝道:“渡河,過山,入涼州!”

隨著她的這道指令,騎兵已先行一步從這北洛河上早搭建起的橋梁之上疾馳而過。

整支隊伍中沒有交談的喧囂,沒有前後逡巡的遲疑不定,隻有風雷聲動的騎兵踢踏之聲,和隨後的步卒邁步聲響。

在已無積雪作為緩衝,又有前方山壁傳響的狀態下,這些聲音隨著震動挪移在過河後的加快,而變得越發有種充斥天地的驚心動魄。

此情此景,讓站在山頭的呼廚泉不由目露驚駭之色。

他此刻無比慶幸,自己在接到了喬琰讓他於此處種地的指令後,並沒有做出什麼陽奉陰違的舉動。

他也沒有因為今年開春擊敗了先零羌殘部,就生出什麼不應該有的野心來。

當並州軍不再以分散的狀態戍守於並州各處,而是將其中以萬數為計的精銳部隊聚集在一處,奔襲上那子午嶺的時候,呼廚泉幾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昔年秦王掃六合的虎狼之師,正要直接經由那秦直道直接奔襲往長安而去。

但不是。

他們像是一片黑白交錯的潮水,在這春日疏淡的日光中朝著山嶺下俯衝而去。

正要把這種帶給他的震懾,傳遞給那子午嶺後頭的涼州大地。

他們是如何讓馬著重甲也敢這般奔馳的?

他們是如何打造出那等精密的鎧甲和武器的?

那位喬侯又是如何讓並州士卒都為之效死,帶著這種不得勝利絕不回頭的氣勢殺入那凶悍之地的?

在這種行軍的浪潮中,呼廚泉無法發出這一句句問題,也並不會有人在此時給他做出解答。

這些並州軍好像隻會給出一個結果,一個將眼前敵人儘數碾碎的結果,以證明他們是打磨出鞘的利刃!

因他此前屯田於寧縣的緣故,這一片的羌人都已避讓了開來。

這就讓喬琰所統帥的並州軍得以急衝過這一片田地的外緣,毫無阻滯地衝入前方的涇水河穀。

順河穀而行,往南便是通往被董卓嚴防死守的高陵,往北便是麴義曾經看到的地圖上,那處特彆標示出的位置。

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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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城是何處?

那是自西漢開辟的絲綢之路上,西出長安以來的第一城。

倒不是說這是第一座城池,而是第一座絕對的軍事重鎮!

所謂“鎮要膂,六盤咽喉,八郡肩背,西塞之口”正是此地!

一旦拿下這裡,喬琰也就等同於擁有了進駐涼州的跳板。

如今屯紮於此地的正是與馬騰韓遂勾結的鐘羌。

也因為他們的存在,皇甫嵩不得不屯紮在朝那城,憑借此地乃是皇甫嵩故裡的影響,讓他得到最有力的地方支持。

可喬琰沒有先與皇甫嵩會合的意思。

鐘羌這個羌人部落,是此時這涼州境內的各類羌族中最為強勢的一支,他們絕不會對皇甫嵩疏於防範,卻難免因為喬琰先前布下的疑陣,而疏忽於涇水河穀的探查。

這也正是她的機會!

不過即便如此,喬琰也不敢有所懈怠。

河穀乃是生命之源。

哪怕沒有鐘羌,也會有其他羌人前來取水於此地。

誰又知道他們與鐘羌到底是合作還是對敵的狀態呢?

所以在進入河穀之前,喬琰下達了一條指令——

凡河穀中所見,但為羌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