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136(一更) 二分天子(1 / 1)

從並州入涼州, 再由涼州取道於右扶風、左馮翊,順涇水支流而下,直走長安!

這還真不失為一條可行之策。

確如袁術所說, 如今的洛陽經曆了董卓的破壞後,已經不足以提供進取長安的戰略物資,若是貿然從洛陽往長安一線的三輔之地征收軍糧,也未必就能得到多少。

而這一線的八百裡軍程, 可不是隨便就能以騎兵奔襲之法來完成的, 因為董卓不是步度根, 長安也不是鮮卑王庭。

這才是真正應該被稱為“強弩之末, 勢不能穿魯縞”的局面。

可若是如喬琰所說先取涼州,卻能建立起一條糧道的運輸。

並州在喬琰的治下, 既然能拿出支援於酸棗聯軍的軍糧,很難不懷疑她能調動的還有更多,若是從並州直入涼州,在清除羌人與馬騰韓遂這些叛軍之後,便能建立起一條穩定從並州運糧往涼州的路線。

這一面限製了董卓從涼州繼續招募人手,一面也能縮短撲向長安的路程。

此外,在場這些人不清楚,喬琰自己卻很明白。

她早先答應了傅乾, 要替傅燮往涼州討還血債, 那麼她便可以借用一部分傅燮在涼州的聲望。

這包括了傅燮早年間活動的北地郡以及他擔任太守的漢陽郡兩地,這也無疑會大大縮減她作為一個外來者所遭到的排斥。

但隻是前面的幾個理由,就已經足夠讓聞聽此言的盧植感覺到驚喜了。

“不錯!可以走涼州!”他神情間閃過了一絲激動。

皇甫嵩的軍隊現在就駐紮在涼州。

皇甫義真此人過於愚忠!若是讓他先一步收到了董卓以劉協名義發出的征調指令, 他極有可能會選擇將軍權交給董卓,自己往長安去自投羅網,隻因劉協為君他為臣。

可若是讓喬琰搶先一步, 與皇甫嵩達成進攻長安救回天子的戰略共識,以燁舒這辯才話術,若要說服皇甫嵩,以盧植看來,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昔日平定西涼叛軍的隊伍中,董卓和皇甫嵩之間存有嫌隙,時常各自為戰,尚且能造成一定的壓製局面。

那麼當這合作者變成了喬琰與皇甫嵩的時候,盧植也難免升起了一種信心——

他們是否能重現當年平定黃巾之亂的勝況呢?

懷揣著這種想法,盧植越發堅定了自己帶領一些願為內應之人一道前往長安,形成臨時的朝廷以保住陛下性命的想法。

更讓他意外的是,他聽到了兩個在他看來尤其重要的聲音。

“若如此,我也去。”荀爽語氣堅定地出聲說道,“我為董卓所提拔的三公,若我都選擇了支持新組建一個朝廷,難保董卓不會在氣急敗壞之下選擇放棄陛下,直接割據長安以西之地,進而為大漢邊陲之禍。”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兩年間便有醫者說,縱然是好生看護,也不過是三五年的命,便是為一內應又有何妨?我荀爽不幸從賊,忝列高堂,難道要帶著這般名聲下葬嗎?”

他這後半句話聽起來有理,可實際上在場之人都很清楚,以荀慈明的聲望,他聽從董卓的征調又是不得已之舉,其實並沒有人會因此而對他有所苛責。

反倒是他要做出這置生死於度外的舉動,才當真讓人不由敬佩。

而第二個出聲之人,其實前一刻還站在了袁術的這一邊,但此時卻選擇了倒戈,無疑更讓盧植感到驚喜。

王允開口道:“我昔年為黨錮之禍所困,又與張讓誣告被迫辭官,磋磨了不知多少時日,而今已過知天命之年,許也做不出什麼大事業,卻還有一身膽氣,不墮我並州威名。”

“喬侯並非出自並州,卻以樂平侯與並州牧之名令並州聲名遠播,我王允也不能做這隻為故吏故主之事所牽絆之人。既要內應,我也去便是!”

他這話不免讓盧植看到了更多人支援他這一方的可能性。

哪怕袁氏門生遍布天下,又哪怕何進為大將軍之時確實施恩於不少人,但劉協作為劉宏親自決定的皇位繼承人,就是這大漢的正統!

這才是真正決定人心立場的東西。

又或者,倘若此刻這置身於堂上的劉辯,作為先帝遺留的另外一位子嗣,能表現出令人覺得堪配於帝王氣象的樣子,說不定還能讓有些人再猶豫一番。

可惜他沒有。

在聽說可以不必留在洛陽的時候,他所表現出的如釋重負,也落入了眾人的眼中。

袁術心中大覺不妙。

被喬琰這句至關重要的話一說,朝堂中原本占據上風的另立新君一派,反而占不到太多優勢了。

至多不過是因為董卓行事暴虐,讓人擔心在他手下隨時有性命之危,才稍稍壓製住了一些人也跟著調轉風向的想法。

他又旋即聽到了何顒、黃琬與士孫瑞三人對盧植此舉的支持,更進一步掀起了這方決斷的風潮。

而哪怕有提前聯絡過的楊彪等人作為助力,也並不能改變這場朝會之上的爭辯正在趨於一個結果。

支持他改立劉辯為新君的,也隻不過剩下了堪堪一半。

劉辯繼位的正統性若是能有那消失的玉璽作為支持,或許還能挽回一點局面。

但在袁術抵達洛陽後,他將南宮,甚至是北宮都又做出了一番搜尋,這一次連距離嘉德殿最近的幾處宮室,乃至於宮殿之外的井中,玉堂、嘉德殿外的銅人之下都沒放過,還是沒能找到玉璽的蹤跡。

他不得不揣測,此物極有可能是被張讓藏匿到了個更加隱秘的地方,也隨著他的死亡而永埋於地下,又或者是在當日的南宮大火中被什麼人給順手牽羊地帶出了宮去。

不過無論是哪種可能,袁術都不會想到,這枚傳國玉璽就在他抵達洛陽的一天之前,被喬琰從南宮中找了出來,而且送去了個絕無可能有機會被人給找到的地方。

至於前來投奔她的畢嵐——

對方顯然也知道他這宦官身份的暴露對他而言沒什麼好處,在張讓蹇碩等人已經被誅殺之後,對他來說最合適的選擇是隱姓埋名。

所以他雖在喬琰軍中協助了這渡河一戰,卻在大多數時候隻裝成了個並不會說話的啞巴,充當馬鈞的助手,又給自己粘上了一層胡子充當掩護。

總歸袁術左思右想之間,也沒懷疑到喬琰的身上。

他隻能接受一個事實。

他若要協助劉辯登基,再起一朝廷,就不得不與長安已有的那個朝廷,形成勢力相當的局面。

或許還未必就是相當。

袁紹此番起兵而來的隊伍在北,他袁術所占據的地方在南,這新的國都到底要放在何處,就成了個麻煩事。

按照人口分布的南北差異來說,北方是更有優勢的,而他卻更屬意於往南邊靠一些。

連外敵都還沒儘數鏟除,他們兩兄弟之間就自己先爭起來了。

好在他麾下的謀士閻象對他說,這天子放在了近處,可難保不會面臨遠香近臭的麻煩,倒不如交給袁紹。

袁紹如今急於通過擁立天子之功,來削弱掉自己這酸棗聯軍遲來洛陽、以及被喬琰當街指責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必然會承袁術的人情。這也是袁紹不得不為之事。

而袁術作為頭一個提出改立新君建議的人,隻要他在此時不要做出什麼反複之舉,對劉辯來說,他就是個實打實的恩人,料來也不會在官職上對他有所薄待。

屆時袁術有名望官職在手,在南面可以自由拓展局面,而袁紹在北方於天子近前,就遠沒有這樣輕鬆了。

袁術被這話之中何其自由的前景所說動,當即同意了這個想法。

於是在第二日繼續展開的決斷會議上他應和了以鄴城為新都的想法。

至於盧植、黃琬、王允等人要如何往長安去,喬琰要如何從並州進取涼州,那是他們的事情。

前往長安的那一批堪稱危險重重,而喬琰所面對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自西羌屢屢動亂,東漢內部又多發權利鬥爭,涼州早已不再是昔日絲綢之路的必經之道、聯通西域各國的跳板,而是在袁術眼中的不毛之地。

要借道涼州又要先與西涼叛軍交戰,若按照皇甫嵩早年前所面對的其情況,三五年內大約是分不出個勝負來的。

而有這三五年的時間,他袁術早已借助於天子的支持站穩腳跟了。

支持何事?

袁術原本想試試謀求荊州牧的位置。

但他又轉念一想,如今的荊州刺史劉表,早表現出了與荊州世家聯結的態勢,在他出兵之時已有了全面掌控荊州的魄力,故而他改了個選擇,先盯上的是豫州與揚州交接的這一片富庶之地。

發展出點傍身的兵力,再與那劉表計較不遲!

做天子近處的大將軍,做喬琰與盧植這樣力圖救漢之臣,又哪裡比得上做一方州牧大員來得痛快!

袁術心中越是盤算越覺得自己明智,然而他剛走出這議事殿堂便聽到了喬琰在與袁紹說,莫要忘記了明年九月歸還那軍糧的約定,臉上的笑容不由凝固在了當場。

因為他旋即又聽到喬琰在說,他袁紹往後要供給某個“天子”的吃穿用度,說不定還節餘不下這些個餘糧,不如讓袁術來還,反正他們兩個是一家,讓誰來還都無妨。

不錯,以袁紹和袁術的家產,便是在洛陽臨時收購上這些米糧還上都無妨,但若真這麼乾了,他們在喬琰這裡的面子也就蕩然無存了!

袁術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卻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喬琰也沒多與袁紹糾纏這問題,而是已經與孫堅交談在了一處。

“孫長沙如今是如何考慮的?”喬琰與他一並往外走,同時說道。

因著兩方都是率先抵達的洛陽,也都算是能征善戰之輩,彼此之間多少也可算是有些共同話題,更可稱得上是惺惺相惜,這番交談便比先前那出不知和諧了多少。

而孫堅並未經曆原本在進攻董卓期間被徐榮擊潰的一場敗仗,對袁術的依賴性也就沒有那麼高。

他與袁術合兵於魯陽而後進攻洛陽是不錯,卻沒有必要接下來也跟隨他一道行動。

孫策朝著前方交談中的兩人看去,暗暗捏了把拳頭,琢磨著自己遲早也得如喬琰這般率領一眾將領精兵飛揚恣意,而不是這會兒跟個在聽長輩交流、亦步亦趨於後的小輩一般,完全沒有個插話的空間。

他聽得父親回道:“喬侯既打算自涼州進攻長安,走個穩紮穩打的局面,我孫堅也不是什麼無膽怕事之人,便是走南陽入武關,作為進攻長安的一路奇兵又有何妨?”

“喬侯應當知道,朱公偉此前為了逃避董卓之禍也逃往了荊州,如今喬侯欲與皇甫將軍於涼州聯手,盧公願入長安為質,我便與朱公偉會合,豈不正是當年景象!”

孫堅說到這裡,自己已豪氣乾雲地朗聲一笑。

他為朱儁舊部,此時想到與朱儁合力,走一路偏師與喬琰呼應,似也是順理成章之勢。

喬琰對此自然沒什麼意見,不過她還是補充道:“孫長沙這想法不錯,卻還有個問題,那荊州刺史劉表為漢室宗親,卻於此時遠在荊州,不知他到底是站在哪一位……的一方。若是他並不願意以荊州之兵相助於討伐董賊,隻怕會有些麻煩。好在我自並州出涼州,絕非一日之功,孫長沙還可與劉荊州多商量商量。”

商量?

孫堅他就不知道何為商量!

按照他參與討董會盟以來的行事風格,他連阻礙他行事的張谘都敢直接殺,便是那劉表對他做出了什麼限製,他也不是不能直接將其斬殺。

反正也不過是個文士罷了!

當然劉表畢竟是漢室宗親,他總不好將這種話在洛陽說出,更不好在喬琰這個友情提出了建議的同盟面前這麼說。隻是回道:“喬侯不必擔心,此事我心中有數。因我隻適合於作為快速奔襲的奇兵援助,進軍之前還需喬侯與皇甫將軍那頭的信號,諸事齊備之日,通知於我便是。”

喬琰頷首回道:“這是自然。”

她目送著孫堅領著孫策離去,又盤算了一番自己這兩日間在據理力爭劉協為正統上的表現,確定大約並無什麼問題,也始終站定於大漢忠臣的路線不倒,心中總算落下了一塊大石。

有了這一出,她也終於能在此時將自己的地盤朝著涼州方向延伸了!

她也可以帶著這一趟進軍洛陽所收獲的名望,著手籌備回返並州之事。

她剛想到這裡,便看到在她的不遠處站著個熟人。

時隔四年不見,楊修倒是比之當年看起來變化了不少,或許唯獨可稱得上是沒什麼變化的,是他那點屬於聰明人的傲氣。

也讓他瞧著還是沒那麼沉穩,卻自有一種少年人的銳氣。從他投來的目光來看,他分明是來履行那當年的約定的。

但還沒等楊修走到她面前來,她便聽到了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兩聲“喬侯留步”。

她循聲看去,見走來的是荀爽與荀攸,以及伏壽與一名容姿貴氣的女子。

後者她雖然沒有見過,卻大略能猜得出對方的身份。

果然在這四人站定於前的時候,便聽荀爽說道:“公主若有急事要尋喬侯便先說吧。”

這正是伏壽的嫡母,侍中伏完之妻,漢桓帝的長女陽安長公主!

陽安長公主見荀爽謙讓,她也沒推辭,而是對著喬琰直截了當地說道:“伏完有自保之心,然另立新君實為將我大漢威嚴置於不顧之舉,我欲與伏完和離,帶阿壽投奔於喬侯,不知喬侯可願接納?”

喬琰愣了一瞬,卻又旋即展顏。

這位長公主可當真是個妙人!

她這一投奔,對喬琰來說,無疑是個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