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106(一更) 農業之書(1 / 1)

喬琰與係統所說當然不是全部的理由。

如有農書在手, 並不隻是推行之中可以活多少人,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額外養多少人。

一旦漢室崩塌, 要搶在孫堅前頭拿到玉璽,甚至是從他手中將這個玉璽搶奪過來,都是一件有可能性達成的事情。

可若是要讓喬琰從並州之內的農人之中篩選出種田本事更強的, 而後再分派到各郡去進行傳授教導,再讓她挖空心思, 從腦袋裡發掘出那些有利於農田增產的法子, 所要耗費的心力著實是太多了。

此前她還被禁足在樂平境內的時候, 因距離劉宏駕崩還有些時間,她是能有這等閒情逸致通過研究《汜勝之書》來折騰那養豬之法,繪製田地種植的竅門, 然在如今所掌控的範圍已經從樂平擴散到了並州全境之時,再去做這些事情就未免顯得不合時宜了。

二者權衡利弊,結果不言而喻。

倒不如直接用那並不真代表著天命所歸的玉璽, 去交換農書。

一旦糧食產量足夠, 她甚至能以匈奴人鮮卑人為那兩處露天礦坑的傭工, 而不必隻通過並州世家的利益置換,讓他們將族中負責礦產挖掘的隱戶給交出來。

所以換!

她這謀士係統也著實是讓人覺得傻白甜了一點,對面都說了廣積糧是為了造反,它倒是還記得喬琰之前說的,她此番種種都是在效仿曹魏的並州刺史梁習所為, 並未懷疑到她打著的也是這個想法, 而是在聽她做出了決定後就跑去跟對方聯係了。

這一次不必有個三日的搜尋時間,沒過多久,它就將這份交易的保證書遞交到了喬琰的手上, 在她將契約簽訂完畢後,出現在她手中的便是一本北方種植農書。

喬琰翻閱了兩頁便發覺,她此前所覺的交易劃算,可能還是往少了算的。

農書之中說是說的適用於北方種植,但也隻是在選種育種、耕作季節和方式這些環節上更加符合北方的環境氣候,卻並不意味著書中的東西隻是如此。

不知道是因為對面宿主的閱曆見識還是因為對面的種田係統中所儲備的知識,在這本農書之中有不少土化肥的記載。

比如說土氨水和土硫酸。

後者並不代表著真是硫酸,而是相當於硫酸銨的肥效。

而這兩種肥料的配置,在漢朝的條件下都有可能能做到。

稍有些特彆的製作原料也就是一個熟石膏粉。

漢朝有石膏嗎?自然是有的。

西漢時候淮南王劉安製作豆腐,就是以石膏點豆腐。這農書之中甚至貼心地備注上了,在山西臨汾一帶就有石膏礦,如果要往北邊來一點應該也能找到。

這便再方便不過了。

至於從生石膏加工出熟石膏的過程,喬琰總歸是還有些印象的。

她又順著這本農書往下看,看到的便是關於複合肥底肥的記載,此肥所用的材料確實是要比上面的麻煩些,其中還包括了動物骨骼,但這是氮銨磷複合肥,肥效確實足夠高,在緩效釋放中足以提高不少糧食產量。

動物骨骼……

看到這裡,喬琰的神思便不自覺地朝著北方飄去。

哪裡能獲取到動物骨骼?除卻她讓人在樂平養殖的豬之外,遊牧民族的牛羊馬匹中經冬宰殺的,肉自然是進了那些胡人的口中,可是骨骼呢?

大約除卻被他們製作成骨製用具之外,剩下的部分都被埋在了草原之上。

這實在是一筆不菲的來源!

相比起如今罕有吃得起肉、收集動物骨骼不易的並州境內,胡人的吃肉完全是因為種植所得不足以填補食物所需,也確實有這樣放牧養殖的環境,其中是有數額優勢的。

而這些動物骨骼,正可按照這農書上所說,製作成生骨粉或者脫脂骨粉,成為肥料的重要組成部分。

果然還是要打塞外的那群!

她平複了一番心緒,這才按捺住了因為打胡人的種種好處現在就出兵的想法,繼續順著這農書往下看了下去。

除卻這些以當前的生產力條件也能製造成功的肥料之外,同樣具有南北普適性意義的就是各種農具。

喬琰自己並不是在種田方面的專家,正因為如此,她充其量也就能記得一個載入史書、具有重要時代意義的曲轅犁而已,且此前就已經讓書院內負責農學的專員進行製作研究。

術業有專攻的道理果然是不錯的。

以這書中所言,選種培優需要耗費的時間至少也得五六年,這是個長期漫長的過程,要短期見效,一個最關鍵的操作還是深耕。

如何深耕,靠的還是各種農具。

也正是因為這農書的記載,她才意識到她此前令人製作的曲轅犁無疑是不夠完善的。

曲轅犁的革新並不隻是改直轅為曲轅,改長為短,使其變小後易於轉彎,節省人畜之力而已,另一道改革是在其上安裝了犁評和犁箭,用於調節耕地的深淺,適應不同的作物和耕地。

而配合曲轅犁使用的精耕細作的另一套體係,在書中也有記載,正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在北方環境中形成的耕耙耱技術。

何為耕耙耱?因土地翻耕後,在北方的乾旱環境下會殘存大量的土塊,故而先用耕來碎土,再用耱來碾碎。

曲轅犁新增的犁評和犁箭,與其本身一樣都是木質的,耱也隻是以轅拖動的木棍,但耙上所裝卻大多是鐵齒,與鋤頭一樣,乃是鐵製農具。

這又回到了一個問題上。

並州境內最大的鐵礦,不在彆處,正在雁門!

要擴大鐵製農具的生產,還是要打胡人!

此時盤踞在雁門雲中之外的鮮卑人,早先就已經被張遼、張楊和郭縕的聯手鎮守搞得有些焦頭爛額的,不僅一面要防備內部的爭鬥,一面還因為悍將的阻攔難以達成前幾年寇邊掠奪物資過冬的計劃,又哪裡會想到現在這位新上任的並州牧想法更加可怕。

她不僅要為了確保雁門、定襄一帶的礦產開采不被打擾要打他們,為了給露天煤礦增加勞動力要打他們,為了找理由說自己沒條件往洛陽發兵要打他們,為了獲得更多的動物骨骼生產複合肥要打他們,為了給自己手下的賊寇甚至是之後的俘虜更換成良民的身份——

還是要打他們!

誰聽了不得為這些胡人點個蠟。

郭嘉在被喬琰叫來,從她手中接過這個三年打胡政策的條條理由之時,都忍不住卡殼了一瞬,而後才緩緩地將自己的目光從面前的紙頁上挪開,落到了喬琰的臉上。

他自認自己跟那些友人,也算是平日裡往來言語間大有不乾人事意思的了,但如今看來,這位喬侯更是其中翹楚。

可再一想又覺得,這對他接下來的計劃無疑是個好消息。

在時常發生饑荒的年間,人為了一口吃的,所能做出的事情隻怕會超過想象。

為了活命,吃樹皮果腹的也絕不在少數。更彆說現在還能吃飯。

倘若將這消息放出去,告知這並州尚武之風盛行的民眾,隻要他們能將胡人給打退、劫掠回來當俘虜,去他們的土地和營地上將牛羊馬的骨骼給運回來,就能讓自家的田地增產,繼而養活更多人,隻怕明日就能在州府門口彙聚出一支人數可觀的隊伍。

即便先不擴大消息接收的來源,隻是將這些話用於戍邊戰士的動員,也足夠起到激勵士氣的作用了。

還省卻了郭嘉不少口舌工夫。

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喬琰所說的那幾種肥料是否有可行性,但想到在樂平所見的區田法廣泛應用之後的田地,他又覺得,喬琰大概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所提出的自然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因糧食是百姓的命根,要讓他們立刻選擇這生熟骨粉所製作的底肥可能還有些難度,其他的卻因是追肥而確有在明年內推廣的可行性。

當然具體要如何操作,尤其是石膏礦的開采,顯然跟他是沒什麼關係的。

他的目標隻是匈奴和鮮卑。

他抬了抬手中的紙回道:“有了這出,又有了文遠、稚叔和那呂奉先三人,我是不擔心了,請喬侯靜候佳音就是。”

郭嘉心中躊躇滿誌,在承諾自己絕不會肆意妄為後揣著喬琰的計劃書和任命書就包袱款款上路去了。

喬琰瞧著他這好一副年輕奮進的樣子,再對比一下他剛來樂平的時候跟著戲誌才吃吃喝喝的狀態,難得生出了一點負罪感。

但想想明年極有可能就是她所面對的最後一年太平年頭,她又立即將這點負罪感給按滅了下去。

有什麼好內疚的!

來並州的都好好乾活多好,要是人人都跟賈詡一樣明明有著打小就機靈,還被閻忠評價為張良陳平之才的本事,卻天天就想著明哲保身、渾水摸魚過日子那還了得!

想到這裡,喬琰就趁著賈詡隨同秦俞去校驗各郡府庫的當口,把他的長子賈穆也以州府征辟的名義給委任了個假佐的位置。

這下好了,她如今的部下裡,母子、父女、父子組合都有了。

此外,這也可算是對賈詡的一個鞭策。

他若再不努力,明天他兒子的官職就在他上頭,而若是這做兒子的辦事出了什麼差池,他這個做父親的總得給兒子兜個底,好歹出謀劃策一番吧。

本著這種想法,她乾脆利落地將那尋找石膏礦和進行隨後開采,庫存造冊的活丟給了賈穆。

賈詡這人低調行事明哲保身,賈穆也就自然更沒有什麼在外的名聲,以至於在接到這樣一項重擔的時候,他還頗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何處得了這位新任州牧的青眼。

但今時之人,如賈詡這般摸魚保命想法的,到底還是少數。

稍有些本事和誌向的,大多奉行的是州府以何事相托,便也自當儘力達成的想法,對賈穆來說自然也不例外。

開采石膏礦雖然隻是用於農肥生產之中,在農事下屬分類裡,可這畢竟是一項要組織人進行勘探開采,建立庫存備份的管理工作。反正這會兒賈詡正在上黨郡內履行公事,賈穆一時半會兒之間找不到一個可征詢意見之人,思前想後也覺得接下這職務不錯,當即就走馬上任了。

這樣一來,賈詡便是覺得這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也顯然沒有替他兒子撤回這允諾的機會。

目送賈穆離開,喬琰露出了個輕鬆的笑容。

隨後她便如同先前陸苑給她建議的那樣,先將介休賈氏的賈子厚給找來,問詢了幾句關於州中鄉裡的情況,聽聽這位可算是並州改過自新代表人物的,對於如今州中事務的建議。

見賈淑其人因這二十年間在鄉裡與人分憂的經曆,在言談之間可稱言之有物,喬琰便也順勢問起他是否願意在州府之中擔任個計吏的職責。

同樣是姓賈的,這位年輕的時候意氣激昂,與人報仇也很有將死生置於度外的狀態,如今人到中年,品行是大有改變了,這脾氣直率卻也未曾改過。

要知道他身上的罪名固然在郭林宗的求情之下得以免死,擔任官職卻實在很不容易,如今喬琰竟然提出了這樣的邀約,他也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即便喬琰給他分派的工作同樣是農肥分類下的事項,是那建造肥料發酵槽這樣的工作,他也絲毫沒有懈怠的狀態。

“喬侯先一步將眼光放在民生農事之上,乃是並州百姓之幸。”賈淑便是這般說的。

不過事實上喬琰給出的這個工作也算是接觸到了一些機密之事。

建造肥料發酵槽同樣要用到水泥。

這種土法製作的水泥在製作條件上放低了許多,在強度上自然也要稍有不足,甚至需要通過養護的方式才能達成堅固防禦的目的,但土法水泥並非沒有其優勢,起碼在防腐蝕的性能上要比普通水泥的抗水性和耐酸堿腐蝕性都要高出不少,在現代大多是往地下工程來用的。

考慮到土氨水和土硫酸需要使用的材料和發酵過程,土法水泥無疑是首選。

領了個考察職務卻實際上在做實事的賈子厚,很是滿意於這位州府的作風,更有些可惜郭林宗沒能活到見到這位州牧的時候,若是有這機會,也不知道他會給出什麼樣的評價。

喬琰也自然很滿意於這次會面的結果。

正如陸苑所說,在先跟相熟的世家見面後,選擇先見賈淑,所傳遞出的信號相當有效。

這正是對並州名士品評的尊重和對改過向善舉動的推崇。

而她隨後所見的令狐邵,確如陸苑所說,乃是個武將之才。

在並州如今的人員配置狀態下,需要的是填補各方空缺的人才,所以在實戰較量,以令狐氏私兵對上白波賊來相鬥,又對他提出了關於治理的諸多問題聽他回答後,喬琰足可以確認,這實在是個在當前階段,比之呂布更適合在她手下做事的人。

即使他的個人戰力很可能連二流武將都不能排上號,但這並不影響喬琰覺得,他確實是那朔方郡從事最合適的人選。

令狐邵的父親才走馬上任護烏桓校尉,他自己便在這並州境內得到州府看重得到了個官職,這說來也不免讓人覺得詫異。

可想到這位州牧正是在北擊休屠各後才得到的州牧位置,他便又覺得此事正在情理之中了。

有此三輪過後,喬琰短期內的目標,在各方面都有了執行的人。

她思索一番後又下了個命令,從光祿塞將那梁仲寧給調過來。

黑山賊和白波賊算起來都是打著黃巾軍的旗號,那麼又何必避諱於再加上黃巾軍本身。

說白了黃巾起義也隻是在活不下去的情況下做出的無奈之舉,倘若並州能增加糧食產量,能讓人吃飽飯,她也著實不用擔心對方會反她。

梁仲寧再如何成為她平兩州黃巾的墊腳石,也不能改變他曾為黃巾首領的事實。

當年流放到度遼將軍營地內的黃巾餘黨,以及如今還潛伏在各州、極有可能在劉宏駕崩後複起的黃巾餘黨,若是在隨後的人手招募和擊潰起義中到了她的手裡,也需要一個統率之人。

比起其他陌生的黃巾領袖,當日光祿塞上曾目送她出征,一度做出致敬表現的梁仲寧,在喬琰看來要更加合適。

雖然在他被州牧敕令征調回來,被人帶到這州府所在的時候,兩人還是難免相顧沉默了一陣。

喬琰當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寂靜:“經年重逢,是敵是友,梁帥心中可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