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魯那晚還住的旅館,一晚上沒睡好。
醒來頭有些痛,暈暈沉沉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走到電視台門口,有些恍惚,才想起今天剛好周末,電視台雙休。
她想去找房子,一直攔不到車。
馬路上太安靜了,很久才過來一輛車,嗖的一下又走了。徐魯站在街道邊,一時有些愣怔,直到身邊一道聲音將她拉回。
她偏過頭,呆了一下。
昨晚朝著江措奔跑過去的女孩子正笑著看她,遲疑道:“你就是江城過來的地方記者吧?”說完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她的名字,“徐魯?”
徐魯緩緩的點了下頭。
擦肩而過那一瞬間,這姑娘或許沒有注意到她,眼神全是朝著一個方向,目光裡那些似水的柔情都能溢出來。
“你好,我是張曉丹。這幾天去鄉鎮跑新聞,昨晚才回來。聽宋姐說省城來了個記者,原來就是你啊。”
徐魯:“嗯。”
“今天不上班,我過來拿點東西。”張曉丹笑道,“剛來不習慣吧?我之前來這也是這樣子。”
徐魯嗯了一聲。
張曉丹笑道:“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愛說話,去鄉下調研采訪沒有嘴皮子可不行,你不說很多老太太都拉著你嘮呢。”
徐魯不太感興趣,又不好拂了人家的熱情,便問了句:“嘮什麼?”
“收成好不好呀,兒子娶不上媳婦呀,媳婦生不了兒子什麼的,能說得很,你根本沒有機會問彆的。”張曉丹說了幾句,又道,“跟你們江城比不了。”
徐魯說:“我覺得挺好的。”
“你真這樣想?”
“騙你乾什麼。”徐魯淡淡笑了一下,“要是有那麼好我乾嗎跑這來。”
張曉丹看著她,歪著頭笑笑。
那雙目光比剛才看起來似乎更親切了一些,好像找到可以訴衷腸的同類一樣。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有了共同話題就沒那麼悶了。
徐魯沉默了會兒,問:“你來這多久了?”
“兩年了。”
“自己考過來的?”
張曉丹遲疑了一下:“算是吧,以前在彆的縣城,離家太遠,就過來這邊了。”
“喜歡這?”
張曉丹的目光比剛才的柔和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嬌羞,莞爾道:“以前還覺得蠻無聊,現在挺喜歡的。”
徐魯沒說話,繞開視線。
現在挺喜歡什麼意思?因為喜歡的人在這。徐魯將手插進上衣口袋,使勁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接著又聊了幾句,徐魯才清楚一般縣裡的新聞都是小張和其他兩個同事跟,其他人主要跑鄉鎮,有時候人手不夠就把小張叫去。反正節目一周一播,又沒有硬性指標。縣裡一般大大小小的事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挑著重點在播出的時候說幾句就行。
半晌,她問:“前兩天中山街著火你知道嗎?”
提起這個,張曉丹臉色變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
“我是昨天回來在路上聽人說的,還好隻是小火災。”張曉丹說,“沒出什麼大事,怎麼問起這個了?”
徐魯哦了聲道:“剛好碰上。”
“你采訪了?”
徐魯搖搖頭:“拍了兩張照片。”說完有意無意的看了張曉丹一眼,“那些消防員脾氣挺不好,不接受采訪。”
張曉丹低頭笑笑看她:“他們人其實都挺好的,就是火場那種情況,隻想著救火救人,完了都累得不成樣子,哪還有力氣和心情理你。”
“我知道。”
“你彆怪他們。”張曉丹說,“一般縣裡出什麼事,都是他們乾,苦著呢。”
徐魯臉上表情淡淡的,勾了勾唇角道:“你這麼為他們說話,是有親朋好友做消防員嗎?”
張曉丹羞澀的點點頭。
徐魯沒有再問下去,默默的吸了一口早晨的涼風,腦袋清醒了幾分,旋即臉色沉下來。
她沒了說話的興致,隻簡單道:“我去那邊走走。”
眼看著等不來車,徐魯也不想說話。她就四處瞎轉,附近賣小吃的地方最近也得走十分鐘的路,剛好在一所小學跟前。
徐魯要了碗豆花乾坐,吃不下。
隱約聽見遠處有訓練的聲音,鏗鏘有力的喊著口號,聲音整齊洪亮。她抬頭四周望了望,才發現隔了一條街的背後就是消防大隊。
此時隊裡十幾個人正在百米負重跑。
每一個人身上扛著八十斤的重物,一邊跑一邊喊著:“一,二,三,四。”那聲音遼闊的能衝破天去。
站在訓練場中心的中年男人,表情嚴肅,嘴裡含著口哨,道:“再快點,再快點,楊初明你沒有吃早飯嗎?!”
身後一聲輕笑,中年男人收勢回頭。
江措穿著軍綠色短袖,手抄褲兜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從兜裡摸了根煙扔過去,中年男人接住,盯著他看。
“今天休假,怎麼還過來?”
江措無所謂道:“閒著。”
中年男人叫程勇,是市裡武警部隊裡調過來的,四十來歲,乾了幾十年消防員,現在手裡管著他們這一堆兵,天天訓練,看著嚴厲,也是個心腸軟的人。
“閒著才有時間多考慮考慮個人問題,我看人家那個張記者就挺好的,你彆總吊著啊,三十的人了。”
江措叼著煙笑道:“一個人習慣了。”
前邊負重跑的一堆男人看過來,統一對江措搖手,喊著:“隊長早。”臉上的表情卻都是不修邊幅的樣子,一肚子壞水,接著又聽著一道整齊的喊聲,“一起跑。”
江措抬眼,勾了勾嘴角。
“你看看這群小子,你一來都成什麼樣了。”程勇笑道,隨即皺眉,“你也少抽點煙。”
江措垂眼又抬:“這麼多年了戒不掉。”
“我看你是沒心思戒。”程勇搖頭道,“你有多克製我能不知道麼,隊裡沒事找張記者去,要不我給你約出來?”
江措吊著眼角道:“彆玩我啊老大。”
張丹是他以前一個同事的妹妹,後來犧牲了,拜托他照顧著點。女孩子長得挺乖,有那麼一瞬間的側臉很像她。追著他跑了挺長時間了,江措明確表示過不談兒女情長,可這姑娘誓不罷休,顧念兄弟情誼,他偶爾也會應一次。
“你就耽擱著吧。”程勇哼了一聲。
江措笑笑,沒說話。
“昨天電視台給辦公室打電話說要給你們做專訪。”程勇想起來這茬,又道,“我拒絕了,要做也是小張過來,彆人我可不領情啊。”
江措原本沒在意,眸子卻忽然閃過一道光。
“聽聲音不是本地人。”程勇說,“我琢磨著這個記者還會打電話過來,說不準跑消防隊門口堵,記者都不好打發,你這幾天留意著點。”
江措嗯了聲:“知道。”
他想起昨晚站在消防隊門口那個纖瘦的身影,試探的往裡張望。她怎麼會做記者,不是學的音樂麼。
程勇拍了江措肩膀一下,問:“想什麼呢?”
江措:“女人。”
“你這小子。”程勇笑嗔。
江措捏了煙道:“我去檢查裝備。”
說完朝著消防車走去。
聽見身後那一堆男人哀嚎的聲音,回響在這寬闊的訓練場上,隨即傳來程勇的粗獷一喊:“負重深蹲一百個,立刻執行。”
江措已經走到車前,將煙頭扔進垃圾桶。
轉身走進放裝備的房間換了消防服出來,沒有穿外套,隻穿了褲子,黑色短袖捅在褲子裡,褲腳塞進消防靴,已經做好隨時準備出發的準備。
他站在消防車前,低頭查看水帶和器械。
訓練中場休息,大家夥四散開,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有的靠在牆上,幾個人一堆聊著閒天。
江措回頭看了一眼,將手放在離合器上。
六子不知道從哪兒貓過來,扔給他一瓶水。江措猝不及防,抬手接住,背靠著消防車,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手背抹了下嘴。
“大好的日子回來乾嗎呀隊長?”六子問,“落單了?”
江措擰好瓶蓋,將剩下的半瓶水扔還過去,大會抱在懷裡笑道:“被我說中了?寂寞難耐沒人理?”
江措附身繼續檢查,頭也沒回道:“再說抽你。”
“這可不是我說的,小五大會他們說的。”六子嘿嘿一笑,“昨天見著個漂亮姑娘,你眼睛都直了,說是比張記者好看。”
江措手上動作頓了一下,拿過抹布擦車。
“真沒想到隊長你資源不少啊,怎麼就沒人給我介紹一個呢?”大會邊說邊歎氣,對著消防車的後視鏡觀賞自己的臉,“長得也不寒磣呐。”
江措偏頭,輕笑了一聲。
褲兜裡手機募得響起來,江措拿著抹布往六子身上一扔,下巴朝著消防車偏了一下,走向車前方,一隻手搭在柱子上,一隻手摁了接聽。
張曉丹說話聲小小的:“這麼早沒打擾你吧?”
江措抬頭看了眼天,灰蒙蒙的,雲都往一處擠,被風一吹又散開。六子從身後蹭過來偷聽,被他一把擰住胳膊將手反剪,左臉貼上柱子。
六子疼的大喊:“我錯了隊長,錯了錯了。”
張曉丹在那邊聽到動靜,忙問:“怎麼了?”
江措鬆開手,拍了一下六子的頭,走向一邊,道:“沒事。”
“哦。”張曉丹停了一會兒問,“你在隊裡麼?”
江措:“嗯。”
“那你忙,我不打擾你了。”
江措:“嗯。”
掛了電話,他點了支煙。六子又從身後貓過來,這次變機靈了,繞了一大圈躲在柱子上看他。
“張記者吧?”
江措抬眼。
“哥你不要我追了啊。”
江措嗤笑。
六子正要說話,頭頂柱子高處忽然警鈴大作,聲音急促。
江措目光倏地一縮。
訓練場的氣氛忽然急驟起來,不管是坐著的還是站著的,此時大家的本能反應都是一個方向往裝備室跑,步子快速雜亂,又一致有序。
廣播也同時喊起來:“惠民街道東街一廠房起火,原因不明,不排除爆炸危險。”
程勇雖說年紀已過四十,可是動作起來比年輕消防員還要利索兩秒,率先到達指揮車,在看到已經穿好裝備要上車的江措,攔了他一下道:“你今天不值班,算了。”
江措拉了拉衣領,目光堅定道:“老大,你知道我性子。”
程勇沒再阻攔,直接上了指揮車。大隊值班人員十二人,短短十秒就搞定裝備,開車出發。
紅色的消防車行駛在清晨的街道上,尤為顯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