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光慢慢變淡,從她的頭發絲兒繞了過去。
他穿著黑色短袖,軍褲,下擺收在高幫鞋裡。肩膀寬闊,挺拔,站的直直的。冷漠,堅硬,陌生。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少年,會低下頭捧著她的臉逗她笑。
徐魯抬頭看了他身後一圈。
他剛說什麼來著?不認識。徐魯感覺有涼氣從腳底竄上來,一直往頭頂冒。明知道會是這樣,她還在奢望什麼。
路邊這時停下一輛出租車,一個女孩子跑了下來。
用很清脆的聲音喊:“江措。”
徐魯微微抬眼,濕漉漉的目光裡,是一頭直直的長發,那雙眼睛眯著笑起來,很活潑歡快的樣子。
她遠遠站著,聽身後那個女孩一邊跑一邊開心道:“知道你今天下午休假,我一忙完就趕了過來,有沒有獎勵?”
徐魯有些僵楞,恰逢那個哨兵又問了句:“請問您有事嗎?”
像是找到救兵一樣,她硬是擠出個笑,搖了搖頭,還是帶著輕微的顫意道:“我找錯地方了,不好意思。”
說完努力仰頭,沒有半步停留的轉身,直接坐上還停在路邊沒來得及走的出租車,連擦眼淚的間隙都沒有,便急急道:“電視台。”
好像這樣走就安全了,至少驕傲還在。
以前她一生氣,他都能很快跑過來哄她。那樣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男人,唯獨對她千依百順。倒也有發脾氣的時候,可都是怎麼慣著她怎麼來。這些年他不在身邊,徐魯慢慢也就習慣了,可那些被他養出來的任性總歸還是在的。
她也應該生氣,應該像方瑜那樣罵他渣男,讓他沒面子。她也難過,難過當年那麼疼她的人說走就走,對她態度冷淡,比陌生人還不如。
方瑜有一天問過她:“妍妍,這些年你等什麼呢?”
等他回頭算不算,等他心軟算不算,她一哭他一定會心軟哄她的。可是現在不會了,你看他都不看你一眼,還有了女朋友。
徐魯閉上眼睛,像睡著了。
山城的傍晚有淡淡彩霞掛在半空,像一面溫柔的背景牆,風吹過去,牆散了。
獨獨留下身後一堆人面面相覷。
小五看了眼江措面無表情的臉,無聲道:“隊長怎麼回事?”
長城擠著眼搖搖頭,同樣無聲道:“走。”
他們幾個倒是識趣的很,看著這邊情況不對,又來個張記者,話都沒敢說,幾個人偷偷溜著就跑了。
消防隊門口一下子空曠起來,風聲蕭蕭。
江措目光定定的,看了一眼,直到車影消失不見才慢慢收回視線。他看了一眼張曉丹,手掌鬆開,煙灰落了一地。
張曉丹向後瞧了一眼:“你看什麼呢?”
江措:“沒什麼。”
張曉丹抿抿嘴唇,道:“我大老遠趕回來見你,你都不說點什麼呀?”
江措抬了抬眼皮,不太想出聲。
知道他就這麼個悶騷性子,張曉丹也不強求了,湊上前挽著他的胳膊笑眯眯說:“我還沒吃飯呢,你陪我好不好?”
江措眉心皺了皺,側眸看了眼身後空蕩蕩的長街,舌頭舔了一下門牙,半晌轉了回來,低頭看向張丹。
他一邊從褲兜裡摸煙一邊問:“想吃什麼?”
“你定。”女孩乖道。
江措笑了聲。
張曉丹:“你笑什麼?”
江措:“笑你乖。”
張曉丹臉頰瞬間就燙起來,蹭了蹭他的胳膊不說話了。
他們也沒去多遠的地方,就在消防隊附近的餐館吃了頓飯。江措要了一大碗面條,張曉丹點了一碗雞蛋羹。
面條剛上桌,江措就低頭大口吃起來。
張曉丹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裡裝了蜜一樣的甜。他身上的凶猛和堅硬都是她喜歡的,還有那種從火場出來一眼睥睨的樣子,身上的男人味兒讓她著迷。
不過他一直都這樣不冷不熱,除了救火對什麼都不上心,可正是這一點,讓她堅定。追著他跑了一年半,她都覺得不累。
江措幾分鐘就解決了一大碗面,抬頭瞥見張曉丹正看著他,自己碗裡的雞蛋羹一勺都沒動過。
“怎麼不吃?”他問。
“看看你不行呀。”
江措擦擦嘴,沒說話。
這話對他根本沒用,這男人一點都不會**。
張曉丹作罷,想了想道:“對了,昨天中山街那邊著火,我聽說事情不大,你沒有哪兒受傷吧?”
江措笑笑:“我像受傷的樣子麼。”
“那也得注意一點,你進去了跟不要命似的。”張曉丹皺眉道,“整天讓我擔心。”
江措抬眉,沒吭聲。
張曉丹努著嘴,咬了咬下唇道:“你明後天調休,打算做什麼?”
江措:“睡覺。”
“不想出去走走啊,我這次從雲頂鎮回來,發現那邊有一個挺好玩的地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江措道:“你知道我得隨時待命,走不開。”
“那你們這調休不是空架子麼,還兩天呢。”張曉丹扭著腰側向一邊,“和你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這不是在說麼。”江措說。
張曉丹心裡懊惱,這男人怎麼就是不開竅。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張丹賭氣道。
江措靜了一秒,從煙盒裡摸出根煙咬嘴裡,然後點上。他輕輕吸了一口,煙霧從嘴裡慢慢吐出來。
但凡和工作有關,到他這都沒商量。
張曉丹泄氣,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你生氣了?”
江措又吸了一口,說:“沒有。”
他想起剛才那個單薄的身影,頭發被風吹的淩亂。幾天前回老家見了也是那樣子,看著魂不守舍風吹就能倒一樣。
江措牙齒咬著煙,閉了閉眼。
張曉丹以為他生氣了,搖著他的袖子道:“我不說了還不行麼,都這麼晚了,不想回電視台,去你那兒坐會兒好不好?”
江措睜開眼,咂了口煙。
他說:“我還有事。”
張曉丹失望的哦了聲。
江措在街上給她叫了輛出租車,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車來。張曉丹坐進車裡朝他擺手,看見他點了下頭朝反方向走去。
礦山的夜晚星空昏沉,像一塊黑布罩著。
江措一人抽著煙在路上走了很久,回到住的巷子。租的屋子很簡單,一室一衛,客廳巴掌電大,一張床,衣櫃裡亂七八糟。他一個男人,也不怎麼收拾,平時除了待在消防隊,調休偶爾回來一趟,基本也很少在。
窗台上擱了幾瓶酒,前些日子長城送的。
江措打開窗子,直接手開了一瓶酒,仰頭往嘴裡灌。他看著窗外一片黑漆漆的山城,偶爾有幾處光亮。
他點了煙靠在牆上,腦子昏沉。
好像今天下午那個短短的瞬間不太真實,怎麼會在這遇見她。比以前淡定了,沒那麼任性了。
以前什麼樣子?
高考考完最後一門,跑出考場看見他,笑嘻嘻的跟中了彩票似的,攤開手嚷著要他給獎賞。後來帶她去遊樂場,開心的跟個幼稚園小孩一樣,要坐摩天輪,拉著他排長長的隊。
那天她特彆開心,坐在摩天輪上一直往下張望,回過頭的瞬間江措探身親上她,女孩很明顯的僵硬了一下,身子一縮,將頭歪倒在他肩上,不敢看他。
他抱著她悶聲笑:“不好意思了?”
她會抬手錘他的背,沒一點力氣跟撓癢似的罵他,不會罵人,隻會羞紅著臉叫他名字,說江措你不要臉。那年她多大,剛十七歲。
夜一深,山城的風吹進來就有些涼了。
江措將喝完的酒瓶扔進垃圾桶,兜頭脫掉短袖,一邊解皮帶一邊往浴室方向走。沒走幾步,聽見有人敲門。
他皺了下眉,將皮帶係好,過去開門。
小五和長城兩個人笑眯眯的站在門口,小五靈活,從他身邊先擠了進來,鼻子很快一皺。
“這麼大味兒。”小五回頭,“你喝了多少酒啊隊長?!”
江措跟著走近,問:“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在外邊碰見張記者了,坐車裡哭喪著臉。你不夠意思啊,人家大老遠趕回來就想和你多待會兒。”長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倒好,一個人跑回來喝悶酒?”
江措靠在桌上,又點了根煙。
長城:“不會是因為下午那個女人吧。”
江措低頭,沉默的抽著煙。
“隊長,那女人你誰啊?”小五一臉八卦的樣子。
江措從煙裡抬頭,眼神裡帶了點警告。小五縮了縮脖子,對長城拋了個繼續的眼神,長城去了他一眼。
“太閒了是麼?”江措道。
小五嘿嘿笑:“不是我囉嗦,昨天救火的時候就是她跑過來采訪我的,我還叫你來著,可你壓根不理。”
江措拿著煙的手一頓。
“她應該跟張記者是一個電視台的吧。”小五琢磨著,“以前怎麼沒見過啊。”
江措啐了一口煙。
長城笑道:“我說小五,你打什麼算盤呢?”
小五道:“隊長要是認識,我這不近水樓台麼,是吧隊長?那女的你什麼人啊,前女友我不介意啊。”
長城一腳踢過去,小五側身一躲。
“真出息你。”長城道,“邊兒去。”
小五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這不開玩笑呢麼。”
江措將抽了一半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裡,後背離開桌子,站直了道:“我去衝個澡。”
說完轉身進了洗手間。
他脫掉褲子掛在鏡子跟前的鐵絲繩上,開了涼水衝澡。水流從頭發上往下衝去,緩緩流過胸膛。
這些年長時間的訓練出隊,再加上他的身體本就高大挺拔,整個人身上似乎有種蓄積的力量,強大,精悍。寬肩窄腰,八塊腹肌,線條流暢,雙腿繃直,已經是出入火場血氣方剛的錚錚鐵漢。
有次她問他:“人家都說男的到了中年都會發福,真的嗎?”
那時候他剛把她睡了,吊兒郎當靠在床頭,就連事後一支煙都硬生生忍住了,回味著她身上的甜香味,不要臉的笑笑說:“咱先蓋個戳,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在他懷裡亂滾,罵他流氓。
花灑下江措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氣,仰頭由著水流噴在臉上,男人的面色隱忍,咬著牙,雙臂撐在牆上,隻剩下腿間的晃動還活著。
門外長城在喊:“隊長,我們先走了。”
小五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江措喘了好一會兒,衝了一下,關了水,沒有穿內褲,直接從繩上拉下褲子套腿上,光著膀子開了門,褲子拉鏈沒有拉上去,隱約能看見一團黑色。
他重重往床上一趟,手蓋在眼皮上。
那個夜晚他一直醒著,抽了一宿的煙。當年追她的時候,表白前一晚也是抽了一宿的煙,才做了決定。
時間可真他媽快,都過去七八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