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熬藥前,聽到劉爺爺一群人介紹,早在她回來前,他們已經換來了西藥,是一戶好心人幫忙送來的,已經服白老爺子喝下去了。
她聞言一呆,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眾人,仿佛什麼都沒聽說過一般,笑著點點頭:“我在後山采的草藥不少也是固本培元的,我拿小瓦罐熬上,等爺爺醒了,正好能讓他喝上。”
眾人又說她心細,誇她不愧是白老爺子的孫女,跟他學了一手好醫術。
白皎便笑了,嫣紅柔軟的唇瓣抿起一抹弧度,在寂靜的夜裡,猶如一朵幽然綻放的蘭花。
他們隻字不提換藥的懷表,她離開前正好聽完了全過程,這年頭家家戶戶都不算富裕,哪有人會好心送上西藥,給牛棚裡的犯人呢。
雖然他們沒有勞改犯的稱謂,可在民眾眼裡,早就和勞改犯彆無二樣,沒有切實的利益,傻子才肯送藥!
還是稀少的西藥!
白皎將這事牢牢記在心底,點點頭便去熬藥,徐奶奶就在一邊燒水。
秋日涼爽,兔子肉還能放置一段時間,加上老爺子生病,便燉了鳥蛋湯。
徐奶奶手藝真不錯,她原本就是喜歡吃喝的一類,性格開朗大方,還加了一些蔬菜條絲,用小火慢慢溫著,以便老爺子醒來隨時能喝。
他們下放的地方是大東北,白樹屯是紅星大隊底下最偏遠的一個屯子,時值秋季,他們入鄉隨俗,也偷偷栽種了一些蔬菜瓜果,因為做得隱秘,又在山上一塊僻靜的角落,倒是沒人發現。
白皎看著天上的星星,上一世她什麼都學,連星星都會看,這會兒觀星應當已經是十二點左右,半夜,家家戶戶都已進入夢鄉。
畢竟,小麥收割就等這段時間,大家都忙著搶收。
白皎掃了眼大家,徐奶奶已經坐在小板凳上,眼睛半睜不睜,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疲倦不堪的神色。
牛棚裡的人同樣分配了任務,明天除了爺爺,他們都要去上工。
“爺爺奶奶。”她輕聲說道,見眾人看過來,她也站起身:“你們彆守著我爺爺了,我來看著就行,明天還得上工,太熬人了。”
劉斌擺擺手:“不礙事不礙事,你一個小孩子都能守得住,我們都是大人了,沒關係。”
白皎聽完露出一抹艱澀的笑:“劉爺爺,這怎麼行。”
她文文弱弱的說,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爺爺奶奶,你們再不睡我真的要生氣了……”她就算說著生氣的話,也依舊細聲細氣,格外好聽。
眾人欣慰地看著她,隻覺心頭一陣妥帖,才慢慢離開這裡,回到自己屋子。
白皎掀開簾子探出腦袋:“明天大家晚點兒起,我給你們做飯。”
眾人聽完話,禁不住笑了起來。
不知道算不算因禍得福,老白家的孫女,竟是開竅了。
她和爺爺一起下放,就算再安靜沉默,也是大家一起看著長大的,怎麼可能沒感情。
如今聽見這話,心裡更是暖暖的。
白樹屯牛棚裡這些人並不多,六個人報團取暖,除去白老爺子一個國醫聖手,其他也多有成就在身,簡直可以稱作臥虎藏龍。
所以女主孫妍才會拚了命的討好,可他們這些人是一朝落魄,不是變成傻子,對方功利的眼神,他們一眼便能看出。
白皎轉過身便守著老爺子,說來也巧,十幾分鐘後,爺爺真的醒了。
白皎輕輕鬆了口氣,立刻衝過去,小聲說:“爺爺。”
白老爺子睜開眼,失焦的目光先瞅到明晃晃的油燈,繼而是一雙殷勤期盼的大眼,水潤水潤,淺色眼瞳,像極了他曾收藏過的一顆琥珀,又像是新釀的蜂蜜。
“皎皎?”他張了張嘴,還沒繼續說話,白皎已經端過藥碗,水潤明媚的眼睛看著他,柔聲軟語道:“爺爺,喝藥。”
白老爺子也是一怔,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孫女自己還不清楚,她從小就有些異於常人,這藥……咦!
他一怔,聞到一股濃濃的藥香,和藥材大了一輩子交道的老爺子立刻認出來,這是一碗好藥,熬得恰到好處,藥材融合極為妥帖,正對他現在的情況!
“爺爺,喝藥。”
她有些著急,白玉似的小臉上泛起一層緊張的薄紅。
孫女端著藥碗,一勺一勺地喂過來,白老爺子喝得痛苦又快樂,蒼老的面容上,眼睛清明有神,打量自家孫女。
他越看越心熱。
小姑娘笑盈盈的,眼睛大而有神,神情輕鬆,態度溫和大方,臉上不再臟兮兮的,露出一張比花還嬌豔的面容。
這樣子……這樣子分明是變好了!
不等白皎端來鳥蛋湯,白老爺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搭上手的瞬間,他眼睛猛地睜大!
白皎初時不解,後來發覺他的動作,乖乖任他把脈。
白老爺子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皎皎,你、你這是好了?”
白皎點點頭,抿緊紅潤的唇瓣。
說起他這個孫女,也是命苦。
她從小就有失魂症,家裡要是沒變故,他怎麼著也要把她帶好,可後來……他不欲多想,下放後,即使他有心,也無力改變。
老爺子眼眶濕潤,激動得無以複加,“終於好了,全好了……”
他嘴裡喃喃,白皎耳聰目明,一瞬便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難怪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原來她還是個病人!
可爺爺從來沒說過。
她驚訝地問他:“爺爺,你說什麼失魂症?誰是失魂症?”
老爺子本想遮掩,然而對上她清淩淩的目光,便是一陣止不住的心軟,想想她的年齡,這般出挑的容貌,自己還能再護多少年?
於是便說了。
這是他原來打算帶進墳墓裡的秘密。
他知曉農村那些生病的婦女是什麼下場,若是身體上的弱症還好,可她偏偏是精神上的,雖然是輕度,乖乖巧巧,說什麼聽什麼
,可她到底心智稚嫩,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心智隻有五六歲的幼兒大。
白老爺子萬萬不敢冒險,尤其自家孫女隨了父母的長相,出落得那麼豔麗。
雖然本地民風淳樸,可他下放這些年,也曾聽聞一兩起叫人悚然的案件,他不敢賭這樣的幾率。
白皎這才知道事情始末。
中間還頗有曲折。
她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失魂症,白老爺子乃是國醫聖手都治不好,後來病急亂投醫,偷偷找到當時的道觀觀主,德高望重的張道長。
當時還沒開始破四舊,沒想到歪打正著,道長告訴她,白皎生來丟了一魂一魄,若有機緣,自然可以找回,若無機緣,便隻能一輩子如此。
不等他準備厚禮,那位道長便死了。
他歎息一聲,當時走投無路,隻拿對方的話當作心裡安慰,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白皎還打算學醫,聽見這話立刻睜大眼睛,她知道這世界靈力稀薄,修煉成仙是絕無可能,可誰知道有什麼能人異士。
她並不害怕,反而產生一個絕妙的主意。
“爺爺。”她茫然地說:“我之前總覺得自己看世界,隔著一層大霧,我沒法回應你,每天睡覺是,總會迷迷糊糊聽見一道聲音,一直在講什麼東西,感覺自己好像去了另一個地方……”
“今天下午,突然聽見她說,機緣已到,讓我回來,我就發現,大霧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腦子好像清醒了一點。”
老爺子聽見這話,登時驚愕無比:“什麼!”
若不是顧忌其他人,他怕是要吼出聲來,再看自己的孫女,更是心疼到了骨子裡。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可和那道長接觸,也知曉一些怪力亂神之事,這是孫女的機緣,可是,如果能選擇,他寧願孫女沒有這樣的機緣,隻要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著就好。
他動了動嘴唇,到底沒說什麼。
至於她得到的機緣,他病了一場,實在沒有這個心力,白皎也沒急著解釋,她早就定下來未來的發展方向,學醫!
身邊不是有個國醫聖手,她還要靠這個翻身,平反是1978年的事,現在是1976年,她等不了那麼久,隻能另做打算。
還有修煉,也不能拋下。
她隱約有個計劃,還得細細推敲完善。
爺孫倆喝完了鳥蛋湯,便各自躺在床上,她眯了眯眼,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弱了,又經過一頓操勞,已經超出極限,不多時,屋子裡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第二日一早,隨著刺啦一聲,濃鬱的肉香被熱油激發,霎時間,彌漫在狹小的廚房裡。
兔子肉被她清洗之後切塊,兔肉雖香卻很不易熟,於是她加上大蔥之類的調料翻炒之後,加水燜煮。
還有六個早就煮好的鳥蛋,剝了殼一起在鍋裡入味。
這會兒天色昏暗,一抹光線都沒有,離早起還有一段時間,白皎便守著瓦罐,火苗將狹小的灶台,黃色的牆
面染上一抹橙紅,暖意在廚房彌漫。
主食饅頭待會兒再蒸,菜還沒熟呢。
天邊漸漸露出一抹魚肚白,不多時,澄然一片,牛棚裡的人早就熟悉了上工時間,陸陸續續起床。
最先起的是徐奶奶,她剛下床便徑直來到廚房,打開門一陣肉香撲面而來,看到白皎後,忍不住驚呼一聲:“你這丫頭,你咋醒過來了!”
白皎起身,將洗好的蔬菜掰斷一起按進燉湯的鍋裡,做完這一切,才看向她:“徐奶奶,吃飯吧。”
徐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巴張了張:“你這……你這讓人咋說啊!”
最後,是兩人一起把飯端上桌。
幾人起床後看到桌子上一大盆肉,香噴噴油滋滋,冒著濃鬱的香氣,白煙冉冉,簡直像做夢一樣。
“這是、這是啥?老劉你幫我看看,我不是在做夢吧!”
劉斌還沒來得及動手,徐紅便一把擰了過來,聽見老周嗷了一聲,她瞪著眼說:“你看是不是做夢?”
“不是不是,我錯了我錯了!”
大家見狀笑成一團。
牛棚裡五個大人和白皎一個孩子,劉斌從政,張秋實是科學家,白庭生,便是白老爺子的名諱,他學醫,徐紅出身富貴之家,周岩是商人,和徐紅乃是一對,多少夫妻父子恩斷義絕,他們倆卻一起熬了下來。
下來大家各有各的過往,因為某些事,從天南地北彙聚此處。
笑夠了,徐紅才解釋,“今天這飯可不是我做到,是白皎燉了兔子肉。”
霎時間,一眾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還沒等人說話,徐紅便道:“你們不知道,我早上起來準備做飯,那知道推開門,這孩子不聲不響已經做好了,給我嚇一跳!”
“真是實心眼呀!”
白皎搖頭:“我自己想做。”
見眾人一直盯著她瞧,從未被大家如此關注的白皎抿了抿唇,微微低頭:“爺爺奶奶,吃飯吧,再不吃飯就涼了。”
一群人這才動手,兔子肉經過長時間燜煮,早就燉的爛糊無比,一抿,肉便脫骨而下。
兔子就算再肥,也不夠六個人吃,這便看出小姑娘心細如發,曉得下一些蔬菜,還有六顆蛋,雖然小,可沒人都能分到一顆。
對他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味。
若是年輕人,或許還有機會上山找野物,吃頓肉,可他們年紀大了,輕易摔不得,就連白老爺子,也不會經常上山,所以他發燒時,才會出現藥材用光了的情況,一群人不得不去求人。
一大早,白皎便跟著下田。
清風徐徐,麥浪宛若波濤滾滾而來,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耀眼的金色,此時還沒工業的汙染,天空藍得透亮,宛若一塊晶瑩剔透的巨大藍寶石,沒有一朵白雲。
白皎跟著爺爺奶奶下地,他們也要乾活。
除了白爺爺生病,村長憐惜老人身體,放了一天假。
不這樣,他們連活下去都是
問題,他們是下放過來的,村裡怎麼可能白養活他們。
白皎開始還在讚歎好景色,風吹麥浪香,後來不停彎腰割麥,紮人的麥芒擦過皮膚,又癢有痛,她便不這麼覺得了。
實在是累。
就算是習慣了耕作的莊稼人,忙完收麥也要累得半死。
大東北冬天難熬,除去收麥子的村民,一行人去山裡砍樹,挖土,放牛,放牛是個輕鬆的好活,但是輪不到他們啊。
普通村民都輪不到呢。
“大家都快點兒啊,偉大主席保佑,今天是個大晴天!”
白皎抬眼望天,是個晴天不錯,但是太陽也太酷熱了,身上冒出一層層熱汗,再看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手要累斷了。
休息時間記工分,她也隻得了兩分。
和其他青壯年簡簡單單記五六個公分相比,簡直少得可憐。
徐紅倒是欣喜:“皎皎,你今兒個晌午記了兩個公分,真厲害!”
白皎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她搜了下記憶才知道,自己以往全天都隻是一兩個公分,更遑論今天才半天,真是巨大的突破。
她擦了擦頰邊的汗,因為劇烈運動,雪白剔透的臉頰泛起一層誘人紅暈,一雙眼眸大而嫵媚,本就穠麗漂亮的顏色,愈發鮮豔奪目,隻是因為年紀尚小,輪廓線略顯圓潤稚氣,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
徐紅見此心頭一跳,白家這姑娘,容貌也太拔尖了。
動亂那些年,她見過不少姑娘,沒人比她更絕色,可她們走錯了路,選錯了人,也隻有少數幾個,勉強得以保存。
她心頭喟歎,不知道這樣的容色,對她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此時,村民們欣喜地看著清香金黃的麥田,杆子粗大,麥穗飽滿,都要壓彎了腰了。
“看這麥子,我估計今年是個豐收年呀!”
“是啊,我看那邊地裡的玉米,也快熟了!到時候掰玉米,給孩子烀玉米餅子吃!”
“彆說孩子,就連我都開始饞了!”
“哈哈哈,麥子還沒收完呢,就想著玉米了,我看這麥子還得好一陣收呢。”那人說著捶了捶腰,看了眼望不到邊的麥田。
白皎聽著心念一動,想到一個神器。
農用犁地機,播種機,收割機!
解放生產力的三大發明!
雖然國外很久就有,國內也在六十年代便引進了,但是華國疆域如此之大,普及到白樹屯,那可真是遙遙無期。
她沉思著,收割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旁邊張爺爺推了推鏡框,提醒她:“皎皎,彆發呆,有人盯著呢。”
白皎點點頭,看向麥田:“嗯嗯。”
她像是想起什麼,小聲說:“要是有收割機就好了。”
她壓低了聲音,卻耐不住張秋實離得近,聽見這話的他猛然一怔,收割機?
那是多遙遠的事兒了。
他因為曾經出國留學,被有心人
抓住把柄,下放至此,開始還憤憤不平,後來在日複一日的耕作裡消磨了鬥誌,隻敢自己默默研究。
牛棚裡的人團結一心,沒人告發他,他就自己默默研究,可惜手上什麼都沒有,明明,他曾經也是個意氣風發的科學家。
這會兒聽見白皎的話,勾起他的不甘,可他也隻是苦笑一聲:“收割機哪有那樣簡單的呢。”
白皎眨了眨清透的眼:“可是,張爺爺你不是說有那什麼大馬拉的……拉的……”
她頓了頓,張秋實在她面前確實說過不少發明,那是他以前心比天高,不甘就此一生。
“馬拉小麥收割機!”張秋實心頭一跳,不禁脫口而出。
馬拉小麥收割機早在二十年代便有了,因為太笨重早被外國淘汰,但他在國外啊,曾經親手拆解過,如今聽到白皎的話,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腦海裡產生。
馬拉小麥收割機利用齒輪和鏈條傳動,原理十分簡單,如果他把笨重的機器加以改進,變成一兩個人就能操控的輕便機器呢,雖說效率會降低一些,可那是對於機器,與人力相比,它絕對完勝!
“皎皎,你說的對,是我狹隘了!”張秋實認真地說道,雙眼發亮,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
這時,不少農民聽見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啥收割雞,那是啥雞啊,名字真奇怪!”
白皎眨了眨眼,小姑娘臉都漲紅成一團,羞赧得不行,卻仍舊出聲解釋:“不是雞,是機器,一開動就能收割機器,把麥稈和麥穗分離,不用人再去彎腰收割。”
她天真的話惹來村民又一陣哄笑。
“真要是那樣,那可比神仙還厲害呢。”
“肯定是假的,咋可能有這樣的機器!”
很顯然,他們並不相信。
白皎倒是不急,她瞥了眼已經沉思起來的張爺爺,再度低下頭,唯獨唇角綻開一抹笑容。
是不是假的,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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