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今天你可以贏 我也很盼望有這樣一個女……(1 / 1)

這個故事已經進入尾聲。

聽到何清浮的話, 小薑厭很困惑,但何清浮沒給她出神的時間,而是在進入山穀前把她推了下去。

女孩的身體一歪,在墜下馬的瞬間變成了紅線。

她如何清浮所言, 飄進風裡, 隻等待千軍策馬而過, 才悄然化形站在雪地裡,孤身站在漫天大雪中。

小薑厭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匕首。

她拍了拍上面的雪, 轉頭向山穀的方向看去。

另一邊,何清浮剛駕馬衝進山穀, 連成片的弓箭就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何清浮把身體歸屬權還給薑赤溪。

除了照顧小女孩以外, 她的所有行為都是按照薑赤溪的曆史線扮演的。

薑赤溪本就是一個在曆史上耀眼的女性。

所以扮演她的自己,好像也在這個時代變得極為耀眼。

可除了靈魂一樣外, 她與薑赤溪其實並不相似,記憶才是組成一個人的因素,她很清楚,她與薑赤溪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她不如薑赤溪冷靜,也沒有對方的膽魄。

她曾經以為自己有如此膽魄, 所以擅自穿越千年而來, 可真到了關乎人類存亡的時刻, 她反而下不去手。

薑赤溪的聲音響起:“你會後悔的。”

“優柔寡斷, 在不該心軟的地方心軟, 我後世怎麼會是你?”

何清浮輕聲道:“抱歉。”

薑赤溪回:“你沒有對不起我。”

“隻是當初你說自己是為救後世人類而來,所以我才讓你暫住於我的身體,現在你沒做到, 我覺得有些失望。”

“不過無論如何,我的一生已經完整走過,你雖然沒有幫上任何忙,但也沒有擾亂我的選擇。”

何清浮輕輕笑了笑:“你的人生很漂亮。”

薑赤溪沒有推辭:“當然。”

她的聲音很自信,嘴角的笑容也很從容。

一邊說著,薑赤溪一邊舉起盾,揮起手裡的劍,與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弓箭對抗,哪怕她知道抵抗不了多久,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多久,但大家依然在做著這件事。

生命正式進入倒計時,何清浮以旁觀者視角觀看起薑赤溪的落幕。

此戰後,薑國女帝死亡,她的屍體被薑榮歌偷偷運回皇陵,山穀下的屍體換成了姚史安的。

薑國作戰計劃成功,重創楚蕭兩國。

顧棹君身為計劃的製定者,也身為薑國軍師,聲名鵲起,引各國重金爭搶,但她立誓隻效忠於薑國,與新任守邊將領辛梁共同駐守邊疆,於八十歲高齡才逝世。

薑榮歌成為薑國曆史上第三任女帝,開啟盛世般的五十年,而後又過了百餘年,薑國才逐漸退出曆史舞台,被詳細記於史書中,被後世無數學者研究。

可這些都要在平行世界上陳寫了。

小嫁衣妖沒有死,原世界曆史線崩塌,這全是因為自己優柔寡斷。

薑赤溪對她的評價並沒有錯,

何清浮儘量讓自己放空,不去想她到底都做了什麼,不去想她的對有多少,錯又有多少。

“其實剛才的決定就是一瞬間,”沉默了會兒後,何清浮忽然自顧自地說起話,“我都把匕首帶上了,昨夜輾轉反側,也是想過要重傷她的,想過殺掉她這個分身。”

“但她把我抱住了,那麼危險的地方,她突然出現,十分信任地抱住我。”

“我那時候什麼都想不到了。”

何清浮說:“那麼小,那麼溫暖,我都不敢想她突然出現是要做什麼。”

“我從沒像剛才那刻一樣,如此鮮明地發現自己就是個普通人。”

何清浮不停說著無人回應的話:

“我以前也曾自得過,覺得自己厲害,被師祖說天資卓越,天賦強大,我一出生就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用我爭取,我想要的東西,無論是金錢地位,還是極品符咒,都會出現在我眼前。”

“我甚至都不用修煉靈力,天地間的靈力就會自主充盈滿我的身體。”

“雖然我從沒表現過自滿的情緒,但深夜睡不著的時候,也有過片刻的沾沾自喜。”

“然而我現在才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我的強大不是因為自己,是因為我往世的因果,因為我的前世們都是如此優秀的人,所以我中了大獎,在我成為何清浮的時候,先天成為了一個厲害的人。”

“可我依舊是人。”

“普通的人。”

何清浮的聲音有些哽咽:

“一個不偉大的人,而是有私心的人。”

“我是曆史的罪人,但終於不是女兒的罪人了。”

無論如何糾結,何清浮自始至終有個觀念從沒有動搖過。

那就是小薑厭沒有任何錯。

既然沒有錯,就不該受到懲罰。

薑赤溪沒有回應這些話,隻是輕歎了聲氣。

弓箭數量太多,她已經精疲力儘,現在山穀內的薑國士兵隻剩下不到一百人,可鋪天蓋地的箭雨似乎永遠不會停。

兩分鐘後,因為躲閃不及,一支箭直直射進她的肩膀。

利器穿透肌膚的聲音很清晰。

薑赤溪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她的馬早就在剛才死了,側倒在地,背脊上全是鮮血,薑赤溪用馬匹的屍體做遮掩,砍斷了長長的箭羽,而後繼續站起來,繼續戰鬥。

何清浮不再說話。

很快,第二第三支箭射進薑赤溪的胳膊和小腿,一陣血氣上湧,薑赤溪低頭咳出血。

旁邊尚存的士兵急得眼眶通紅:

“姚將軍,我們把您護送出去吧!”

“我們把您圍住,能出去的,您肯定能出去的!”

薑赤溪擺了擺手。

她想要回話,但話還沒說出口,一支箭就射進剛才的小士兵胸前,對方的手向前虛抓了下,然後徒勞地向後倒下,濺起地上好多雪。

在第四支箭射進薑赤溪的腹部後,她目光所及已經沒有薑國將士了,山穀的方向悠悠傳來憤怒的喊叫聲,還有兵刃對抗的聲音。

那批繞路從後方去山頂的薑國隊伍已經抵達。

薑赤溪深吸一口氣,此時她的頭頂再沒有飛箭,隻是時不時有楚蕭兩國的士兵墜落,在她身邊摔得粉碎。

她扶著劍緩緩坐在雪地上,意識逐漸模糊,鮮血從身下往四周流。

但就在意識徹底消失前,她忽然聽到一道很遠很輕的聲音。

“娘親?”

薑赤溪的思緒瞬間凝聚了幾分。

她不敢置信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團紅色影子正往這邊小跑過來,女孩跑得發絲都亂了,鼻尖被凍得通紅,手縮在厚實的冬裝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左臉頰上有兩道血痕,細小的血珠流出來,又被冰雪凍住,凝固在臉上。

跑得近了,她從袖子裡抽出那把匕首,高高揚起,扔到了薑赤溪的腳邊。

鐵器落在雪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為什麼?”

趕在何清浮占據身體主導前,薑赤溪率先問出了聲:

“現在還不到時間。”

“不是說十分鐘以後找到我,才算你贏嗎?”

小薑厭跑到了這位皇帝面前,輕喘著氣,而後抹了抹臉上的血珠,把它擦掉了。

“我為什麼要和你爭輸贏?”

她蹲下身子,把手放在薑赤溪的腹前,像是要堵住那些往外流的血:“平時想贏是平時,今天我不想,今天你可以贏。”

薑赤溪看了女孩許久,而後身體前傾,摸到了那把匕首。

“你該想的。”

“因為我很忍心,所以你不知道你會面對什麼。”

小女孩輕輕皺眉:“我當然知道。”

“你不是要殺了我嗎?”

這句話簡直石破天驚,剛想要占據主動權把匕首扔出去的何清浮瞬間不動了,她的意識懸浮在薑赤溪的腦海裡,倉皇而茫然。

“不知道為什麼,你似乎覺得我很笨,可我明明很聰明,而且這件事並不難猜。”

小薑厭說道:“這個月你總是心不在焉,昨天在軍營裡拿匕首的時候,還掉在地上兩次。”

“你是想讓我幫你守墓吧。”

“桃桃跟我說過,兩年前有個皇帝墓被震出來,隨葬品全部碎了,連皇帝的屍體都被泥沙裹沒了,”小女孩的聲音很慢,“而父妃又跟我說過,這種事情並不少見,書上也有內容,比如薑國對死人的身體很看重,如果屍體沒了,就意味著來生也沒了。”

小薑厭直言道:“你讓我把本體放在皇陵,然後讓分身跟著你出來,不就是為了殺了我的分身,好讓我的本體重傷,給你守墓嗎?”

天地間忽然變得很寂靜。

何清浮想要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而小女孩也沒等她的回答,自顧自地往下講:

“答案我早就告訴你了。”

“從地宮離開的那晚我就說了。”

“你問我想去哪裡,我跟你說,我沒有想去的地方,所以去哪裡都可以。”

“你是不是忘了?”

“——還是你沒聽明白?”

小薑厭的眼神忽然變得極為審視,她上下打量著薑赤溪,像在打量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大人,現在何清浮還沒有占據主導,所以薑赤溪直面了這種審視。

這還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經受這種目光。

看不起人的目光。

她想要懲罰小女孩,所以拔出了匕首的刀刃,嚇唬性地往前晃了晃,但小女孩眼睛都沒眨,面無表情的。

她繼續道:“說實話,我是有些生氣的。”

薑赤溪對此很好奇,她強撐著渙散的精神,讓自己重新看向女孩。

她問女孩:“你氣什麼?”

“氣你看不起我。”小薑厭回。

“你救了父妃,所以他甘願在地宮裡照顧我,看不到陽光,一照顧就是三年,你前世救了桃桃,所以他這輩子努力讓自己比所有桃樹都漂亮,爭取進入你的視線,後來被困在狹窄的鎮國寺裡,終生不敢化形,還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他們都願意報恩,你憑什麼覺得我不會?”

小女孩揚著下巴問薑赤溪:“你直說不行嗎?”

“誰教你的壞毛病,還讓我自己猜??”

“我是因為你才擁有生命的,而且我是自己化形,你被迫開始照顧我,所以報恩很正常,你又不是想把我的命要回去,隻要不是這個,其他條件但凡我能做,我是可以儘力做的,這是合理交換,並不是開不了口的話。”

“所以你真的很看不起我。”

薑赤溪看了女孩許久,突然笑起來,她輕晃了下頭,把匕首扔在地上。

“你能自己來嗎?”

薑赤溪說:“我短暫地下不去手了。”

小女孩繃著小臉,嫌棄地翻了下眼睛:“人類就是瞻前顧後,想好的事情就做,不能臨陣脫逃,還兩次把匕首扔掉,你這樣對我也很殘忍。”

說罷,小薑厭撿起雪地上的匕首,翻轉手心,直直捅向自己的心臟。

她的速度極快,根本沒給人反應的機會。

等何清浮飛速占據主導的時候,那把匕首已經隻剩刀柄暴露在空氣裡了,何清浮慌張地向前抓,她想要捂住女孩胸口的血,但她現在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哪怕隻是個簡單動作都會要了她的命。

她喉嚨裡溢出哭腔,眼前模糊一片。

小薑厭彆開臉:“這次幫了你,算是兩清,以後就不再幫忙了。”

何清浮用了很久才挪到小女孩面前,這會兒對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倒在雪地裡很小的一團,雪花落在她柔軟的小臉上,粘在睫毛上,緩慢地融化,順著眼角滑下去,留下了一道很淺的淚痕。

兩分鐘後,小女孩的身體徹底消失。

一條極細的紅線被風雪席卷著飛向高空。

死期既定。

薑赤溪逐漸閉上眼睛。

何清浮的意識也隨之分崩離散。

“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看你們相處嗎?”

一片空茫中,何清浮似乎聽到了薑赤溪的詢問聲。

“為什麼?”

她無意識地反問。

薑赤溪回:“因為我怕我多看她,就會喜歡她,我也很盼望有這樣一個女兒。”

“她很聰明,比我們都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