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鎮國桃樹 陪我最久的和我最要好(1 / 1)

何清浮還是很嚴謹的。

以防女孩懷疑她為什麼知道鎮國桃樹就是那朵小野花的轉世, 她生拉硬拽了一套說辭。

“作為薑國皇帝,那棵鎮國桃樹自然而然就來跟我對話了。”

“就和你一樣,突然就開始說話。”

“它還跟我說了自己夢中的經曆, 它有提到紅線做成的傘, 所以我猜它就是小野花的轉世。”

小薑厭對此很信服。

她說對方怎麼對她接受那麼快呢, 看她化形也沒嚇得哇哇亂叫, 原來已經有桃木妖跟她說過話。

想到這兒, 小女孩瞥了鶴妖一眼。

確定地點點頭。

——薑赤溪是個對妖怪很親切的皇帝。

小薑厭沒聽出問題, 可一旁的陳熙鶴卻察覺出些許不對勁來, 除非機緣巧合, 一般妖怪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前世的, 而且妖怪基本不會主動找人類說話,這冒得風險實在太大,尤其是這種隻是擁有神識, 還不能化形, 本體就放在明面上的樹妖。

但陳熙鶴想了想, 還是沒有詢問。

畢竟他是來幫這位皇帝養小孩的, 好好養就是他的工作,他隻需要操心這點。

夜色已經很深了, 何清浮道了彆, 直奔薑國的鎮國寺。

那棵四百餘年樹齡的桃樹就立在院子中央,樹枝上掛滿了紅色的祈福帶,滿樹的桃花盛開得正好, 清淡的香氣充盈滿整個寺廟。

何清浮偷偷潛入寺廟, 站在了樹下。

她把手心貼在樹乾上,認真道:

“我有事情要找你幫忙,但之前我想講個故事。”

“前不久我遇到了些事情, 忽然記起自己的前世,裡面有朵小花。”

桃木的樹枝微微晃動,像是不知道她忽然說這些是做什麼。

何清浮放緩了聲音:

“好幾世以前,我在領兵打仗的時候被敵軍襲擊,潛入一個山洞內躲藏。”

“我在山洞裡躲了三天,後來離開前,我撿了些花種,灑在山洞邊緣,希望它們與我共同生生不息。”

“那時我灑了一把花種,很多很多,可是洞口土壤稀薄,滿是碎石,根本不適宜生長,小花要長出來實屬不易,但有一朵小花還是頂著千難萬阻長了出來,天道對勇敢的生靈向來有嘉獎,於是給它開了神識。”

何清浮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有了神識後呢,它就總想著找我報恩,可它隻是有神識,無法化形也沒有妖力,任何風吹雨打都能把它擊垮。”

“有次風雨實在太大,它在洞口不停地哭,這時有個嫁衣妖發現了它,用本體上的紅線織出一把小傘,幫它頂了半夜的雨,嫁衣妖輾轉各國,所有主人都不喜歡它,它很孤獨,小花也很孤獨,於是它們在風雨裡說了很久的話,但風聲太大,誰都聽不清誰的。”

“可它們依然在說話。”

“小花還唱起歌,風雨裡的歌聲很動聽。”

“天亮的時候,小野花死掉了,它轉世到了薑國,成了一棵桃樹,它不停生長,冥冥之中總覺得要報答這個國家,報答某個人,直到四百年後,它見到了薑國女帝,覺得很親切,對方也覺得這棵桃樹長得不錯,滿樹的花是全國最漂亮的,於是把它遷到鎮國寺,封為鎮國神樹。”

何清浮一邊說話,一邊留意桃樹的反應。

她本來並不準備與這棵桃樹交流,更不準備與它有什麼關係,畢竟前世就是前世,前世不必念也不可追,但剛才小薑厭的那些話,讓她意識到小女孩不僅需要家人,也是需要朋友的,所以她決定稍稍跟桃樹提一嘴,看它願不願意落下朵附帶神識的花,去陪小嫁衣玩。

而且她也不是隨便下的決定。

這棵桃樹會在明年被天雷劈死,神魂都被擊碎,滿樹繁花化作黑灰。

它既然被薑赤溪封為鎮國神樹,就承擔了部分薑國命數,它的死亡預示著薑國即將面臨種種災難——

薑赤溪最信任的鎮邊將軍患上重疾,周邊兩國密謀與薑國開戰,薑國國運開始走下坡路,必須於萬難中尋一出路。

以上種種都是曆史發展的必然,國家有盛便有衰,何清浮並不為此擔憂。

她的選擇隻落在“這棵桃樹會神魂俱滅”這點上。

小薑厭隻能和這些沒有未來的生靈玩,她不能參與人間因果,和她玩的人與妖也最好不去參與人間因果,最起碼不能暴露她的存在。

就像鶴妖,就像不久後會死亡的桃木妖。

思及此,何清浮歎了口氣。

她告訴眼前的桃木妖:“現在那件與你一同躲在山洞裡,淋過同場風雨的嫁衣妖出現了,因為防止她被除妖師找到,我把她藏在一個地方。”

“我怕她害怕我,再加上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我忽然記起前世的一些事,所以便告訴她,是你主動找了我,是你主動說起小野花的事情。”

“如果你想去找她,就幫我繼續這個謊言,不能暴露她的存在,不能跟任何人說起她,也不能單獨去見她。”

“你要是可以做到這些,就落下一朵花。”

何清浮等了還不到半分鐘,一朵小桃花就慢慢悠悠地從樹枝上落下來,落在她的掌心。

“我說怎麼那麼親近你呢,原來是這樣啊。”

“這還是我第一次開口說話,以前都不敢來著,怕把大家都嚇死。”

小桃花的聲音微微上揚,很活潑很張揚的樣子。

他年紀還小,圍著何清浮飛了一圈後,得意道:

“畢竟喜歡我的百姓那麼多,他們總來看我,我一說話準能嚇傻一圈人。”

何清浮認真叮囑他:“以後也不能說話,百姓會怕你。”

小桃花撥拉了下自己的花瓣:“我當然知道。”

“我聰明得很。”

何清浮再次確定了遍:“我跟你說的那些都能做到嗎?”

“當然,我們草木生靈從不騙人,”小桃花一邊答話,一邊去周邊的樹上扯了幾根細條,裹在自己身上,飛動的時候像纏了一圈的流蘇,“這樣怎麼樣?”

“初次見面要保持尊貴優雅。”

何清浮沉默了一瞬。

她斟酌道:“不是很優雅,她可能會給你扯下來…”

小桃花飛速後退。

何清浮連忙道:“也不一定,都是我瞎說的。”

小桃花提防地護住身上的流蘇,思考了好幾分鐘,才勉強地點了下頭:“好吧。”

“我要是不喜歡她,你得把我送回來。”

何清浮保證:“絕對可以。”

半小時後,何清浮回到皇宮,她這一晚上來來回回的,現在終於快能休息了。

她把小桃花帶去了地宮。

此刻小女孩已經睡著了,趴在床上,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裡,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呼吸的聲音很輕,睡得十分香噴噴。

小桃花好奇地湊過去,站在她的臉頰上,彎著腰瞅她。

睡夢中的小女孩有些癢地摳摳臉頰,幾個呼吸後,她緩緩睜開眼睛。

她與小桃花面面相覷。

片刻,睡得迷糊的小女孩一把抓過小花,把它身上的細條樹葉全部拍打下來。

“什麼醜東西。”她嘟囔道。

小桃花:“!!”

它被小薑厭捏在手裡,花瓣逐漸蔫巴,明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可小薑厭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她安靜地盯著小花看,惺忪的眼睛終於清醒了些許,她往前湊了湊,深吸了一口氣,又躺回枕頭上。

“香香的。”

小桃花的一朵花瓣重新支棱起來了。

“軟軟的。”

“會唱歌的小花。”

小桃花的所有花瓣都重新支棱起來。

小薑厭重新睡過去,它從女孩手心飛出來,飛到何清浮面前,嚴肅分析道:“她不是故意說我醜,主要是她太困了,她肯定是夢到鬼了,在說鬼醜。”

何清浮點頭:“是這樣。”

“她也不是在抨擊我的審美。”

何清浮:“是這樣。”

小桃花:“她誇我,她喜歡我。”

何清浮:“應該是這樣。”

小桃花滿意了,它飛到女孩的枕頭邊,還扯了點被角蓋住了自己:“好了,你們都走吧。”

“大晚上的,最討厭吵妖怪睡覺的人類了!”

陳熙鶴從角落裡坐起來:“隻有她是人,我也是妖。”

小桃花:“…哦。”

“你還挺不明顯的。”

陳熙鶴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銀色長發,雖然困惑,但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再次合衣躺下。

何清浮忍了忍笑,孤身離開地宮。

她在日記本上寫道:

【厭厭現在有家人和朋友了。】

【小桃花也很可愛,畢竟是草木生靈,雖然臭美但很善良,就是不知道厭厭能不能接受它的吵鬨程度。】

寫到這裡,她沉默片刻,臉上的笑容淡去了:

【可是小桃花會死。】

【我其實不太確定...是從來沒有朋友好,還是明明有朋友,對方卻去世了更好?】

【似乎都不好,都很不好。】

【我不希望厭厭難過,所以我最好能把小桃花救活,然後把他也藏起來,就是天雷劈過的靈體如何修複是個問題,我不知道,也沒人能告訴我。】

*

時間過得飛快。

因為小桃花隻需要讓本體杵在寺廟裡,自己的神識想去哪就去哪,所以自從來地宮以後,他就開始和小薑厭同吃同住。

半年過去,地宮的擺件越來越多,何清浮還弄來一批夜明珠鑲嵌在牆壁上。

地宮的布景很溫馨。

陳熙鶴對兩個小朋友也照顧有加,有時候何清浮一進來,就能被他臉上名叫父愛的光輝給照耀到。

鶴妖的感情很純粹,養小孩養得愈發真情實感,最後還跟何清浮討論起對他們的教育問題。

“他們需要讀書。”

有次吃完晚飯後,陳熙鶴坐在了何清浮的對面,表情嚴肅得像是要討論什麼生死大事。

何清浮也想過這件事,可她覺得兩個小朋友還小,可以再過得快樂些。

可聽到何清浮的話,陳熙鶴搖了搖頭:“厭厭想讀書。”

“她想讀書很久了。”

何清浮側眸看向不遠處的小女孩,這會兒小女孩還在趴著看畫本,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小桃花跟她並排趴在一起,翹著兩朵花瓣,像翹著腳。

“她從沒跟我說。”何清浮輕聲道。

“她也沒跟我說,可如果她的名字隻需要被念出來,而不是寫在書上,寫在本子上,她不會覺得薑饜寫起來麻煩。”

陳熙鶴說道:“她想把自己的名字記錄在什麼地方。”

何清浮沉默許久。

片刻,她看向陳熙鶴,神情十分認真:“你很好,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的,”陳熙鶴回頭看了小薑厭一眼,繼續道,“你陪她的時間太少了。”

“今天厭厭問桃桃有關皇太女的事情,問她小時候住在哪裡,桃桃說皇太女小時候都是跟你睡的,厭厭冷了一下午的臉,死活都不再跟他玩,說他騙自己。”

“他騙厭厭了嗎?”

何清浮捂住額頭,輕輕搖了下頭。

她想要解釋這件事,但又無法開口,於是隻能表態:“今晚我會的。”

陳熙鶴輕點了下頭,而後起身,拿著故事書去給小朋友講故事去了。

何清浮行事很乾脆,這天深夜就送來一摞啟蒙書,抱著厭厭教她課文裡的意思,可大概是種族差異,明明是很溫馨的課文,小薑厭總能解讀些陰謀詭計出來。

小女孩學著學著忽然生氣起來。

她把書推到一邊:“亂七八糟。”

小桃花搖旗助威:“狗屁不通!”

陳熙鶴把書拿到一邊:“那今天就讀到這裡了,洗洗臉,漱口睡覺。”

小薑厭跳到地上,慢吞吞地去水缸裡舀水,何清浮跟上去,把手巾放進水裡浸透,又擰乾,輕輕地給小女孩擦臉。

小薑厭問她:“你怎麼還不走?”

“你這個時間應該走了。”

何清浮認真道:“今天我陪你睡覺,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小薑厭的眼睛一亮。

她本來慢吞吞的動作頓時快起來,速度快到何清浮眼花繚亂,不過三分鐘,小女孩就準備完畢,把鞋子一脫,跑到床上躺好。

何清浮躺到一側。

她平躺了一會兒,轉過身,把小女孩抱進了懷裡:“睡吧。”

幾個呼吸後,何清浮覺得自己的肩膀一重,柔軟又溫暖的觸覺從她的肩頭開始往全身蔓延,何清浮低下頭,發現小薑厭把自己的臉貼在了她的肩膀上。

何清浮很努力地閉了閉眼。

她忽然很難受。

這種難受說不上是倉皇還是難過,好像逃避了須臾的東西又重新灌回己身。

她一下一下拍著小女孩的後背。

小桃花慢慢飄起來,抱著被角努力往上拉,給小女孩蓋好,氣喘籲籲地坐在一邊,休息好後,它撥拉開女孩緊緊攥著的拳頭,躺在了她的手心。

兩小時後,何清浮輕輕起身。

她不能在地宮裡過夜,薑赤溪起床很早,四點就會有宮女來侍奉洗漱,之後再看些奏折,六點就要準備上朝了。

何清浮走後,小薑厭睜開了眼睛。

她戳了戳小桃花的花瓣,小聲說:“你沒騙我。”

“娘親真的願意陪我睡覺。”

“獎勵你給我唱首歌吧。”

小桃花從不拒絕這種炫耀嗓音的好時候,但它試探性地唱了幾句後迅速閉上了嘴:

“晚上吃鹹了,嗓子啞了。”

“那你講個故事。”小薑厭放寬條件。

小桃花想了想,說起自己在寺廟裡聽到的故事:“北邊的國家不久前遇到天災了,地不停搖晃,有個好多年前的皇帝墓被震了出來,黏糊糊的泥土全部卷進去,陪葬品全碎了。”

“真可憐。”

小薑厭想了想,本來想說這有什麼可憐的,但她想到了何清浮,不想她以後的陪葬品也沒了,於是回道:“是有點。”

小桃花繼續道:“聽說皇帝與帝後的合葬墓都被震出來了,泥土把他們的骨頭都給裹沒了。”

小薑厭又想到何清浮,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這個是真可憐。”

小桃花繼續感慨:“聽說他們倆人的感情特彆要好,民間說書人最愛講,畫本上也愛畫他們。”

小薑厭“哦”了一聲。

小桃花踮了踮腳,他狀若隨意道:“你覺得什麼樣的感情最要好啊?”

小薑厭一愣。

她皺著眉想了想:“陪我最久的吧。”

這次輪到小桃花不明白了。

小薑厭重複道:“陪我最久的和我最要好。”

小桃花:“不是最喜歡的嗎?”

“最喜歡的最要好。”

小薑厭的表情有些無語。

“你這是廢話。”

“隻有我喜歡的才有資格陪我。”

“所以陪我最久的和我最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