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世道毀我 不會踮腳的人(1 / 1)

沈歡歡說完話打了個哈欠, 她讓自己從複雜的情緒中剝離,而後看向虞人晚。

她催促道:“你忘了奚班主對你的要求了?”

眾人也從呂燒春的故事中回過神。

虞人晚面露苦色:“記得呢,明早四點就要起床。”

沈歡歡歎了口氣:“我還好, 五點就行,你也太早了。”

戲園的學徒不好當,哪個角都是這麼勤學苦練出來的, 更不用說像奚決雲這樣的招牌,即便她已經不怎麼上台,但她依然每天早起練功, 並且要求她起床時必須看到穿戴整齊的虞人晚。

“加油練。”薑厭也說道。

她雖然不懂戲, 聽不明白那些彎彎繞繞的唱腔哪個好哪個差,但她可以確定, 虞人晚拿到的人設是個非常有唱戲天賦的角色。

否則奚決雲不會把她們這一幫子人都收進去。

這是屬於天才的特殊待遇——可以拖家帶口。

“而且你不是本身就喜歡唱戲嗎?”薑厭淡聲道, “平時也沒機會學,這會兒有個免費老師不練白不練,說不定出去以後你就能登台表演了, 到時我們還得跟你要門票。”

虞人晚眼睛微亮。

“我…我登台?”

薑厭點了下頭。

虞人晚想了想,剛剛振奮起來的精神又萎靡下來:“可我覺得‘她’的天賦比我好很多。”

她的人設能學會的戲, 她本人不一定能學得會。

“哎呀呀,這才剛開始學呢, 還在拚努力的階段,和天賦挨不上邊!”

沈笑笑也鼓勵她, 跑到她面前拍她的肩膀,把虞人晚拍得來回搖晃, “再說了,技巧這種東西學了就忘不了啦,這可是實打實的東西, 你不是也說了嘛,奚決雲的戲是你聽過最好的,你家裡那些人都比不上她,她就是最牛的老師!”

虞人晚的神情放鬆下來:“那我努力!”

沈歡歡笑起來:“那就說好了。”

“等我們出去後,我幫你把江城的戲劇院包下來,那裡可以辦專場,起初先開些免費的場次,等你有名氣了再收門票錢,這樣興趣賺錢兩不誤。”

幾人越想越美好,虞人晚忍不住在屋裡踱起步,以此來消磨自己越來越興奮的心情。

五分鐘後,她停下步子:“那那我睡覺去了!”

薑厭擺擺手:“去吧。”

虞人晚和沈歡歡離開後,薑厭和沈笑笑蓋著各自的被子躺在了一張床上,今天實在太疲憊了,這種疲憊感是從靈魂和骨頭裡蔓延出來的,所以薑厭困得很快,兩三分鐘就進入了半睡不醒的狀態。

沈笑笑咕蛹了會兒後,見薑厭似乎睡著了,小心翼翼中帶了些大膽地把腳搭在了薑厭的小腿上。

動作極輕,像在做賊。

薑厭困倦地睜開眼:?

沈笑笑屏住呼吸:“害怕,貼貼!”

薑厭翻了個身,困得懶的掙紮了:“行吧你貼。”

這邊的四人陷入深眠,那邊的瓶瓶還在挑燈夜讀。

今月白是一點都不心疼羚仁村過高的電費,瓶瓶的房間燈火通明,她趴在木桌上不停寫著那一百個字。

瓶瓶先前還擔心自己無法知曉“她”的學習進度,畢竟她本人根本就不用學這些字,而且她很聰明,雖然是小學生但已經在自學高中課程了,結果她一坐下,打開燈,就徹底進入了人設環境。

眼前的字好像成了鬼畫符,雖然一橫一撇都認識,但湊在一起完全看不明白,隻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瓶瓶隻能照著拚音不停劃拉這些字,一邊念一邊寫,試圖讓自己的手形成機械記憶,一小時後,她有些崩潰地停下動作。

她站起身去接了杯水。

回屋後,她一邊喝水一邊看那些字,這會兒因為脫離了人設環境,所以看哪個字都覺得簡單,但她剛放下水開始學習,腦子就瞬間發昏。

瓶瓶又學了一個小時。

這期間她學了四十分鐘的字,玩了三分鐘筆尖,又揪了五分鐘衣服上的線,還捉了隻地上的小螞蟻,最終肚子咕咕叫,她有些心虛地瞄向廚房的方向。

夜色已經很深了。

瓶瓶看了眼今月白塞給她的老式手表,現在是淩晨零點半,天空上有很多璀璨的星子,是平日裡在江城看不到的,那些星星明明距離很遠,卻亮得耀眼。

滿天都是星辰。

瓶瓶站著看了會兒,不舍地走向廚房。

廚房的灶火是關著的,大鍋裡有幾塊饅頭,畢竟是寄宿在彆人家裡,瓶瓶不敢多吃,隻是掰了個角塞進嘴裡,饅頭放久了已經發硬,咬一口就不停掉渣,嚼起來像在啃泥土塊。

瓶瓶艱難咽下後,蹲在地上撿那些碎渣。

撿到中途,她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她緩慢地抬起頭,從她這個視角望過去,正好能看到點灶火的地方,裡面有一張沒燒乾淨的報紙。

瓶瓶想著今月白對報紙的寶貝程度,有些驚愕地眨了下眼。

遲疑幾秒後,她把那張報紙拿了出來。

雖然這個行為很不好,但很可能是線索信息,所以瓶瓶懺悔了一下就飛速瀏覽起來,這張報紙就是她上午隨意瞄到的那張,上面有行字被圈起來了。

【陳恩榮,胡海,裘寧戰士為掩護隊友轉移,擊斃一十餘人,壯烈犧牲。】

今月白看報紙有個習慣,就是用黑筆在報紙底下劃,看到哪個字就劃到哪個字,所以每行字底下都有行黑痕,在陳恩榮三個字的下面,她的筆痕明顯斷開了。

瓶瓶默念了這個名字一遍。

她忽然想起林小堂之前講過的事情,說是今月白曾在接客前的一個月,經常去陳少爺的門口溜達,那位陳少爺是留過學的,而且樣貌好看,後來陳少爺找到今月白,想帶她走,但今月白拒絕了。

瓶瓶不知道這兩人是否有聯係,或者隻是姓氏相同,巧合罷了。

就在瓶瓶思考的時候,廚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瓶瓶一愣,她來不及把報紙塞回灶台,今月白就推門而入。

她掃了眼瓶瓶手裡的報紙,沒有說話,而是把灶台打開了。

她問瓶瓶:“是餓了嗎?”

瓶瓶飛速點了下頭。

於是今月白打了兩個雞蛋,滴了香油,給瓶瓶做了個炒雞蛋,而後把盤子往她面前推:“吃完再看會兒書,讀書辛苦,沒有辦法。”

瓶瓶坐在小馬紮上,吃了兩口炒雞蛋,而後用筷子夾了塊要喂給今月白。

但今月白拒絕了。

“我不餓,你吃。”

瓶瓶吃幾口就看今月白一眼,吃到中途,她忽然想起她現在的人設根本就不認識字,就算撿了張報紙看,在今月白眼裡就是小孩子覺得撿東西好玩罷了,不會多想。

所以瓶瓶的動作逐漸放心大膽起來,炒雞蛋實在很香,她把所有雞蛋都塞進嘴裡,滿足地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見瓶瓶吃完了,今月白當即要走。

但瓶瓶想著報紙的事情,叫住了今月白,她表情無辜地指向那半張報紙:“那個字是陳嗎,陳恩…什麼?”

“陳恩榮。”今月白接道。

瓶瓶不問了,她乖巧地點點頭,揉了揉自己圓鼓鼓的肚子,偷瞄了今月白一眼,慢吞吞地準備回屋子。

今月白看著她的表情,沒忍住露出一個笑。

“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愛八卦。”

“林小堂跟你說的?”

瓶瓶把手背在身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

今月白聲音無奈:“一個兩個的。”

片刻,她繼續道:“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

“是他,陳少爺,好多年前在羚仁村住過一陣,那會兒他才十七八歲,長得特彆好看,比你今天在茶館看到的那個白淨男生還好看。”

瓶瓶沉默片刻,小聲說:“我聽林小堂說…他要帶你走?”

“那叫私奔。”今月白回。

“哦…”瓶瓶點頭,“你不願意私奔,私奔不好。”

今月白應聲:“我當然不願意。”

“私奔這種事情,彆人談起來,男人是風流多情,是一段佳話,女人便是狐媚子,不要臉,美名是他的,罵名是我的,再說奔者為妾,我不做妾。”

瓶瓶年紀小,雖然往事痛苦,但在男女感情上並不理解。

她表情有些懵懂。

今月白跟她細細道來:“不隻是私奔不好。”

“還有其他緣由。”

瓶瓶問:“什麼緣由?”

今月白回:“他的父母教育了他這麼多年,供他上學出國讀書,給他吃好穿好,誰明眼看到他都知道這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結果他為了我,為了一個刻意勾引他的人就要和家裡人斷絕關係,帶我逃去彆的地方,說實話,雖然受益方看似是我,但我並不覺得他這樣做是對的,反而隻覺得他被保護得太好,無比幼稚。”

“一個能舍棄父母兄妹的人,我不敢托付終身。”

“我不信任他。”

瓶瓶:“他好像很厲害,上了報紙。”

今月白:“是的。”

瓶瓶:“那你現在信任他了嗎?”

今月白笑了起來,她說:“我永遠不會信任男人。”

她打量了幾眼瓶瓶,又道:“你好好長大,以後或許可以嘗試信任哪個男人。”

“有個值得信任的人是件很開心的事情,”說罷今月白露出深思的表情,片刻,她輕點了下頭,“嗯,的確值得開心。”

瓶瓶:“那你喜歡過他嗎?”

今月白:“沒有。”

瓶瓶恍然:“我知道了,你當時是沒有辦法。”

“是,沒辦法。”

今月白說:“我這人很自私,凡事隻考慮自己,與他扯上關係隻是想有個喘氣空間,為的是在花街打出名聲,獲得主動權,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瓶瓶問她:“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我幫你看著點。”

今月白聞言發出噗嗤一聲笑,她樣貌隻能算是尋常,但笑起來格外迷人,瓶瓶忍不住不停看她。

笑夠了,今月白上手摸了摸瓶瓶的腦袋:

“沒白養你,這麼點就想著我了。”

瓶瓶沒管自己被撥亂的頭發,而是好奇地追問她:“你說呀,你喜歡什麼樣的?”

今月白想了想,說道:“我要找的人,如果來見我,絕不會踮著腳來見我。”

瓶瓶一呆。

“我的房前乾淨得很,其他姐妹的房前也是,大可不必隻在我的房前放下腳跟,好像我有多獨一無一一樣,我不需要男人們以嫌棄厭惡我的姐妹來凸顯我。”

“我清白,她們也清白,她們清白,我也清白。”

瓶瓶沒想到這就是今月白的標準。

她還以為會是多嚴苛的條件。

結果就隻是這樣?

今月白緩緩站起身。

她催促瓶瓶再去看會兒書,瓶瓶被她牽著手送進房間,之後今月白回屋拿了個蒲扇,坐到了瓶瓶身邊。

瓶瓶又認真寫起字來。

今月白在旁給她扇風,過了很久,她忽然輕聲道:

“花街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女兒身,會有好幾個能闖出名頭來,我看著她們呢,我比誰都了解她們。”

瓶瓶突然有些難受,她用力捏緊了筆杆,沉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