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八十兩 但我依舊很感慨。(1 / 1)

瓶瓶時常覺得自己被忽略了。

她明明還是看動畫片的年紀, 卻總是聽到些需要給小朋友打馬賽克的話,她頗感無奈地直視前方,深沉地歎了口氣。

今月白說完這句話, 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嘴角的弧度逐漸拉平。

“也不是多開心的事兒。”

“我是聽花街的姐妹說的,王老爺這輩子就沒立起來過, 越缺什麼越想要,最喜歡折磨人,是個實打實的變態——要不是他祖上攢下的錢財多, 又找渠道買到了土槍, 他早就沒法在羚仁村作威作福。”

從方老爺對方敘語的隱忍退讓就可以看出來,這些老爺們最重視這個, 自己要能傳宗接代, 自己的兒子也得能生兒子,否則就是斷了根,遇到個先天不足還跟他們平起平坐的人, 心裡肯定不爽,而這種不爽會在神態和動作上表現出來。

王老爺在這些人面前丟了面子, 便要在女孩們身上找回來。

“那些女孩...”

今月白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我帶回家的上個女孩很天真,做著夢說肯定能改變王老爺, 但男人哪裡是能改變的,他們一旦爛了根就不要指望浪子回頭, 我在她去世前偶然見過一次,胳膊上坑坑窪窪的, 全是剛愈合的鞭痕。”

“一層覆著一層的疤,很嚇人。”

現在圓月高升,夜色徹底深沉下來。

今月白臨走了, 回頭看了薑厭一眼。

“你平時叫著和你一塊兒進來的女孩都躲著點。”

她叮囑道,“兩個班主和方敘語的感情好,要是真受了大委屈,方敘語是能強拉方老爺出面的,他性子雖然是戲園裡最柔和的,但以死相逼的事情也不是沒做過。”

“方老爺勢力比王老爺大,所以王老爺不好明面上動她們,頂多就是騷擾,你們做仆從學徒的,他若是真想帶走就帶走了,攔不住。”

薑厭點了點頭,她看向今月白。

“謝謝你。”

萍水相逢能對她說這麼多,又寬慰又提點她的,今月白實在是個很不錯的人。

“客氣了。”

今月白隨意笑了笑,她靠在二樓的欄杆上,抬起手,用染著丹砂的小拇指指甲輕刮了兩下右眼角,把落在眼下的灰塵抹去,沒再說話,轉身帶著瓶瓶離開了戲園。

薑厭目送走今月白,回了屋。

這會兒沈笑笑已經在屋裡了,虞人晚和沈歡歡住在隔壁,因為兩人是學徒,房間條件要比她們好上不少。

見左右沒有人,虞人晚從隔壁偷偷跑過來,手裡拿了幾個青紅色的蘋果。

“放在桌子上的,屋裡還有,這些你們吃吧。”

蘋果不大,吃起來不僅發澀還很酸,薑厭咬了一口,舌尖都被酸麻了,但羚仁村普通百姓的生活也就這樣了,這裡不是能救命的地方,也不是烏托邦。

隻是天逢大旱,流民們沒得挑了,待在哪裡都活不下去,於是強硬地給自己找了個理想的終點。

虞人晚在薑厭身邊坐下了,她說起沈歡歡:

“歡歡出門了,她今天練功練得身上好幾塊青烏,燒春師姐帶她去藥房了,說是塗在身上,揉化了過兩天就好。”

“你的嗓子怎麼樣?”薑厭問她。

“不怎麼疼了,班主給的中藥很管用。”虞人晚回。

薑厭應了聲,並沒有浪費手裡的蘋果,而是皺著眉一口一口吃完。

沈笑笑聽到姐姐出門了,當即走到窗戶邊,她雙手扒在窗框上,把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姐姐什麼時候出去的呀?”

虞人晚想了想:“十分鐘前吧,不用著急,她這會兒肯定回不來。”

沈笑笑點了點頭,但並沒有把身子收回來。

“咱們這也算快待一天了吧,從早上到晚上,”沈笑笑說,“總感覺今天過得好慢啊,似乎遇到了好多事情,好累——”

薑厭彎了下嘴角:“的確遇到很多事。”

“大家現在起碼都死過一次,而且經曆了饑荒趕路,心驚膽戰地找工作,情緒上又大起大落,感到疲憊很正常。”

沈笑笑回憶了遍今天的經曆,最後想到自己剛才被捅穿心臟的死法,忍不住哆嗦了下:“哎,也不知道我要死多少次,想想要在這裡待那麼久就好愁人啊。”

“我都要過老了,就算哪天出去了,我的心態也變成老奶奶了!”

薑厭:“說不定幾天幾個月我們就能出去。”

虞人晚是標準的悲觀主義者,她縮著肩膀坐在椅子上,因為頹廢,額頭越來越低,最後砰的一下撞在桌角。

她捂著額頭低聲道:“也可能幾年幾十年。”

沈笑笑對著虞人晚呲出虎牙:“撤回這句話!”

虞人晚:“撤回。”

沈笑笑滿意點頭,她繼續趴在窗戶邊出神,眼睛一直望著窗下的小路,想要第一時間迎接姐姐。

但沈歡歡一直沒有回來。

隨著時間流逝,沈笑笑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她攥了攥手心,難以控製地在房間裡踱起步,來回不停走著,走幾步又返回窗邊,從上面往下看。

距離沈歡歡離開已經過了半小時,藥房很近,根本用不了這麼長時間。

沈笑笑摁壓了下心口,著急地往外走:“薑厭姐,我去戲園門口等姐姐吧,你們放心,我不會亂跑的,就在樓底下等。”

按照幾人的身份,大半夜私自外出實在太不安全,而且大家都被限製了人設,肩不能扛架不能打的,一旦被襲擊就會出現大問題。

薑厭攔住了沈笑笑:“現在著急也沒用。”

“呂燒春跟著沈歡歡呢,她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現在也解決不了,如果五分鐘後沈歡歡還不回來,我們去找蕭叢也。”

“好。”沈笑笑舒了口氣,又回到了窗邊。

三分鐘後,戲園外的小路上出現了沈歡歡和呂燒春的影子,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沈歡歡明顯與呂燒春親近了不少,她默默跟在呂燒春身邊,眼睛時不時就看向對方。

沈歡歡的人設不是個多言的性格,她的情緒大多是通過打架傳遞出來的,除此以外,平常生活裡的她情緒內斂又壓抑,沉默地窺探對方已經是她表達喜愛的方式了。

“剛剛一定發生了大事件!”沈笑笑斬釘截鐵道。

走到戲園門口了,呂燒春停下腳步,她對著沈歡歡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似乎是讓她不要說話,亦或者是讓她保守什麼秘密,沈歡歡點了點頭。

之後兩人上了樓。

幾分鐘後,房門被推開了,沈歡歡走了回來。

一進屋她就迅速反身把房門閉緊,背靠著門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等沈歡歡氣息平穩了,薑厭才問她:“剛才發生了什麼?”

沈歡歡抿了下唇角,而後對著眾人捋起自己的右手衣袖。

此時她右手手腕處有一圈紅色的手印,腕心的地方還被指甲摳出了血痕,明顯是被人攥狠了。

沈歡歡說:“剛才買藥的時候遇到一個男人,他看了我幾眼後,就招呼著兩個人上前抓住我,說要砍了我的手。”

“什麼??”沈笑笑大驚失色。

沈歡歡安撫性地看了妹妹一眼,而後解釋起來:“是我的人物經曆原因。”

“我和笑笑的爸媽並不是偶然被流民所傷的,而是一場計謀。”

沒等眾人再問,她詳細道:“這是我從男人嘴裡還有答題題目裡知道的。”

“我們的爸媽在來羚仁村的路上,因為不想再吃路邊屍體的肉,於是就產生了把我賣出去的念頭,我看上去比較健康,他們覺得我適合去當童養媳,便在夜裡聯係上人販子商量價錢,然後拿到了一袋面餅。”

“不過他們雖然把我賣出去了,卻並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他們怕我沒被主人家折磨死,以後長大了報複他們,即便這件事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但他們還是找到了其他流民和人販子,與他們認真商量,想讓他們假裝攔路搶劫,然後擄走我,不過那天夜裡笑笑聽到了這場對話,把我叫了起來,之後我就聽到了他們要演的戲。”

“我當時恨極了,能娶到老婆的人家根本不會費勁去養童養媳,大多是貧窮患病的人家想找個人伺候他們,或者年紀大的人想娶個小妾,如果我不反抗我以後的人生會很慘,於是我就在流民們攔路搶劫的時候,奮力去殺他們,完全不把他們的命當命。”

“殺了兩個人後,他們發現我竟然很會用刀,害怕了,轉而攻擊我的父母,搶走了他們的面餅,還想把他們拖走吃肉,我當時攔了下來,但因為太恨了,我把父母的小指骨砍了下來,然後把他們放走了。”

“之後我把那幾個攔路流民的指甲一個個撬了下來,當作他們妄圖帶走我的懲罰,因為他們怕一旦反抗就會被我殺掉,所以很聽話。”

“再之後就是來到羚仁村,進入了戲園,在去藥房取藥的時候,遇到了當時買我的人販子。”

沈笑笑恍然大悟:“人販子發現你沒死,還來到了羚仁村,想把你抓走!”

“對,”沈歡歡說,“因為他當時給出了報酬,卻並沒有把我抓走,還被買家痛批了一頓,所以一直懷恨在心,這次剛見到我他就招呼身邊兩個大漢控製住了我,那兩個壯漢體型和力氣都很大,再加上我沒有帶剔骨刀,所以我沒反抗得過。”

“這時燒春師姐上前把兩人揍得落花流水,把我保護在身後,問人販子是怎麼回事。”

“人販子把整件事告訴了她,還說我非常心狠,如果不是我削掉了父母的小指骨,讓他們無法止血,後面他們也不會被流民砸死,曝屍街頭。”

“他讓燒春師姐把我交出去,但燒春師姐拒絕了,還要把我贖回來。”

沈歡歡抿緊了嘴唇:“當時人販子獅子大開口,說要八十兩銀子,我還以為自己完了,因為這地方平日裡買女孩隻需要五兩銀子,但燒春師姐擔心他再糾纏我,竟然從側門偷偷溜回戲園,拿出平日裡攢的錢幫我交了贖金。”

“再後面你們就知道了,我和燒春師姐一同回來,她讓我保密,誰都不要告訴。”

聽完沈歡歡的話,沈笑笑忍不住感慨:“她人也太好了吧。”

“八十兩銀子她要攢多久啊,羚仁村這種情況...基本是她全部家當了吧?”

沈歡歡沉默地點點頭:“我問了這件事。”

“我問她怎麼有這麼多錢,畢竟這地方的窮人不好賺錢,平日裡大家唱戲賺的錢都交給了蕭叢也,蕭叢也用這些錢交巨額房租,還要買菜買日常用品,整個戲園子日常花銷很大。”

“大家根本攢不下來錢。”

虞人晚好奇道:“那她是怎麼攢的錢?”

“這是她從夫家帶來的。”沈歡歡回。

沈笑笑一呆。

她震驚道,“呂燒春嫁人了?”

沈歡歡輕點了下頭:“很久以前嫁過人,她是被賣到羚仁村的童養媳。”

“她因為照顧丈夫和婆婆練出了一身力氣,平日裡沒少受折磨,插秧采摘洗衣做飯都是她一個人來,她說她本來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但後來丈夫開始抽大煙,為了防止家裡的錢全被丈夫拿去乾這個,她藏起來了大半,於是丈夫一上癮就揍她,逼她拿出錢。”

“後來是奚決雲路過她家的時候,看到她被丈夫打,站著不走了。”

“那時奚決雲看了很久,最後說讓她打回去,說她等了很久,就等她打回去,她問她怎麼還不打。”

呂燒春那時候痛得睜不開眼,隻是覺得那人太會說大話,如果她反抗,下次隻會更疼,而且丈夫還會叫著全家一起揍她。

她對此早就習慣了。

但奚決雲說會幫她,會買走她。

於是呂燒春咬緊牙真的還擊了。

她當時其實根本不信奚決雲,但覺得萬一呢,萬一她就脫離苦海了呢。

“那天奚決雲用八十兩買走了她。”

“呂燒春離家前,把剛收割的稻子賣了錢,還把壓在床底的銀兩帶走了,這些年都是她在操持家務,旁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攢了多少錢。”

“她原本是想把所有的錢都給奚決雲,但奚決雲拒絕了,還給她找了武旦老師,讓她好好學,說以後還要靠她養著戲園一大家子人。”

說到這裡,沈歡歡垂下眼眸,神情微妙又複雜:“現在呂燒春用八十兩把我救了出來。”

“實在是...很奇妙的價錢。”

“雖然我還是覺得這個能量場就是一出戲,每個人有各自的角色,我隻是一個臨時添進去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我依舊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