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後續 我要去找他們了。(1 / 1)

夏花遊出山洞後, 遊到了岸上。

她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走了兩天一夜最後暈倒在河邊,醒來時她被當地好心的村民救助, 那時候國家時局不定,這個村子就像當初的桃源村一樣, 被叢山茂林環繞,堅守著這片土地, 沒有人出去,也沒有人進來。

一個孤寡奶奶收養了她。

奶奶的老伴早就離世,兒子兒媳搬去了山外頭, 奶奶太寂寞, 於是夏花成了奶奶的孫女, 她一邊陪伴老人一邊看書,有時候她會望著遠方發呆, 奶奶總是問她在想什麼。

她每次都說:“就是愣神兒。”

奶奶也不多問,隻是慈祥地拍她的手:“多難的事都會過去的。”

可夏花知道不會過去。

永遠都不會過去。

她那時候不想離開山洞的, 她想回去和大家一起,但她不能, 因為一旦回去就會辜負所有人,她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沒有資格回頭。

夏花不想花燃油錢,村子偏僻, 這些東西都貴得很,因而她總是搬個板凳到太陽底下讀書, 奶奶的事情不多,身體好,精氣神也棒, 她收養夏花不是為了讓夏花照顧她,就是想找個人嘮嗑。

兩人每天一起吃三餐,農忙時一起插秧一起收割,閒的時候就一起看晚霞看星星。

半年過去,兩人相處的就像真正的親人。

後來奶奶把自己攢的錢都拿了出來,她要供夏花去念書,桃源村因為和外界無法溝通,發展出了自己的一套體係,所以夏花出來後茫然了很久,很多字都是新學的,更何論去學數學和外語。

但奶奶就是讓她去讀書,心無旁騖地學。

夏花搖頭。

她想讀書的,她就是怕辜負奶奶。

“什麼辜負不辜負的,”奶奶拍桌子,“我錢多得很,棺材本早就存夠了,你就放心念!”

事情被奶奶一錘定音。

進了學堂後,夏花夜以繼日地學,她比班裡其他人要大好幾歲,為了最大程度彌補自己在年齡上的劣勢,她總是一塊饅頭啃一天,眼睛從不離課本。

她的視力比吳玫還要差勁了,但奶奶從箱子裡翻出了兩個鏡片。

她戴上後看世界好清晰。

夏花像是有了後盾,學習的架勢開始不要命。

半年後鏡片就不管用了,她偷偷瞧奶奶,被奶奶戳著眉心笑:“這是我兒媳幾年前帶回來的,她忘帶走了,家裡沒有第二副,更清楚的要靠你自己買嘍。”

夏花訕訕地低下頭,也開始笑自己。

足足兩年,現在的她已經是班裡學習最好的人了,老師說她會有大出息,是全村的希望,後來恰逢國家恢複高考,她也沒有辜負老師與奶奶的期許,成為全村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夏花的身份信息是奶奶的親孫女。

村子擺了宴席,家家戶戶的小孩來牽夏花的手,想要蹭蹭她的福氣,奶奶高興地喝了小半杯白酒。

夏花進的是全國有名的師範大學,入學後她拒絕了奶奶的生活費,開始做家教賺錢,她每月省吃儉用,把大半的錢郵給奶奶,還給自己買了個眼鏡。

大城市真好啊。

夏花奔波在各種活動現場,她結交了很多厲害的人,但夏花從沒被繁華迷了眼。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來自何方,知道自己身後站了全村的亡魂,山洞裡發生的故事夜夜在她夢裡上演,她為自己的人生刻下了格外明晰的定義——

她不是來這世上享福的。

她必須要做出大事業,才對得起那死去的上千人。

因為有這麼多人為她而死,所以她一定要拯救這麼多人才可以,隻能多不能少。

她努力得太拚命,奶奶不止一次勸她慢一些。

“你慢一些啊夏花。”

奶奶心疼地撫摸著她的長發:“你才剛過二十歲怎麼就有這麼多白發了。”

“你不用這麼努力啊。”

夏花不知道如何去說,最後她用講故事的方式給奶奶講了桃源村的故事。

她本以為奶奶會說她做了場夢。

但奶奶的表情很嚴肅。

“你錯了夏花,”奶奶說,“他們絕對不想你戴著負罪感走過一生。”

“他們隻是想救你啊。”

夏花微愣,而後輕巧擺手:“奶奶,那不是我的故事啊,你怎麼看起來要哭了。”

奶奶抓著她的手不說話,隻是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她的手心。

夏花在學校認識了很多有趣的同齡女生,有出自偏僻鄉野的數學天才,這讓她想起徐行,有父母位居高位的傲慢女生,這讓她想起雲明月,不過她覺得雲明月的表情還要更高傲些,總是拿鼻孔看人。

還有熱情開朗的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她家裡是開工廠的,每天跟個散財童子一樣,蹦蹦跳跳地把各種稀奇零嘴送給同學。

以及更多的,許許多多和她一樣出身大山,但奮發前行走出自己人生的女孩。

她們有抱負有理想,總是聚在一起暢談未來。

夏花做家教做得很成功,第一家主人把她推薦給第二家,第二家的女兒考上大學後,第二家又把她推薦到第三家,第三家的主人是個很好的人,她見夏花出身乾淨,學曆好性格也好,開始有意識地培養引導她,夏花在那家女主人的擔保下,畢業後去基層乾了幾年,回到城市直接進入城鎮的政府核心部門,而後一步步往上走。

她這一路遇到很多坎坷也遇到許多貴人。

她善於用人,總能發現彆人人格中的閃光點,她也資助了很多孩子,有的孩子考入高校成為國內著名教授,有的孩子一生致力於科研為國家效力,有的孩子成為海內外聞名的企業家,她被贈予許多的財富,但全部都捐了出去。

在她的倡導和牽線下,上百所女校在貧苦山區建立,全寄宿不收費,無數女孩由此擺脫了命運。

她幫助的人早就超過了千人。

但夏花並不滿足。

因為她鄙棄最真實的自己。

桃源村的一切數年如一日在她腦海裡上演,她在午夜夢回時也會想——要是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

要是出來的不是她就好了,要是她童年真的悲慘就好了,要是她不欠任何人就好了。

那她的人生就能稍微喘會兒氣。

夏花在六十六歲大壽那天去世。

死因是積勞成疾。

她死的時候身邊全是她資助過的孩子,他們不遠萬裡奔到她的身邊,他們呼喊著她的名字,懇求她不要走,說她是英雄,太偉大,推著所有人走出了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夏花終生沒有伴侶沒有孩子,和她住在一起的隻有一個奶奶,後來奶奶去世,她在家中供養著奶奶的牌位,如同奶奶從未去世般,每日為她準備三餐。

夏花死後她的名字被中央報刊刊登在版頭,舉國都在傳頌她的事跡。

她本以為她的人生畫上圓滿句號,但其實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在死後。

*

當能量場的謎題被通關者破解時,這個能量場就會消失。

濁氣散儘,背後靈也會回憶起她生前的經曆。

十六歲的高馬尾女孩當著所有人迅速衰老。

她的頭發變得蒼白,眼角蔓延開皺紋,身體也微微佝僂。

她並不為自己要消散而難過,眼裡滿是釋懷。

她說:“我曾經叫周夏花,後來隨了奶奶姓,叫阮夏花。”

雙胞胎的表情忽然變得極為驚愕。

最後,沈歡歡的眼裡流露出原來如此的意思。

她試探叫了句:“您還記得沈東岸嗎?”

聽到這個名字,周夏花愣了愣。

最後笑著點頭。

“我記得我資助過的每個孩子的名字。”

沈歡歡輕聲道:“那是我和笑笑的爸爸。”

沈東岸作為華國最有名的建築師之一,出自偏遠山區,因先天白化病被遺棄於福利院外,周夏花曾親自來到該福利院,選擇不甘於命運的孩子資助。

後來沈東岸資產無數,國難當頭捐出半數家產,一生致力於興建鄉間小學,接過的是周夏花的殷切盼望。

聽到沈歡歡的話,周夏花似乎有些許懷念,但這種懷念很快被悲傷取代。

她環視了一圈瀕臨崩塌的能量場,視線落在那些草棚上。

草棚裡是人頭雞羊,是發出哞哞叫的人,他們已經全部死亡。

這個能量場裡死過二十多個人。

二十多個家庭因她痛苦。

藍霖垂下眸,什麼都沒說。

薄荷糖和張渡也什麼都沒說。

宜良死在這裡,他們無法為死者原諒。

“我一生都隻想救人。”周夏花說。

但這就是能量場的可惡,抹掉記憶,放大所有欲望,把善意淹沒。

“我會煙消雲散嗎?”

“就是那種下輩子都沒有的煙消雲散?”

能量場傾滅前,周夏花問幾人。

沈歡歡遲疑片刻,輕點了下頭。

但想象中的崩潰絕望並沒有出現。

周夏花反而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太好了。”

周夏花說:“我要去找他們了。”

“我等這一天真的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