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路過人間 雨夜殺手拯救世界也太酷了(1 / 1)

她的能力從來改變不了過去, 瓶瓶一年前就知道這點了。

她隻是看上去很厲害,實際上隻能改變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改變現存的檔案,改變自己的臉, 改變殘缺的四肢, 但改變不了命。

頂著薑厭探究的視線, 瓶瓶皺起眉,“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演了,這裡的醫務人員都是強製樂一試藥的, 他們死不足惜,剩下的移交給公安局吧, 人都是我殺的,聽說我這種人會進少管所,不過你必須履行你之前答應我的。”

薑厭:“答應什麼?”

瓶瓶:“給我的朋友們上戶口, 還有讓他們上學讀書。”

薑厭沉默下來。

許久,她確定道:“你認真的嗎?”

瓶瓶理所當然地點頭。

“你應該再考慮考慮,”薑厭皺眉道,“你準備操控他們的屍體過一輩子麼?”

*

瓶瓶沒有一個好名字。

蔣河說她以前還是媽媽的女兒的時候, 叫“萍”, 浮萍的萍, 後來蔣河給她取名“瓶”,陶瓶的瓶。

瓶瓶不記得自己以前叫“萍”的時候,但她總能記起一件事。

她記得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她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她曾感受到自己飄起來,以旁觀者的方式看見過自己與溫柔的母親。

那時候她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麼,但她記得自己飄飄乎的,很輕盈, 乳汁很甜,她溫暖又幸福。

這是她被賣掉前的全部記憶。

之後的記憶便是蔣河與馬戲團。

哇,她的記憶裡全都是這些,她還記得特彆搞笑的,她曾經把蔣河當媽媽,樂謠一遍又一遍地給她重複媽媽不是這樣的,起初瓶瓶還不信,但她很快就信了。

蔣河太凶太凶了。

誰家的媽媽是這樣啊?怪她還以為媽媽這種身份是輪班製,前一個媽媽沒有了,後一個媽媽就會補上去。

原來不是啊…隻有小豆丁大小的瓶瓶苦惱地想,她沒有媽媽了,但她有了好幾個好朋友。

蔣河組建了一個叫馬戲團的東西,與瓶瓶同齡的人有四個,他們各有各的好看,還有小朋友會背詩,其中有個小女孩超牛氣的,她不僅會背詩還會舉著話筒跳舞,跳得特彆好看,瓶瓶喜歡趴在花瓶上看她,還喜歡高聲叫她的名字和她聊天。

“樂一樂一,你能不能也教我背詩呀?”

瓶瓶的聲音奶聲奶氣的。

牛氣轟轟的小女孩叉著腰拒絕:“我不教笨蛋,你個蠢蛋。”

瓶瓶很難過:“可是瓶瓶不笨呀。”

樂一:“就你還不笨?我們都有姓就你沒姓,肯定是你太笨了。”

瓶瓶趴在花瓶上淚眼汪汪的,樂一的眼皮都快翻到天上了:“就會哭,煩死了,誰愛跟你玩你跟誰玩,彆煩我。”

樂謠遠遠聽到聲音,一巴掌呼到了樂一頭上:“你才蠢蛋,就會欺負瓶瓶!”

樂一抱著頭嚎啕大哭,瓶瓶笑出了鼻涕泡。

她被樂謠抱出了花瓶,趔趄地走向樂一。

“呼呼,姐姐不哭。”

樂一油鹽不進地轉了個身,瓶瓶把這當成遊戲,轉著圈要看到樂一的臉,最後樂一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跑去找蔣河告狀去了。

蔣河走了過來,她把瓶瓶抱回花瓶,“誰準你出來的?”

她問樂謠:“是你把瓶瓶抱出來的?”

樂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嘉和小天結束了訓練,站在很遠的地方偷看。

蔣河告訴大家:“花瓶是瓶瓶的皮,人離開了皮活不了,你們想讓瓶瓶沒有皮嗎?”

幾人被蔣河的形容嚇到了。

可瓶瓶莫名其妙的,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摳摳小腦袋瓜:“蔣阿姨,瓶瓶有皮的。”

蔣河微笑地轉過身:“不要急。”

半個月後,瓶瓶在身體檢測合格後,接受了手術。

那可真是個肮臟的小診所,又黑又臟,瓶瓶術後感染,整整過了一個月才從鬼門關闖過來,可她活過來了,卻永遠失去了四肢和視力。

失去視力這件事讓蔣河措手不及,但既然選擇了隻要給錢什麼手術都會做的黑診所,就要承擔損失,所幸瓶瓶的表演也不需要視力。

在瓶瓶四肢的切割面恢複光滑後,蔣河把她抱進了花瓶裡。

“這個花瓶以後就是瓶瓶的皮了。”

“瓶瓶以後要愛護自己的皮知道嗎?”

瓶瓶還什麼都不懂,她隻知道點頭,“我會愛護自己的。”

她問蔣河:“蔣阿姨,可我什麼都看不到呀,我該怎麼愛護自己?”

蔣河笑道:“不要緊,我會幫你。”

瓶瓶懵懵懂懂地點頭。

蔣河很懂可持續發展這件事,她對花瓶進行了加工,為了方便瓶瓶排泄,她在底部挖了個洞,為了應對突發情況,她在花瓶側面雕出了一道活門,每當瓶瓶冷的時候,蔣河都會打開那道側門,給她蓋上衣服,當瓶瓶不舒服的時候,蔣河也會打開那道側門,給她注射藥劑。

瓶瓶經常被注射不同的藥劑,明明是生長最快的年紀,她卻長得緩慢,但再多的藥都無法阻斷她的生長,即使很慢,她依然在慢慢地變大。

六歲的時候,她幾乎溢滿花瓶了。

花瓶比尋常花瓶要大上不少,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依然太小太小,最初的幾個月,瓶瓶總是在痛哭,竭斯底裡地尖叫。

“太疼了太疼了,”她用下巴不停地撞花瓶,“樂一姐姐我好疼。”

樂一堵著耳朵閉上眼睛。

她辛苦訓練一天了,渾身也很疼,一點都不想理彆人。

樂謠急急忙忙地跑去花瓶邊:“瓶瓶你怎麼了?”

小天甩著魔術布給瓶瓶展示新學的魔術:“登登登登,小天魔術師要登場啦,瓶瓶快看我!”

瓶瓶睜著空洞的眼睛往小天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看這邊嗎?”

小天忽然說不出話了。

小嘉瞅了小天一眼,而後踮著腳尖親了親瓶瓶的臉頰。

瓶瓶的哭腔戛然而止,她的下巴戳在花瓶口上,小聲問:“是樂一姐姐在親我嗎?”

樂一翻著白眼回:“對對,我親的,你可彆哭了。”

瓶瓶哽咽著點頭。

“那我努力不哭。”

見瓶瓶真的不哭了,小嘉感到很納悶,她輕聲細語地問小天:“你說瓶瓶為什麼這麼喜歡樂一呀?”

小天也摸不著頭腦。

最後是樂謠猜出了原因:“因為隻有樂一不可憐瓶瓶吧。”

“罵起來一點都不講情面的。”

但樂一絲毫不覺得自己深受瓶瓶喜愛,她嘟嘟囔囔:“什麼喜歡啊,她就是討厭我,一哭就找我,我才不哄她,幼稚死了。”

樂謠:“這裡就你們倆最小,你還好意思說瓶瓶幼稚,你也幼稚。”

小嘉捂著嘴笑,她拿了把大蒲扇給瓶瓶扇風。

現在正是盛夏,蚊蟲多,蔣河租的地下室裡並沒有空調,幾個小孩都熱到不行,翻來覆去久久睡不著後,樂謠提議接力唱歌。

“五隻老虎,五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她小聲唱道,“一隻會走鋼絲——”

“一隻會變魔術!”小天接得生龍活虎。

“一隻會鑽火圈。”小嘉拍起手。

“一隻隻想睡覺。”樂一把頭悶在被子裡,煩躁地接道。

幾人把臉轉向瓶瓶,瓶瓶想了想,唱道:“一隻變成花瓶。”

“真奇怪,真奇怪。”

*

在地下室的日子並不長久,蔣河在機緣巧合下與地下表演場的負責人搭上了線。

穿著富貴的負責人來到了狹小的地下室。

這裡蚊蟲紛飛,沒有清理乾淨的排泄物散發著惡臭,但負責人的眼睛看到瓶瓶後就開始發光。

“絕對可以!”他朝蔣河豎起大拇指。

“你就聽我的安排,這個寶貝一上台,不出半年,市中心的彆墅你都買得起!!”

蔣河的所有家當都用來給瓶瓶做手術和用藥了,她過夠了苦日子,當即就興奮地與負責人簽了合同。

時間到了,地下表演場拉開大幕。

每個孩子都極儘所能地展現自己,樂一與樂謠以常人難以理解的角度扭曲著身體,高空鋼絲,她們的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但這種表演要的就是心跳,她們肆意地在高空弓腰爬行。

鋼絲之下,小嘉光著腳在燒得發紅的紅磚上跳舞,她的腳上有層厚厚的繭,但依然疼得面容扭曲,瘦得皮包骨的小天被小醜壓在一堆鋼板中切割,小醜故意表現得很不熟練的樣子,中途鋼刀脫手,切在了小天的頭發上。

現場的尖叫仿佛要衝破雲霄,數不清的紅色鈔票被拋向天空,落在舞台中央。

蔣河推著瓶瓶出現在舞台上,瓶瓶覺得渾身發燙,哪怕她什麼都看不到,但周遭視線如刀,她覺得她渾身被切割成一寸一寸。

“真是奇跡般的藝術品啊。”她聽到有人高喊。

“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太漂亮了,我以為這種東西隻存在於虛假的圖片裡。”

“我們可以摸她嗎?開個價吧!!”

瓶瓶被蔣河推到舞台邊緣,無數雙手放在她的頭頂,那些人如同密不透風的網,她是吹不出去的風。

表演大獲成功,蔣河一夜收入幾十萬,她成了人人稱讚的馬戲團團長,人體馬戲團的名字響徹地下表演場,一票難求。

幾個小朋友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他們住進了空調房,瓶瓶也獲準舒展她扭曲的骨骼。

她總是盼望著吹吹風,讓她的身體吹吹風。

於是蔣河很好地利用了她的心理,用一道暗門和一道鎖控製了她的喜怒哀樂。

花瓶側面的鎖打開了,瓶瓶在樂謠的幫助下把自己殘缺的下半身對準溫暖的陽光。

“好舒服啊。”她小聲說。

樂謠小幅度地按摩她的身體,小嘉拿來衣服蓋在她的身上,樂一在旁托腮坐著,她問瓶瓶:“你最近怎麼不哭了?”

瓶瓶笑著回:“乾嘛要哭呀?”

樂一不說話了,片刻她問瓶瓶:“你恨蔣河嗎?”

他們都長大了些,好像懂得控製自己的情緒了,對人間的苦難也有了切身的體會。

“我不知道。”瓶瓶實話實說。

她問幾人:“你們恨過人嗎?”

幾個小朋友都說沒有,於是瓶瓶也說沒有。

“我也沒有恨過人,什麼是恨啊?”

樂一:“就是想把她捏爆!”

瓶瓶趕忙搖頭:“算啦算啦,聽起來好痛啊。”

樂一:“你怎麼還關心起蔣河了?”

瓶瓶趕忙解釋:“我是說手痛啦,把人捏爆的話…手也太痛了吧,再說我也沒有手…”

樂一撇撇嘴。

蔣河回來了,瓶瓶的放風時間結束,她的肉像團泥似的被推回花瓶裡,蔣河把鎖掛好,把其他人趕去訓練。

“晚上見呀瓶瓶。”小嘉拍拍花瓶跟瓶瓶道彆。

“晚上見呀。”瓶瓶點點小腦袋瓜。

訓練很辛苦,傍晚時分大家才回到房間,小天幾乎一碰到枕頭就睡了過去,樂謠強撐著困意和瓶瓶說了幾句話也去睡覺了。

大家四散地倒在床上。

最後隻剩下瓶瓶還醒著。

放風結束的晚上是她最痛苦的時間,她的骨骼在回憶那種舒展的可以呼吸的感覺,她渾身癢得像是無數隻螞蟻在爬,上上下下,她難受地不停流淚。

她哭得實在很小聲,所有人都睡得很好,誰都沒有聽見。

很久很久,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鐵塊敲擊陶瓷的聲音很是清脆,瓶瓶的身上忽然不癢了,鎖被打開了,她的下半身被人往外抱了抱,雖然因為瓶口的存在她無法挪動上半身,但隻是這樣就足夠了,足夠讓她快樂。

樂一低聲道:“煩死了,你是哭個沒完了嗎?”

瓶瓶有些懵了:“是蔣阿姨讓你打開鎖的嗎?”

蔣河從不這樣,她從不無緣由地讓她呼吸。

樂一切了聲:“怎麼可能,鑰匙是我偷來的,牛掰吧。”

瓶瓶小聲誇獎:“超級牛掰。”但她很快又擔憂起來:“可是被發現了怎麼辦?你會被打的。”

樂一:“你不告訴她不就好了,我既然能偷出來就能放回去。”

她問瓶瓶:“說吧,你要曬月光嗎?”

瓶瓶拚命點頭:“要!”

於是樂一把花瓶轉向了窗外的月亮。

“事先說明啊,”樂一晃了晃手裡的鑰匙串,“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就是覺得你哭起來很吵。”

瓶瓶:“嗯嗯。”

樂一:“你也彆搞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你真的煩死了。”

瓶瓶:“我怎麼這麼煩人啊。”

樂一的小臉傲嬌得很,下巴揚得高高的:“對,你知道就好。”

*

轉眼兩年過去了,蔣河在地下表演場賺了幾輩子花不完的財富。

她追求的東西升級了,不再是金錢,還有在陽光下生存的權利。

可觀眾們不接受。

他們喜歡看馬戲團演出,喜歡看一切畸形的東西,他們的外表一個賽一個的光鮮亮麗,內心卻以觀看人類的醜陋為樂,有人聽說蔣河意圖退出地下演出場,甚至給她寫威脅信,揚言她如果敢走就會出現在法治新聞上。

蔣河的身份向來是單方面曝光的,她從不知道那群觀眾的身份,他們每個人都戴著面具,躲在濃霧後,蔣河沒有辦法,隻能一邊籌備正經的馬戲團,一邊繼續混跡地下表演場。

但她太討厭這種感覺了。

她竟然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她厭惡這種失去自由的感覺,連同著厭惡新訓練出的馬戲團。

最後,她想出了一種類似於“死遁”的方式。

在一處村子演出時,她故意引發山火,漫天的大火點燃了一片森林,她訓練的動物四散逃開,她不在乎,她隻偷偷帶走了被她鎖在集裝箱裡的幾個小孩。

在實地考察後,蔣河發現白山療養院的冷凍庫下面有個十幾平米的儲物空間,於是她便買下了白山療養院,成為了第任院長。

幾個小孩有了新的家。

起初還時不時有人聯係蔣河,但地下表演場更新迅速,蔣河騰出位置了,層出不窮的新的馬戲團蜂擁而上,僅僅個月,蔣河就徹底失去名號,沒人去關心她的去向,也沒人關心五個馬戲團演員是死是活。

時間荏苒,幾個小朋友在狹小的空間度過了這輩子最快樂的幾個月。

蔣河不再要求他們訓練,他們不再需要走上並不喜歡的舞台。

小嘉喜歡把手伸得高高的,因為幾人被蔣河藏在地下,頭頂的房間是冷凍庫,冷氣外溢,房間的氣溫較正常的要低上幾度。

“我喜歡它,好涼快呀。”

小嘉以前總是光腳在滾燙的磚塊上走,有時候還要在火圈中穿梭,她討厭那種灼燒的感覺。

“如果可以的話,我以後的家要在冷凍庫裡!”

小天很無語:“然後你就被凍死了!”

“我就不一樣,我的願望很務實,我要長胖五十斤!”

他扯了扯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我可是男孩子,這也太瘦了。”

陰暗的地下,大家各自許願。

樂謠:“我希望我可以有一個戶口,這樣我就可以上學了。”

樂謠問瓶瓶:“瓶瓶呢?”

瓶瓶想了想:“我還是想去看河,河水的聲音很好聽。”

瓶瓶的願望說過很多遍。

雖然她什麼都看不見,但她喜歡五彩繽紛的顏色,在她的腦海裡,所有的河都是五顏六色的,粉色紅色的樹葉飄在上面。

幾個小朋友曾在她生日時給她畫過這樣的一幅畫,當時瓶瓶很開心,親了畫紙好久。

樂一很嫌棄這個願望:“真沒誌氣。”

瓶瓶好脾氣地問:“那樂一的願望是什麼啊?”

“我要住大房子,然後上學,”她自戀道,“像我這麼聰明肯定可以跳級,隻要我多跳幾次,就能和同齡人在一個年級了,然後再跳幾次,所有人都要叫我學姐!”

“不過這個願望比較俗氣,我真正的願望是當個殺手,”樂一比劃了一下,“拿著這麼高的針,穿著黑色風衣和高跟鞋,在雨夜中疾行,嗖嗖幾下就能把敵人殺個對穿,然後拯救世界!”

“哇——”瓶瓶從沒奢想過這些,但她覺得樂一肯定可以做到。

“樂一姐姐真厲害!”

樂一臭屁地甩了甩頭。

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半年後,蔣河把幾人接到了地面上。

因為白山鎮遠離地下演出場所在的城市,再加上幾個小孩已經不被人在意,所以蔣河也不再擔心他們被發現,她給幾人編了個精神病身份後,就讓他們住在了白山療養院。

白山療養院的病患很少,一隻手就能數過來,他們的病痛很多,但脾氣很溫和,總是把不多的糖果和零食分給幾個小朋友。

瓶瓶因為外形原因不能見光,所以大家拿到零食都會偷偷往負一樓跑,鑽過冷凍庫,來到瓶瓶的房間,把零食舉高喂給她吃。

有次樂一拿到了一份番茄味的薯片,很小袋,她小氣巴拉地分給了瓶瓶兩片。

那是瓶瓶第一次吃薯片。

她發誓那是最好吃的東西,她這輩子都愛吃番茄味薯片。

但她也隻吃過這麼一次。

有時候不見光才安全,蔣河擔心幾個小孩跑掉,又覺得把他們的腿打斷太麻煩,照顧起來太麻煩,所以給幾人注射了副作用很大的精神藥劑。

肉眼可見的,幾個小朋友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勁,他們的記性時好時壞,有時候剛下來找到瓶瓶,就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來。

瓶瓶什麼都看不到,所以經常聽到有遲疑的腳步聲停到自己的身前,但沒有人說話。

“是誰在那裡?”

沒有人說話,隻有很淺淡的呼吸聲。

時常要過很久很久,瓶瓶才能聽到一聲歎息。

“本來是給瓶瓶帶了桃子味果凍的,”樂謠說,“但是怎麼找不到了。”

瓶瓶當即回:“沒關係,樂謠姐姐來看我我就很開心了。”

“他們幾個也想來的,”樂謠說,“不過最近蔣河的脾氣更差了,大家都被她抓回房間了。”

蔣河的脾氣一向不好,瓶瓶簡直無法想象蔣河的脾氣還能怎麼更差。

樂謠自顧自地往下說:“她前幾天覺得身體不舒服,查出了肝癌。”

“她好像要死了。”

瓶瓶安靜地聽著,知道蔣河要死的時候,她生不起什麼欣喜若狂的情緒,為了彆人的死亡而感到快樂好像很不好,最後她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啦。”

在瓶瓶無法看見的地方,樂謠的目光很悲傷。

“可是瓶瓶怎麼辦呢?”

瓶瓶假裝聽不懂地笑起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啊,你們照顧好自己就好啦。”

...

一語成讖。

有時候悲傷太早,最先被命運的審判卻是自己。

瓶瓶的身體總是很不好,搬入白山療養院後,蔣河為了這個最完美的藏品給她注射了很多吊著命的藥,但她沒想到她殘敗的身體會成為活命的緣由。

蔣河得了肝癌後,多大的野心都化成了一句話——她要活。

於是她花大價錢從國外弄到了一批肝癌特效藥,隻是還沒有臨床實驗,於是還算健康的幾個小孩就成了小白鼠。

蔣河與給瓶瓶做四肢切割手術的黑診所一直有聯係,她買下了那個診所,那些沒有醫德的醫生護士來到了白山療養院,來到了改造好的實驗室,他們無節製地在孩子們身上試藥,蔣河的錢像流水似地往外流,這些瓶瓶都不知道。

一開始,她隻知道她的朋友忽然不見了。

白山療養院已經沒什麼病患了,所以來來往往的醫務人員並不會故意控製音量。

兩個月後,瓶瓶終於聽到了些消息。

她知道樂一被查出了稀有血型,知道有個國外富豪已經求了這種血型兩年,知道那個富豪是為他最寶貝的女兒求的血,她知道有的孩子是如此真切地被愛著,有的孩子卻隻能成為血庫。

她還知道更多。

她知道小天陷入昏迷。

知道小嘉昨天淩晨吐了血。

知道樂謠姐姐的身上插了三十多個管子。

知道蔣河為了以後可以掙更多的錢,正瘋了般給瀕死的樂一找配型。

她想找人繼承樂一的血。

在來到白山療養院的第十一個月,在失去同伴陪伴的第個月,瓶瓶與樂一配型成功,花瓶被敲碎,她被蔣河帶到了實驗室。

國內外有名的骨髓移植專家來到這灰暗的地角,為她與樂一做了手術。

順帶著,另外個小孩因為身體原因已經徹底失去利用價值,他們僅剩的幾個健康的身體器官被手術剝離,高價賣出。

可能是感恩樂一的價值吧,蔣河在處理完幾個小孩的屍體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轉賣掉樂一的器官,而是放任她在病床上自生自滅。

瓶瓶就躺在旁邊。

她渾身都插滿了救命的儀器,乾乾淨淨的樂一與她的對比很鮮明。

瓶瓶覺得很對不起樂一,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這樣。

他們明明那麼健康。

明明馬戲團那麼苦那麼累,他們都可以那麼健康。

怎麼一下子就都死了呢?

手術成功後的第三天,樂一從昏迷中醒來。

“真倒黴啊。”

她的聲音很虛弱,但精神狀態似乎很不錯。

“可千萬彆有下輩子,我真是討厭死活著了。”

病床上的瓶瓶泣不成聲,她的眼淚迅速上湧:“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樂一翻著白眼,“哭哭哭就知道哭。”

瓶瓶的眼淚不停往下掉。

樂一懶得理她,她小聲嘟嘟囔囔:“不過就是有一點還挺可惜的。”

“我真的很想有那種很牛掰的武器,雨夜殺手拯救世界也太酷了。”

說完了,樂一深深歎了口氣。

她掏掏兜,從兜裡掏出了一把碎成渣的番茄味薯片,她有些嫌棄地張開手,像是在墳前灑酒一樣,把粉末狀的薯片撒在地上。

“再見樂謠。”

她每撒一點都會說一句話。

“再見小嘉。”

“再見小天。”

撒完了,她把手攥成拳,對著窗外的陽光揮舞了好幾下,像是在毆打這個世界。

最後可能是累了,她輕輕閉上眼睛。

“再見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