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老師 夏晴(1 / 1)

二壯的神情一懵。

薑厭從兜裡拿出沈笑笑給她的豆沙餡面包,輕放在窗邊,“這是歉禮。”

蠶村位置極為偏僻,二壯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村,再加上村內長期自給自足,每到年關才偶然有人出去買些便宜的年貨,他已經好久沒吃到城裡的零食了。

二壯有些遲疑地看向薑厭。

薑厭笑得很是良善:“甜的,你要試試嗎?”

如果程光在這兒,看到薑厭這個笑大概率會迅速撤離現場,但二壯年紀還小,不懂薑厭的每次饋贈都明碼標好了價,他很快就卸下防備,拿過小面包,撕開包裝咬了一大口。

他吃得很快,幾口吃完後,再次看向窗邊。

那裡出現了一袋包裝精致的夾心餅乾。

這次是沈歡歡放的。

沈笑笑貪嘴,沈歡歡習慣隨身帶著各式零食,今天也是,她朝著薑厭眨了眨眼——雖然不知道薑厭剛才在說些什麼,但小孩子的確是打聽消息的絕佳對象。

薑厭:“還想吃嗎?”

二壯忙不迭點頭。

薑厭循循善誘:“這個姐姐還有零食,但她隻發給這個村好看的小朋友,要是你能幫忙轉交,”她話音一頓,眼神瞥向門的方向,“作為獎勵,你也會有一份。”

說罷,薑厭示意沈歡歡後退幾步,走到了小屋門旁。

幾個呼吸後,房門被輕輕推開,二壯躡手躡腳地關好房門,跟著兩人走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確定不會打擾到爸爸睡覺了,二壯趕忙開口問道:“真的?”

沈歡歡配合著薑厭的話,從兜裡拿出一袋糖,衝著男孩晃了晃。

二壯吞咽了一口口水,“可是他們也不能吃這些東西啊。”

薑厭了然道:“因為好看的小孩年紀都小?”

“對啊,寶寶們牙都還沒長齊嘞,”二壯搓了搓手,“不過我可以代替他們吃!”

薑厭拒絕了這個提議,“那就算了,你又不好看。”

二壯雖然承認這個說法,但他也想要那份幫忙轉交的“獎勵”,於是絞儘腦汁開始想辦法,許久,他兩眼一亮:“我知道了!”

薑厭:“嗯?”

“我可以先給他們的哥哥姐姐,讓他們保存起來,等寶寶們長大了再給寶寶吃!”

真是充滿童真的解決辦法。

薑厭輕笑:“很棒的方法呢。”

“但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好好保管啊,叫我我肯定會偷吃的。”

二壯撇嘴:“他們不敢的,要是被發現偷吃寶寶的東西,會被棍子揍的。”

沈歡歡聽出了不對勁:“被揍?”

二壯理所當然點頭:“對啊,好看的人才能先吃飯,挑好吃的飯,難看的人不能和他們搶。村子裡寶寶們最好看,所以什麼都應該是最好的!這可是...呃,對,好像叫社會規則來著,”他小大人似的叉著腰,看向兩人,“我聽爸爸說過你們,你們是從大城市來的?”

沈歡歡點頭。

二壯繼續道:“大城市裡好看的人肯定特多,以你們這個長相,肯定是最後才能吃飯的吧?尤其是你,長得嚇死個人,一看就經常吃不飽。”他昂著頭指了指薑厭。

沈歡歡的面容匪夷所思起來,她發現自己聽不懂小男孩的話了,且不說這莫須有的社會規則,單是說薑厭長得難看…

她這輩子就沒見過比薑厭更好看的人。

沈歡歡正要開口糾正,薑厭率先出了聲。

“不會啊,吃的特彆飽。”她說。

“城市裡好吃的到處都是,東西太多了,好看的人根本吃不完,所以我們就都能吃上了——要不這些零食是從哪裡來的?”

沈歡歡眨了下眼,她先是看了眼薑厭,又轉頭看向小男孩,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不明白。

二壯還沒到上學的年紀,所有觀念都是村裡人灌輸的,根本就沒思考過,聽什麼就是什麼,這下忽然聽到薑厭的說法,竟然發現好像有些道理。

他撓了撓腦袋:“好像也是啊。”

“怪不得夏晴老師有很多的零食,我還以為是她偷拿的呢。”

“夏晴老師?”薑厭聽出了話外之音,問道,“她是城市來的人?”

沈歡歡也斷了自己的思緒,連忙抬起頭。

不是說蠶村不喜外人嗎?

王保民對他們的排斥不似假,即使是他們這些隻是暫住幾天的外人都被排斥,更何況是長久住在這裡的“老師”?

二壯理所當然點頭:“是呀。”

“好像是啥地方派來的,聽我爸說是支教老師,長得也很醜,但會經常分給我們好吃的!”二壯說,“我姐姐還有何妙妙的哥哥,以前都在她那裡上學。”

沈歡歡大概了解這位夏老師的身份了,一般是大學生上山下鄉,義務在蠶村這裡支教。既然是國家派來的,村子就算排斥外人也得好好待著。

她問道:“這位老師還在村裡嗎?”

二壯搖了搖頭,“不在了。”

沈歡歡歎了口氣,既然是村外人,交流起來隔閡肯定比較少,她剛才還想問問支教老師在哪裡上課呢。

“那夏老師什麼時候走的呀?”她隨口問道。

“她死了。”二壯回。

*

據二壯所言,去年十二月,村裡的支教老師夏晴突然失蹤,與她一同失蹤的還有村裡的四個孩子。

當時村民齊齊出動,苦找了一夜,最終在溪流下遊找到四具屍體,而最後一具屍體,一直到現在都遲遲沒有找到。

聽到這個消息,薑厭立即想到了剛才王保民對溪水的態度。

——一味認為溪水不可能有問題,極力要求熊安想蠶種死亡的其他原因。

當時她就覺得有緣由,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王保民為什麼拒絕接近溪水?

是不喜,是害怕,還是什麼...薑厭想到一種可能,她垂眸問二壯:“王保民有孩子嗎?”

二壯一邊啃著剛拿到的小餅乾,一邊點頭:“有啊,王孫哥哥,他和我姐姐一起被發現的…”

大概是說到了去世的姐姐,二壯啃餅乾的頻率慢了下來,越來越慢,最後,他閉上了嘴,把剩下的一半餅乾捏在了手裡。

“姐姐沒吃過這些東西,”他說。

“當時媽媽還沒有生弟弟,姐姐總是把零食都留給我,她從來不吃…”

剛才還不停叭叭的小男孩,垂著頭,眼眶慢慢紅了起來。大抵是年紀小,情緒來得又快又洶湧,他癟著嘴,兩行鼻涕流下來,臉蛋臟兮兮的,就像沒人要的花臉貓。

沈歡歡歎了口氣。

她從背包裡拿出小餅乾,還有兩袋糖果,“都給你了,全都吃了吧。”

二壯吸著鼻涕:“那我隻吃一袋,其他都埋給姐姐。”

“好,”沈歡歡用紙巾幫他擦淨鼻子。

薑厭就沒這個同情心了,她隻關心怎麼留在這個節目,她還有很多問題要問,比如沒找到的那個屍體是誰的,比如村裡還有沒有外人來過,但還沒等她問,身後就傳來關門的聲音。

二壯的父親醒了。

沈歡歡一驚,她們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已經遠超她們現在的學生身份應該問的。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說好了是她保護薑厭,此時她卻下意識看向薑厭。

薑厭的表情很平靜。

她俯身看向二壯:“還記得我們剛才跟你說了什麼嗎?”

二壯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回憶起來。

薑厭看著二壯頭頂緩慢升起的她和沈歡歡的人臉,伸出手,打散了。

“走了,”她對沈歡歡說,“我施展了‘回憶會頭疼’魔法。”

沈歡歡驚愕幾秒,笑出了聲:

“是咒法啦。”

“何觀主這是又發明了什麼新奇法術嗎,好厲害。”

*

兩人拿好熊安讓拿的東西,去找大部隊。

一路無言,她們都在思索剛才的對話。行至中途,沈歡歡忽然放緩了腳步,率先打破了安靜:“薑厭,你說剛才那個小男孩的話可信嗎?”

“實在是有些說辭太奇怪了,總覺得不對勁...”沈歡歡的語氣很是遲疑。

“可信。”薑厭說。

沈歡歡一愣。

薑厭張口就是編:“我用了‘沒人能騙我’咒法。”

又是沈歡歡沒聽過的怪異咒法,但好奇歸好奇,各門各派的咒術千差萬彆,草率打聽並不禮貌,於是她點了點頭,沒再糾結這個點。

她問薑厭:“這個小男孩對美醜的定義,是不是有些奇怪?”

一開始沈歡歡還沒意識到這點,雖然薑厭與男孩對話不久就直言說他長得醜,但那時她以為這是薑厭的性格,可能對美的標準有些變態,而且不太關注兒童心理健康。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薑厭是故意的,因為從男孩表情上看,他非常認同薑厭對他的評價,並也抨擊了薑厭與她的長相。

雖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審美,誰的審美也沒有高低之分,但斷言說薑厭難看的,還是讓沈歡歡覺得十分違和。

薑厭:“的確奇怪。”

剛才的信息用了沈歡歡的零食,薑厭決定分享部分信息。她蹲身撿起一個石子,在沈歡歡莫名其妙的注視下,簡單畫了幾筆:“上午的時候,我和兩個小孩說過話。”

沈歡歡知道這件事,上午那會兒就是她讓沈笑笑把薑厭找回來的,她仔細聽薑厭的後話。

“他們當時在畫畫,比較誰的弟弟更好看,這就是他們畫的。”薑厭幾筆畫好後,把石子扔到一邊,示意沈歡歡去看。

沈歡歡的後背因為這幅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發誓,她這輩子就沒見過這樣詭異的人像,他們甚至不像人,而像是被切割了五官,卻在拚湊起來時忘記把眼睛擺正的人形拚圖。

如今這個拚圖,因為簡筆畫的加成,不僅不顯得可笑,反而更加怪異驚悚。

許久,沈歡歡深深吐出一口氣。

“我們梳理下信息吧。”她說。

薑厭點頭。

她總結了一下剛才從小男孩那裡得到的信息:“目前已知:村裡樣貌恐怖者,都是剛出生不久還無法進食零食的嬰兒。”

“這些嬰孩的哥哥姐姐樣貌正常。”

“這些嬰孩在家裡,擁有遠高於哥哥姐姐的地位。”

沈歡歡補充道:“村子擁有自己的一套規則,並且以恐怖為美。”

“合理懷疑,這個規則不是一直都有的,而是在恐怖嬰孩出現以後,也就是近幾個月!”

“畢竟在恐怖嬰孩誕下之前,全村村民長相都很正常,在這種情況下,村子所謂的社會規則是很難確定的,大家都普通又正常,哪能排出明確的美醜順序呢?”

一口氣說完,沈歡歡緩了緩,又補充道:“而且那個小男孩也說了,在他媽媽沒有生下弟弟時,他姐姐的零食都是留給他的,我覺得當時完全就是正常的姐弟情,並不是因為那套奇怪的美醜規則。”

“所以現在的情況更像是......男孩的弟弟被生下後,他被家人臨時告知,他很醜,而他的弟弟非常好看,社會上其實存在一套醜者為美者服務的規則,而在這個規則之下,需要他以後事事以弟弟為先!”

薑厭點了點頭,同意這個說辭。

沈歡歡的大腦飛速轉動,組織起信息來:“會不會是鬼怪詛咒了這個村?”

“幾個月前,有通靈師發現蠶村方位能量出現紊亂,但這不代表蠶村是幾個月前出現問題的,很可能是剛開始紊亂較輕,沒有被發現。”

“所以詛咒時間可能是在一年前,在村裡婦人還沒懷孕的時候。也可能是在不久前,在村裡部分婦人已經懷孕的時候。這兩種情況,都會讓婦人生出樣貌恐怖的嬰兒。”

薑厭托腮道:“是這兩個時間點。”

沈歡歡不停縷著思路:“鬼怪在這兩個時間點其一進行了詛咒,詛咒內容是讓整個村審美錯亂,這樣的話,即使村婦生出詭異的嬰孩,村民也不會感到恐懼,反而會極度偏愛可怖嬰兒。在這種偏愛下,村民對村子原有的孩子產生排擠情緒,製定了那個規則。”

沈歡歡沉吟道:“那現在的問題就是找到詛咒對象,”她自顧自往下說,“可能是參怪,畢竟它現過形,但我沒在後山發現它生長過的跡象,所以暫時先不管它。”

“也可能是死去的人詛咒了村子,而村子四個月前剛溺死了五個人,時間剛好合適。”

說到這兒,沈歡歡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倏地抬頭看向薑厭:“會不會是夏晴?!”

薑厭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那些死掉的學生都是自小在村裡長大的啊,他們沒理由詛咒村莊,隻有這個支教老師是外來的,她死在了他鄉,”沈歡歡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眼睛也逐漸亮起來,“說不定那具沒被找到的屍體就是她的,如果我是她,我一定很想自己的屍體被發現,我不想呆在水裡,不想呆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我想被好好安葬,這會成為我化鬼的執念!”

薑厭彎起唇角:“有道理。”

然而沈歡歡很快又皺起眉心,“但她為什麼要詛咒那些嬰兒呢?”

她努力去想各種可能,“難道她是想通過這些孩子傳達什麼,比如讓村民感到恐懼,讓警察來幫忙打撈她的屍體?可是村裡們審美都錯亂了,不會覺得那些嬰孩恐怖,因此也不會報警尋求幫助,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做那樣的詛咒呢…...”

沈歡歡的思緒陷入僵局。

薑厭沒有說話。

沈歡歡的分析有些道理,但她並不知道那些村婦在生下恐怖嬰孩前吃了大量補品,兩者之間必然存在一些關係,而鬼怪對村子的詛咒也絕不包括“整個村的審美錯亂”,錯亂的至多隻是那些嬰孩的母親,甚至可能全村都沒有錯亂——因為某些緣由,成年人在演戲,年幼者被長輩扭曲了審美。

畢竟今早出門時,那些來自村民的隱晦而驚豔的視線,不是能演出來的。

另外,夏晴既然會給學生分零食,死後去詛咒無辜嬰兒的概率很低。最重要的是,那個沒被找到的屍體還不一定是誰,單從夏晴是村外人這點就認為是她實施的詛咒,實在有些站不住腳。

果不其然。

兩人在找到大部隊前,遇到了同樣往回趕的程光。

程光看到薑厭的第一時間,就遞給她一個破舊的,幾乎被水泡爛的千紙鶴。

千紙鶴上寫了字,拆開來,字跡已經被泡得暈染開,但還能依稀看到幾個字。

——“鳥鳥,川著氏鶴,回家。”

程光言簡意賅,“剛才我看到一個小男孩在溪邊疊千紙鶴,我就問了問,他說自己七歲,叫徐良佐,他的好朋友掉進水裡了,身體一直沒有找到。”

“死去的女孩叫嫋嫋,隻有七歲。”

薑厭看向沈歡歡。

沈歡歡稍顯苦悶地揉了揉眉心。

——她的推理被推翻了。

屍體被溪水吞沒的女孩,不是夏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苦茶子的35瓶營養液還有千山暮雪Yuk的5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