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瀾沒能抬頭,耳中聽到這樣的回答,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語氣,好篤定,比他自己還要相信,他一定能夠成功。
一縷靈光從腦海裡飛過,還沒等他抓到就溜走了。
沈知瀾甩甩頭,繼續剛才的話題,“就是證明,我至少還有點能耐麼,也不算一無是處。這天下這麼多的英年才俊,各有個的長處,各有各的熱情,遠的不說,就是在學堂裡也有不少能耐人,我在其中著實算不上出眾,為什麼要選我呢?”
他自我剖白,全然真誠,他也是真的好奇,不論從各方面來說,他都排不上號啊,假如宗令放出風聲去,說要安排人領隊所有遠支子弟,排隊的人能排到東門去。
他可以嗎?他憑什麼可以?
原來多運籌帷幄的人,在少年時也會迷茫,皇帝想,該安撫安撫他,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幾乎不用深想,皇帝就有現成借口,他清清嗓子,“這事說來話長,你如果有閒,可以從頭說起。”
“有,我是說當然可以。”沈知瀾找到合適時機,立刻眼都不錯盯著對方,好隨時觀察他的表情。
“從太-祖時來,他定下的規矩就是優待宗室,令宗室們不必辛苦操勞,可以有優渥的的生活,當時來看著很好,隻是時移世易,再好的政策也會出現問題。宗室越來越多,消耗的錢糧也更多,令朝廷財政不堪重負。另一邊,遠支宗室白擔著虛名,
隻能困守一地,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活,混吃等死。”
沈知瀾心想,混吃等死這評價雖然難聽,但有些宗室做的更難看,已然是五毒俱全了。
他繼續聽著,就聽到皇帝說,“前頭給遠支宗室們評等級的政策很有效果,哪怕是為了糊弄他們也要學□□能從裡面扒拉
出幾個能用的人,彆管是算賬還是整理文書,至少不會閒著生事,朕有意逐漸鬆開這個口子,給他們一條出路。”
這可是大大的好事!放自己身上,不出去撲騰一番始終不甘心,沈知瀾覺得廣闊天下,總有他可為之地。
皇帝又道:“可話又說回來,壯年人的思維早已定性,扳也扳不動,他們能用,但是不好用,全當個過度,真正想要改進這項政策,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宗室呐!身患重疾的病人,靠老大夫的文火藥治不好,隻有敢下猛藥的年輕大夫才有幾分指望。”
“所以,您選中了我?”
“是啊,你年齡不大腦子倒靈活,常有驚人之語,且思維不同於其他人,朕就是想用一用你的“活”,沒準偏方治大病呢?”
沈知瀾笑笑,“我這醫術學徒,沒準越治越差呢!”
“差怕什麼,可以慢慢學麼!最重要的是有這個心,那就足夠了。”皇帝輕輕把手掌放在沈知瀾肩頭,“年輕人如同初升照樣,不夠燦爛不夠熱烈,但早晚會有大放異彩的一天,天下大勢浩蕩席卷,不可阻擋,至少應該先去試試。”
皇帝說完這些,面對著夕陽,面上生出一點
迷惘,人命有時儘,再如何高瞻遠矚算無遺策,終於也擋不住壽命的限製,唯有思想,隻有思想可以流傳下去,等待著被人繼承。師父和弟子就是這樣的關係,弟子繼承了師父的理想,高舉薪火代代相傳,生生不息。
肉-體會泯滅,而理想永存。
沈知瀾順著皇帝的話想到晃晃蕩蕩的曆史長河,不知道多少人觀察過這條河,遊過這條河,最終成為這條河的一部分,再流到下個位置。
現在他正站在河邊,觀察著河裡的水勢。
“我可以嗎?”
“你當然可以!”皇帝答的斬釘截鐵,還是那麼篤定。
沈知瀾狐疑抬頭,這比他還有信心呐?
“第一個人不行,那就第二個第三個嘛,隻要一直走,錯了就調整路線,總能找到正確的路。”皇帝笑眯眯的說。
好麼,原來他就是個探路淌河的!可皇帝這麼一說,沈知瀾反而放心,剛才的氣氛活脫脫讓他覺得重任在肩,沉的甩不掉。
天塌了有高個頂,他個頭又不高!
沈知瀾甩甩腦袋,把滿腦子胡思亂想甩出去,借著氣氛正好,終於把試探之語說出來,“少年意氣風發,先鋒銳意前行,原來是這個意思,名字倒是貼切,那我就算是大軍第一波先鋒了?”
“當然。”
“這兩個詞語兆頭好,那這個“隊”,又有什麼含義?”
這話還把皇帝給問住了,皇帝心想那他上哪兒知道去?天書上就提了一嘴,沈知瀾把六到十四歲的勳貴子弟們聚集到一起組成小團隊,用少年先鋒隊稱呼之,當做奇兵使用,辦過幾個出其不意的案子,含義?什麼含義?
皇帝含糊說,“就是小隊伍,僅此而已。”
“喔。”沈知瀾這麼應聲,不錯眼觀察皇帝的表情,也不知到底是自己道行太淺,還是皇帝的道行太深,竟然什麼都沒看出來,皇帝毫無異樣。
他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如果皇帝是穿越的,至少給個提示吧?難道還要走經典路線,煙鎖池塘柳,深圳鐵板燒?
沈知瀾隻能把小本本上的“疑似穿越者”劃掉,換成“疑似身邊有穿越者”,繼續想下一個主意試探。
話題告一段落,皇帝饒有興趣的問起這個彙報演出到底怎麼想的,沈知瀾就把先前的一套說辭拿了出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光看紙面數據不能說明什麼,應該給一個機會讓所有人展示展示一年的進步。
皇帝若有所思,“是個好主意,朝臣們忙活一年,賬目不增不減,看不出個什麼東西,應該有一場這樣的彙報。”皇帝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哪怕是不增加的賬目,也應該分月分季度的總結一下,才能知道稅銀有沒有花到刀刃上。
沈知瀾大驚,他就是隨口胡說,這可不興學啊!萬一被人知道,他是會被暗中套麻袋的!試問哪個員工喜歡寫年終總結?要命麼這不是?
奈何皇帝一意實施,擋也擋不住,沈知瀾隻好祈禱自己運氣夠好,不要被套麻袋。
皇
帝待了會兒離開後,沈知瀾折返時,發現現場道具已經被清理乾淨,院長正搓著手等他回來。
“明年繼續辦這個演出吧!”院長眉飛色舞的,“這次籌備倉促,其實很多東西沒備好,效果不算好,等到明年,想必還能再上一個台階。”
“啊對對對,您說的對。”沈知瀾跟著糊弄,他的目的已經完成,院長如果有心操辦,他也不會反對,反正不壞。
院長得到應允,興高采烈的記下,自覺這個宗學院長當的越來越有滋味,本來落了同窗一籌,現在一樣接一樣的新花樣出現,新鮮還有去,學生雖不能科考稱雄,但是各展所長,成名成家還是沒問題的。
真好。
*
今日的沈齊有些控不住的興奮,原來吾家有子初長成是這種感覺!汝姐兒在台上揮灑自如,瀾哥兒鎮定把控全場,沈齊在台下指點江山,挺胸說這是我家孩子!接受所有家長們羨慕的眼神,跟他一起討教孩子的教育問題,都令他倍感有關。
他一興奮話就直往外冒,“我早就說過,生的多不如養的好!看看彆家十個八個,都趕不上我家一個,況且我家還有三個,個頂個的成才!”
周朗今天作為外援出現了,表演了一套拳法,打的虎虎生風,擲地有聲,理所當然贏了滿堂彩。
他笑的再舒心不過。
“啊,對對對。”杜珍娘見他樂的喉嚨眼都能看到,故意糗他,“孩子們這麼賣力,是不是該獎勵他們?今晚,酒樓見?”
“去,必須吃頓好的!多點幾個肉菜,朗哥兒今天當了外援,辛勞一番,該好生獎勵的。”
周朗飯量一貫大,每旬休息回家時總要提前備好食材,今天沈齊肯鬆口去酒樓,肯定是做好荷包出血的準備了。
“今天朗表哥沒有白忙活麼!”沈知瀾衝周朗擠眉弄眼。
沈知汝去廚房看一眼,“那之前買的野菜呢?白放著壞了。”
“沒事,天氣冷,多放一天壞不了的,明天再吃。”兜裡有銀膽氣壯,沈齊也就不在乎這點損耗。
他們說著正好,回房間換上厚外套,沈知瀾回憶著之前的對話,腦中一直回旋著一絲靈光,在他拚命想要抓住時又飛快溜
走,滑不留手。他一邊穿鬥篷一邊繼續思考著,終於在提到野菜時,終於想起了問題的關鍵。
野菜,就是野菜,這麼關鍵又明顯的問題,他怎麼會忽略掉呢!
沈知瀾衝進廚房裡去翻看野菜,激動地直拍大腿,驚的沈知汝連忙進來看他,還以為他犯病了。
“沒有沒有,我隻是突然想清楚一個問題!”沈知瀾面目扭曲,一手拍大腿,一手捏野菜,模樣確實很嚇人,但讓他扭曲的原因是,他突然發現被他遺漏的問題。
猶記當初在茂州,皇帝化名沈大,做出普通人模樣,在生氣家中吃過好幾餐便飯。家常小菜日常餐飯,少不了野菜,當時沈大還誇過野菜新鮮味美,彆具風味。從前聽著是客套話,現在想想,禦膳裡能有野菜的存在?
還沒送到禦膳房,就要被內侍們嫌棄扔出去。
皇帝一直生活在皇城,會在什麼地方吃過野菜?
沈知瀾眯著眼睛,提起野菜這麼真情實感,但是又沒有聽過少年先鋒這個稱呼.......拋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再離譜的也最接近真實,那就是皇帝本人重生了!
彆說不可能,他都能穿越,為什麼皇帝不能重生?
揭開掩蓋的迷紗後,一切都豁然開朗。皇帝重生了,所以才有各種不同舉動,不同舉措。
沈知瀾一下子想明白了,居然如此,原來如此!
那他呐?重生的皇帝是怎麼看待他的?
至少他覺得,皇帝對他的感情,有幾分長輩對小輩的愛護,親近,還夾雜了幾分期待,隻要沒一上來就喊打喊殺,說明在皇帝重生前,他還能稱得上一句正面人物,不是什麼壞蛋?
皇帝如果想,就算突然發癲要把沈知瀾一家一網打儘,想來也沒人攔得住,他沒有做,說明沈知瀾不用操心自家小命。
沒有十分把握,這個猜測也有五分,沈知瀾捂住嘴,打算把這個秘密死死捂住,就算說夢話也不能透露出去。
同時他很慶幸,如果不是少年先鋒這個專有名詞,他就是猜到下輩子也猜不到謎底。
現在重新思考,皇帝會知道這個詞語,莫非是未來的他提過一嘴?就是沒解釋含義,所以皇帝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未來的他,無形中幫了一把現在的他。
沈知瀾還要繼續深想下去,沈知汝已經忍不住,“腳蹲麻了?扶一把你,爹娘都在外面等著,彆看這些野菜了。”
是了,現在不是深思的場合,他把野菜放好站起來,衝著姐姐一笑,收拾好思路準備先赴宴。
雖發現了秘密,但沒有危機,現在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