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的人動作很快,在三天後就陸續開始通知結果,告訴那些被選中的學生可以收拾收拾去武館住了。
現在的師徒關係跟後世的師生關係不同,認了師父後是要當成父親尊重的,還要負責師父的養老,相對應的,也能學到師父的真本事好安身立命,所以爹娘儘管不舍,還是要送過去。
周朗每天伸長脖子等著,希望有好消息傳來,回家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個,可等啊等,始終沒有消息。
杜二舅悄悄找人打聽了,說是名額用的差不多,那自家這個,怕是懸了。心裡這麼想,杜二還要安慰著,“好飯不怕晚,興許是壓軸出場呢?”
周朗卻擔心,或許真的是沒希望了,要不要再去爭取一次呢?他不甘心。
“必須要去一次,我覺得沒準裡面有什麼誤會。”沈知瀾頭一個支持,但凡努力過,至少會心甘情願些。
家中長輩頭一次見周朗這麼執著,沒辦法,順著他吧。
周朗一刻也等不下去,徑直去了武館,武館學生大概見多了這些不服氣的少年,好言好語的安慰著,隻說武館一次招徒弟人數有限,而且要看彼此脾性合不合雲雲,安慰周朗下次還有機會。
周朗難掩失落,旁邊那個武館學生突然咦了一聲,“是你啊?”
他對周朗有印象!沈知瀾敏銳察覺到這點,連忙過來套近乎,想打聽內部消息。
武館學生確實對周朗留下很深印象,無他,簡直出色的超出想象,在選拔時就這麼出彩的,還能跟師叔打的有來有回的,就這麼一個,他才記下周朗的名字。
可是等名單下來,卻偏偏沒有此人,學生還好奇問了一句,結果師父也是長籲短歎,再三惋惜,卻說怕耽誤對方的前程。
要學生自己說,這樣資質的學生先收進館裡再說唄,怕什麼耽不耽誤!奈何師父執意如此,他們也不好轉圜。
從他們態度裡,沈知瀾能感覺到善意和惋惜,那為什麼沒中?
從這裡問不到原因,又見不到館主,周朗跟沈知瀾蹲在門口商量怎麼辦。
“二舅是從同僚裡打聽到的消息,既然這樣,再托情請同僚出面,問問清楚唄。就算不能進武館,至少弄清楚差在哪兒,以後好改進吧?”沈知瀾安慰表兄,“彆灰心,沒到最後一步。”
“我沒氣餒。”周朗握緊拳頭,“至少我現在知道天外有天,在這處失敗了,我就去找下一處。”
“就是這樣!”沈知瀾跳起來拍掉膝蓋的灰塵,“走,回家想法子去!”
他們兩剛振作起來準備回家苦思冥想,一扭臉就看到那日面對周朗的中年男子,從一輛馬車下來,正準備進武館。
“天無絕人之路!”周朗喜出望外,三步並作兩步想要找中年男子說情。
“是你們啊。”男子臉上閃過一絲情緒,特意停下腳步。
來之前兩人已經商量好說辭,而且自己的機會要自己爭取,沈知瀾退後幾步,做口型喊著加油,
讓周朗儘管衝!
周朗深吸氣,在心中默念著,朝中年人施禮後詢問,他為何沒能通過武館的測試,言辭是極客氣,隻說自己肯定還有不足之處,希望能在前輩指點下查漏補缺。
中年人歎息,“你很不錯。”有問題的是他。
既然不錯,為什麼還沒選中?想來也是客氣話,周朗有些泄氣,“難道我當不了大將軍了嗎?”
“你想當大將軍?”中年人饒有興趣,“當了之後呢?”
“保家衛國,護衛大焱!”周朗條件反射回答。
中年人笑了,“客套話,十個人裡會有十二個人這麼回答,我想聽聽真正的理由,你如果能說動我,沒準我能幫你求求情呢?”
對方能夠自由進出武館,疑似武館館主,說動他可就比托人求情有用多了,周朗心念電轉,想要找到一個足夠完美的借口來說服對方,把他收入門下。這時他深恨自己口齒不夠伶俐,不能舌燦蓮花。
周朗泄了氣,呐呐無言,垂頭。
“嗯?不知道說什麼?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又不會介意。”中年男子帶著一絲鼓勵,“先前不是很威風很厲害,覺得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嗎?”
“我不厲害,我一點都不厲害。”周朗擠出一句話,“我如果有用,就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娘受欺負。當初第一次發現我力氣很大,就是我爹欺負我娘,把她推倒撞到桌角,我一生氣,直接就把他也推倒了。”
往事幕幕,在周朗腦中煙雲一樣閃過,本來以為遺忘的東西,原來還這麼清晰。爹的震驚和厭惡,脫口而出說他是被砍頭的命!娘的擔憂和遺憾,臨終前也牽著他的手不肯放下。
“這世上有很多人仗著力氣大,欺負彆人,那我就見一個打一個!他們不是覺得力大就可以高高在上嗎?那我欺負他們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就要學最厲害的功夫,當最厲害那個!”
中年人聽他說完,悠悠道,“你這樣,叫做以暴製暴,其實並不好。”
“瀾哥兒也這麼說,他說不論什麼人犯錯,至少要給改過的機會。拳頭要有,道理也要,兩個都不能缺。缺少拳頭的道理軟弱,缺少道理的拳頭暴虐。他要做道理,那我就做拳頭了。”
他又故意晃了晃拳頭。
中年人再次笑了,這次主動拍了拍周朗肩膀,“我知道了,等消息吧。”
*
中年人進了武館,沈知瀾撒丫子奔過來,“怎麼樣怎麼樣,二次面試怎麼樣?”聽周朗說完後他還是摸不著頭腦,“這是行啊,還是不行啊?”給個準話啊親.
周朗卻想開了,“我已經來爭取過了,行不行的,都行,天下又不止這一間武館嘛!隻要能學到真東西,跟誰學不是學呢?走,回家去!”
“之前還心心念念,現在又改主意了....”沈知瀾小聲嘀咕,“好啦好啦,隨你,他不收你,肯定是他們的損失。等表哥功成名就,譽滿京城時,我專門來給武館送塊牌匾,上面就寫“謝薑氏不收徒之恩”!哼,就這麼說定
了。”
周朗忍不住哈哈大笑,清脆笑聲傳的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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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館內,中年男子直接朝著正房走進去,室內還坐著另外一個男子,正在桌子前寫著什麼,見到男子進來,連忙喊著義兄,讓男子坐下。
中年男子道:“義弟你腿腳不便久坐會疼,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上心?”
被稱為義弟的男子停筆,“沒什麼,都是當年我在沙場上的一些心得體會,我怕自己記不住,所以想記下來,以後留給後人。”
“你這麼一提,我也該記一記,免得忘了。”中年人像是恍惚想起什麼,恍然大悟。
義弟聽到兄長這麼說,忍不住眼睛下垂,“腿.....真的治不好嗎?在京城有名醫有奇珍異寶,不論什麼法子都可以試試,義兄還在盛年,就甘心致仕嗎?”
“人力有時儘,不是我甘不甘心就能解決了,再說我勞累多年,還不許在富貴鄉裡休息休息嗎?”
義弟搖頭,“富貴鄉固然好,可咱們這樣的人,夢裡也是金戈鐵馬,枕戈待旦,未必會覺得舒服,我還能教教學生,義兄呢?”
中年男子想起門口遇到的周朗,良久還是搖搖頭。
“我覺得,之前碰見那個學生挺好的,叫周朗是吧?實在難得,這樣的資質我生平僅見。”義弟半開玩笑說,“義兄要是不動心,我可要先下手咯?”
“讓我想想,再讓我想想。”中年男人忙說。
義弟啞然失笑,能夠讓義兄這麼反反複複猶豫,本來就是一種傾向了,他不如再加把火,反正義兄不收,他就把這個徒弟笑納了。
兩兄弟還打算繼續說周朗的事,門外有徒弟恭敬喊著,“師父,又有新師弟到了,您要出面嗎?”
義弟放下筆,“稍後就到。”說著慢慢站起來,扶著門框活動腿腳,“義兄你可要想清楚喔。”
中年人被義弟再三調侃,隻得搖頭苦笑。
大概是年齡上來,一切求穩,再也沒有年輕時一腔孤勇的膽氣了。
*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夜裡中年人就再次夢到周朗。
夢裡他還是馳騁疆場的大將軍,披掛上陣,對陣周朗,打的難解難分,不分高下。他經驗豐富,周朗年輕力壯,數次交手,逐漸開始熟悉起來。
打了三年,硬是打出了交情。
具體的細節記不大清了,中年人隻記得自己這邊輸了,周朗那邊勝了,兩方人馬共同入主京城,共同主事。
沒了打生打死,中年人跟周朗常常一通出去飲酒,把所有名酒嘗了個遍,會有一個聲音無奈追著他們說,“你們兩位少喝點行麼?彈劾你們的折子都快堆滿我桌子了,天天留中不發也不是個事啊!”
這時周朗總會歡快的說,“讓他們在我面前來說!我敬他是條漢子!哈哈哈!”
中年人也說,“對,好容易太平了,喝點酒都不許麼?”
兩位猛漢子一齊抱怨,殺傷力巨大,那個聲音隻好敗退,“行叭行叭,我們各退一步,至少待在包間喝,避開外人OK?”
周朗舉起手,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姿勢。
於是兩人轉換陣地,專門包了房間喝,兩人喝的投契喝的興起,就說要結拜做個異姓兄弟,中年人居長就是大哥,周朗就是二弟,兩人撚土為香,就此結拜。
自此之後,兩人關係更好。
夢裡的中年人日子非常快活,遊遍河山踏遍天涯,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醒來時,那種輕鬆愉悅的心情還影響著他,讓他忍不住微笑。
隨後中年人的表情又轉為猙獰,收,這徒弟必須要收!從義弟變徒弟,他要在輩分上壓周朗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