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在進武館前,就再三強調過這位武師父技藝精湛要求嚴格,對於學生品行的要求,甚至高過天賦,如果入不了他的眼,天賦再高的人也不會收。
“習武如做人,首重德。”杜二念著對方的口頭禪,“以前有天賦頗高的學生送到他門下,卻被他查出來練拳傷了同門,誰出門求情都沒用,還是被拒絕了。”
沈齊聽的分外滿意,“這樣的才是好師父,不光教技藝,還要教做人。”如果朗哥兒送去教導,他才算是沒辜負姐姐珧娘的托付。
等他們武館正門時,面對大門口正在排隊的諸多少年和家長,也不訝異了。
一個青年模樣的人正歉意說,“師父說要招徒弟,沒想到街坊鄰居這麼捧場,都來了,但武館實在容納不下這麼多人,還請大夥移步後院。”
沈知瀾抬頭粗粗一數,至少也有一百多號人,加上陪同的長輩,確實塞不下,到了後院,另有武館的學徒幫忙維持秩序。
沈知瀾特意觀察這些學徒,發現他們腰背挺直精神健碩,彆有一股勃勃英姿,教出這樣的學生,師父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還有人登記預備學徒的姓名,念到名字,就讓學徒站出來,跟師兄們過上幾l十招,判斷出學徒水平後,再等通知。
沈齊擠過去報上周朗的姓名,又重新擠回來,“先等等吧,估計要的時間很長,前面還有很多人。”
他們來之前也不知道這薑氏武館會這麼熱門,沒做好充分準備,但看到這麼多人,反而堅定了心情一定要等下去。
周朗環視一圈競爭對手,信心十足的說,“我肯定能進的!”
“那必須的!”沈齊比他還有信心,朗哥兒這樣的都選不進去,還要天兵天將不成?
四人信心十足的等著,一刻鐘後,換了個姿勢,半個時辰後,又換個姿勢。
“還要多久啊?就這麼乾站著等?”沈齊雙目發直,實在受不了。
沈知瀾借著體型優勢擠進去又擠出來,“前頭面試過的,大概有三分之一吧?”朗表哥的名字靠後。
沈齊受不了了,早上出門急那點食物早就消化,現在是又餓還渴,“你們先等著,我去買點燒餅墊墊。”
“爹快去快回,我們就在這兒等著。”沈知瀾說,到處都是人,他們也不敢隨意換位置。
又等了等,二舅有些坐立不安,一看就明白人有三急,急著出恭。
“舅舅快去,咱們輪著去。”
“就你們兩在......”杜二有些遲疑。
“大庭廣眾人這麼多,還有人敢欺負我們不成?就算我答應,表哥的拳頭也不答應啊。”
周朗也示威性的晃晃拳頭,顯示自己的威懾力。
確實,有周朗在安全無虞,杜二捂著翻滾的肚子,趕緊去找茅房。
大人走了,兩個孩子也更隨意些,開始閒聊。
“上次給朗哥的兵書你看到什麼哪兒了?”
周朗皺起眉頭,“看到第三章的樣子。”
進度有些慢啊,這兵書是沈知瀾找係統兌換的從古到今知名戰役的總結,隱去雙方姓名,隻留兵力和戰力對比,通過文字留下的記載來學習用兵之道。雖然難免有紙上談兵的嫌疑,但目前來說算是最佳的學習手段。
第三章,正好是漢初三傑韓信的知名戰,陳倉之戰,成語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就是出處。這場戰役裡,韓信用計謀一舉奪取陳倉,占領了三秦要地。因為地名和地勢,跟現存的地名不符,周朗學起來很費勁。
沈知瀾稍微一問就明白為什麼他學的慢,並不是周朗的能力不行,而是少年時代不能理解“指代”這個概念,好像有人學數學時不能理解為什麼要用“X”“Y”來指代未知數一樣,他覺得那就是字母。再稍稍長大腦袋發育更完全,會一下子頓悟,茅塞頓開。
這場經典戰役沈知瀾看過後世做的沙盤模擬視頻,他乾脆從地面上扒拉來一些小石子,用來指代地名,解釋這場戰役的經過。這麼一說,周朗一下子懂了。
“原來如此!”他把石子挪動位置,忍不住感歎,“原來是這樣!”他這才咂摸到一點前輩高人的滋味,“我怎麼這麼笨啊!”
沈知瀾欣慰:“不是表哥笨,是單純看書看不明白,有人學寫字快,有人學畫畫快,還有人學廚藝快。難道學廚藝快的人,就一定比不上學寫字快的人嗎?我不這麼覺得。”
每個人點的天賦點不一樣,對文字和圖畫的敏感度不一樣,哪兒有高下之分?
周朗不好意思說,“那我下次遇到不懂的地方,還能請教你嗎?”
“當然不可以。”沈知瀾板著臉,旋即又笑開,“我自己也學的糊裡糊塗,談何請教?是我們一起學,互相指點。”
見到他真誠又燦爛的笑,周朗鄭重點頭,迫不及待問,“那,第四章?”
“書本又沒在,我怎麼記得這些?回家慢慢看啦。”沈知瀾笑著拒絕。
周朗隻好蹲著,撥弄地上的幾l顆石子,回味剛才的戰術。
沈知瀾蹲久了站起來活動腿腳,卻發現旁邊站了個中年人,他連忙讓了讓,“您坐,坐這邊歇歇。”
中年人沒動作,他以為中年人嫌臟,“剛才我用手帕擦過,是乾淨的。”旁邊有個石頭小花壇,高度剛好歇腳。
中年人終於開口,“為什麼把位置讓給我?”
“您不是不方便麼。”沈知瀾笑笑,“正好我們坐久了,起來站站。”
他其實看出對方的褲腿,後跟部位布料磨損不一樣,大概猜到對方腿腳不方便,秉持著尊老愛幼的心態把位置讓出來。
誰料中年人把臉一板,“我不需要同情。”竟然拒絕了讓座。
他這一說就讓沈知瀾忍不住反駁起來,“這不是同情,這叫禮讓!你不方便我方便,所以把位置讓給你歇腳,假如今天是我
不方便,伯伯你把位置讓給我,難道就是同情?同情跟禮讓可是完全不同的。”
誰
更需要,誰使用,不是麼?
中年人表情微微動了動,又轉成嚴肅,“你這小孩,嘴皮子還挺利索,生了一張利嘴。”
周朗聽到這裡已經忍耐不住,好心讓位置還要被說嘴,天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他往前一站,氣鼓鼓說,“你彆搭理他,他就是沒事找事,打量我們兩年齡小好欺負呢,真想欺負人,也要看看我答不答應。”說著示威性的晃著拳頭。
中年人說到,“逞凶鬥狠,可不是習武之人的本色,你們是過來選徒弟的吧?這樣的性格可未必選的上。”
沈知瀾把周朗稍稍往後拉,解釋說,“我表兄隻是說笑,並無他意,還請多多包涵。”
“說笑?不算吧,都舉著拳頭了。”
“舉著拳頭可能是要打人,也有可能是要伸懶腰,誰說的準呢。”隨後他又把語氣放軟,“您一看就是有德尊長,歲數比我
兩加起來還大,小貓咪出於自保揮舞兩下爪子,怎麼會被真正的猛獸看在眼裡呢?”
這話說的既婉轉還貼切,還不動聲色的捧了捧對方,暗示他彆跟小孩計較,否則就不是有德尊長了。
中年人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錯,既然這樣,給你們一個機會,下場跟我練練,誰要拜師?”
他挺希望是這個嘴皮子溜的小孩。
可惜沈知瀾往後讓了讓,周朗站了出來,活動著筋骨板著臉說,“還沒請教?”
“暫時叫我阿大吧。”中年人抬手,指著旁邊的校場,他一露面,武館的其他人主動讓出一個場子來。
他是武館的人?要是得罪了這次拜師估計就涼了!沈知瀾緊張起來,在心中默念這人千萬彆是武館的重要成員,說話不管用,不然真找不到補救措施。
下場後,互相拱手行禮後,周朗直接就是一記重拳。
他心裡憋著一口氣,覺得這人沒事找事,表弟好心讓個座,他還有一圈的話等著,這不閒吃蘿卜淡操心嗎?當真是惹人討厭。他有心要讓對方長長記性,出拳又重又急,一通亂拳,打的對方暫避鋒芒。
但是過了十招後,中年人弄清楚了周朗的套路,迅速對準了弱點反擊,隻用了三招就把攻守之勢相易,現在是周朗要努力尋找破綻了。
可是越打周朗越是心驚,覺得對方的攻擊一浪又一浪的撲過來,聲勢浩大氣勢磅礴。如果說周朗是一隻迅捷的豹子,對方就是海浪,一旦發動就是鋪天蓋地的架勢,就算偶爾有什麼薄弱處,來不及反擊就被蓋了過去。
勉強抵抗了五六招,周朗的拳頭被反剪在背後,抬腿想踢又被製住,隻能垂頭認倒黴,“我輸了。”
中年人放開他,周朗這次態度端正許多,“多謝先生指點,是晚輩技不如人。”
看他態度真誠,心服口服,中年人這才說,“你天賦不錯,先前隻學了些皮毛吧?教的人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再教給你就更......能學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不錯了。”
他眼光精準,能夠準確探知到周朗的程度。
周朗默認。
“好了,對練也練過了,先回去等消息吧。”中年人招招手,又重新把周朗送到角落裡。
沈知瀾看的出來,周朗剛才已經被對練搞的服氣了,滿心滿眼覺得這個師父很厲害想拜師,隻是拉不下臉承認。
他不一樣,他沒打算認師父,給人留下一個厚臉皮的印象也無所謂,沈知瀾能屈能伸,立刻腆著臉來問,“這位先生,我表兄良才美玉資質驚人,收入門下肯定能讓貴派威名遍天下,豈不是上上人選?”
中年人斜睨他一眼,“豈不聞前倨後恭也?”這是說沈知瀾前後不一,見風使舵。
“非也非也,這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沈知瀾才不會承認,反而振振有詞,“隻有您這樣的師父才能收這麼好的徒弟,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彼此錯過,豈不是可惜嗎?”
中年人看他嘴上話一套又一套,隻是微微搖頭,“選徒弟的事情,我不能做主,你可是求錯了人。”
“那您親自跟表兄交過手,能幫他說說好話也不錯,一切都拜托您啦。”沈知瀾又把聲音轉低,“唉,要是沒一個好師父,
再好的資質也會明珠暗投,本來可以為國效力,最後隻能淪為碼頭苦力,扛大包的時候,多比彆人扛個半袋,糊糊口罷了。”他說的情真意切,仿佛真讓人看到周朗淪落街頭,窮困潦倒的模樣。
中年人:......
好家夥,一會兒的功夫換了三種打法,先是畫大餅,然後認錯,最後裝可憐,這小子兵法肯定學的相當不錯。
中年人無奈道:“行行行,怕了你,我一定會儘力說好話,但做主的不是我,做好心理準備。”
“您肯幫忙勸和就行。”沈知瀾這才滿意,衝著周朗招手,周朗吭哧吭哧憋出話來,“您剛才的拳法當真厲害,如果有幸拜入門下,我一定全力以赴的學,把這門拳法發揚光大!”
中年人正色道:“你性子不壞天賦也好,以後不管學什麼,想必都會有一番成就的。”又好生勉力了幾l句,這才離開。
“不打不相識,也是一場緣分。”沈知瀾目送中年人離開,又生怕跟中年人的對打不算數,擠進人群裡跟登記的人確認一遍,不需要重新比,這才回到原先等候的地方。
這時兩個大人才姍姍來遲,沈齊帶著吃喝,杜二焉頭巴腦的,怕不是吃壞肚子了?
沈齊把吃喝遞過來,周朗活動一場餓了,大口大口吃著。
“還沒輪到咱們?還要等多久啊?”沈齊剛才迷了路,好容易才擠回來,一看還要等,覺得晴天霹靂。
沈知瀾慢吞吞說,“一個好消息,不用等了,表哥已經面試過了。”
“一個壞消息,跟表哥比試的人,有很大可能是薑氏武館的館主,沒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
沈齊和杜二面面相覷,齊齊啊了一身。
沈知瀾也是目送中年人背影時突然想起來的,他從褲腿的磨損猜到對方腿腳不太好,這才主動讓座,但是看著對方走開時,他突然想起二舅曾經說過,館主以前是武將傷了腿腳才退役的,不然還在馳騁疆場。
要說巧,肯定太巧,但是萬一他猜中了呢?
杜二倒吸著氣,先安慰外甥,“又不是你的問題,誰知道館主是這麼個孤拐性子,沒事的,要真的沒選中,下次再找個武館就好了。”
“就是,他們挑徒弟,咱們也挑師父,對吧?京城這麼大,我還不信找不到更好的武館,實在不行找宗令打聽去。”沈齊也安慰兒子,連周朗也這麼說。
“情況也未必這麼壞,如果真沒選中,我們再找人說情試試?”沈知瀾知道周朗對中年人的身手上了心,彆的師父都不行,還是想讓他一嘗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