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人呼喚, 宮中侍衛循聲而來,有會水的馬上跳進小池塘,將落水者救起。
柳慧緊張的心砰砰直跳, 踮著腳往前頭看。呼救的是小池塘另外一邊的人, 這邊呢?會不會有人看到剛才她的舉動?
要是柳念這麼落水就去了, 該多好?她也不用擔上乾係,還解決了麻煩...
柳慧的念頭百轉千回, 心亂如麻,竟然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這種惶恐的心態裡, 會水的侍衛已經把柳念把她救了起來, 柳念隻是嗆了一些水, 情況並不嚴重, 她一邊嘔吐一邊擠出一句, 水裡還有孩子, 這才被抬下去救治。
她都這麼說了, 侍衛必然不能放鬆, 五六個好手同時下水, 把不大的池塘踩了個遍, 這才在廊橋下的淤泥裡,撈起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孩子面孔生的粉雕玉琢, 格外出挑,但此時面色蒼白, 雙目緊閉, 竟然是一點血色也無, 伸手到鼻端一探,也是沒了聲息。
看他的打扮也知道,定然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才這點大就沒了性命,誰見了都不好過。
眾人正沉默著,忽然聽到人群眾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解開他的衣裳,把他倒過來拍背控水!對著他的嘴吹氣,揉搓他的手腳,快,要快!”
侍衛回頭,見到是個年幼的小公子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對著他們喊。
侍衛們遲疑,這樣的法子有效麼?
“還愣著乾什麼?快照這位小公子說的做。”總管太監徐海同樣從人堆裡鑽出來,緊張指揮這些侍衛們。
有他發話,侍衛們馬上動作起來。
沈知瀾緊趕慢趕的跑過來,又撥開人群,指點這些侍衛該怎麼急救,急救黃金時間就這麼幾分鐘,愣什麼神!要不是他力氣不夠,他早就親自上手。
按照他的指點,侍衛們解開孩子棉襖,鋪在乾淨披風上,一個人負責按壓胸腹,兩人揉搓手腳,竭力讓手腳回血,時不時還要吹氣。就這麼按壓了一炷香,並沒有得到任何改善,孩子依然是那副軟綿綿的樣子。
侍衛手腳慢了下來,沈知瀾見狀厲聲喝道:“乾什麼,繼續!”
沒有立刻看到反饋就停下,這樣怎麼可能救成功?就算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儘到百分百的努力。
沈知瀾一邊看著,一邊指揮他們把孩子翻轉過來,倒出進入五臟六腑的水,按壓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兩口臟水從嘴裡吐出。
沈知瀾四處張望,想要找到炭火或者熱水,徐海見狀連忙低聲問,“酒水可使得?”
“要炭盆,越快越好。”沈知瀾說道,這時候隻需要快,不需要講究。
徐海連忙指揮人搬了幾個炭盆過來,這正是除夕佳節,倘若在宮裡鬨出這樣的事來,不免顯得晦氣,而他作為總管太監,首當其衝脫不了乾係。
沈知瀾隻顧盯著侍衛急救,時不時指揮他們變換動作,聞聲而來的王公大臣看到這樣場景也沉默了,韓相無奈開口,“罷了,你已經儘力,也是這孩子的命數....”
“什麼命數,我才不信!不做到最後一步,誰服什麼命數!”沈知瀾頭也沒抬,繼續幫忙。
一旦侍衛力有不逮,他便讓下一個上,換班來按壓。
揉搓了一會兒,他趴在對方的胸膛上傾聽著,似乎能聽到微弱的起伏,但他辨彆不出,到底是對方的心跳,還是自己呱噪的心聲。
可他必須要做出信心十足的樣子,來安撫遲疑的侍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安靜,直到一個侍衛遲疑著說:“剛才是不是動了一下?”他好像發現對方的手指頭動了動。
“腳好像也動了動。”另一個侍衛說,他們也弄不清到底是錯覺,還是真的。
“繼續!他可能有反應了,更不能放鬆。”沈知瀾讓侍衛們繼續動作。
隨著他們的動作,錯覺也慢慢變的真實,那孩子腦袋真的動了動,側頭從嘴裡吐出汙水,眼皮下的眼珠子一直亂動,就是沒能睜開。
“大夫,大夫呢!”沈知瀾聲音都變了調,要讓大夫過來檢查。
禦醫匆匆而來,提著藥箱搭了搭脈,反複的切了三四遍脈,有把握才開口說:“小公子的確有了微弱的脈息,先送到室內去,待我開些藥湯灌進去再說。”
侍衛們七手八腳的把人送到側殿的窄榻上,讓禦醫繼續紮針診治。
人群跟著侍衛和禦醫走了,沈知瀾這才覺得腿軟,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也顧不得地面臟。
剛才不覺得,現在放鬆下來才覺得渾身肌肉酸疼。還是先休息一下,再跟上看看。
他留在原地修整,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徐海去而複還,拉著他起來,低聲說:“那孩子到了太醫手裡,應該能救回來。”
“這樣就好。”他很欣慰,也不枉費他折騰這麼一場。
徐海躊躇再三,看著沈知瀾發自內心的高興,跟他亮晶晶的眼睛對上,徐海還是想提點一下,“瀾公子,剛才冒險了。”
救人這種事,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如果孩子不慎掉到水裡,撈起來沒了氣息,他的父母隻會認命,哭喊自己的孩子沒福氣遭了劫難。如果中間又有人試圖搶救,但最終沒有救活,那父母的怒火就會轉移,轉移到這個主張搶救的人身上。
遷怒這種心理很卑鄙,但就是人難免俗。
沈知瀾訝然抬頭,徐海跟他有點交淺言深了吧?可對方好意提點,他不能不回答。
“我當然知道這種事,隻是,那畢竟是一條性命,要是我沒看見就罷了,我都瞧見了,自然想要儘一儘自己的力量。所謂儘人事,知天命。”
“而且我會想,要是我的家人或者朋友落水了呢?如果是那樣,我希望對方動手去救,不管是殘疾也好,後遺症也罷,至少
他們的性命還在,我希望有人能堅持去救他們。”
他想要這樣的世界,所以會在自己有能力的情況下,去做。
徐海一愣,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到有人急急衝過來,“聽說有人落水了,在哪兒?”
徐海恢複平時的模樣,側身回答,“在側殿裡,太醫正在救治,還請您稍安勿躁。”
對方匆匆道謝,奔到側殿去了。
歇了一會兒沒那麼累,沈知瀾起身去側殿看,殿內圍了一圈人,孩子的爹娘終於找到孩子的下落,正在旁邊悄悄抹淚,一邊小心翼翼的盯著榻上的孩子。
幸而宮裡不論什麼藥品都齊全,稍稍等待就能等到湯藥。
沈知瀾還記掛著柳念那邊,轉身找人去問同樣被救的姑娘怎麼樣了,小太監回答,那姑娘已經醒了,隻是稍微受驚受涼,回家還需要多休養。
沈知瀾靠近時,正聽見柳爹在安慰柳念,讓她好生養著,柳念撐起身子,隻問那孩子怎麼樣了。
“那孩子已經醒了,現在禦醫正在抓藥,估計問題不大。”
“那就好。” 柳念長出一口氣。
柳爹盯著女兒,半是責備半是惱怒:“你水性又不好,做什麼要逞能下水呢?到時候豈不是還要讓侍衛們多救一個人?”
柳念有些羞惱:“我不是要救人,當時我站在一塊石頭上,剛巧轉頭看到廊橋下有孩子呼救,心裡一急就伸手呼喚,也不曉得怎麼樣就滑下去了。爹,我肯定是有分寸的。”
“當真,比珍珠還真!”柳念點頭肯定,柳爹這才勉強信了三分。
宮裡終究不是他們能久留的地方,裹好了毯子,柳爹就要帶著女兒回家。
柳慧冒了出來,“爹,妹妹我來照顧,您先去整理馬車吧。”
柳爹輕輕點頭,卻喊了柳母過來,“你看著點孩子,我去布置馬車。”
咦,柳爹的態度有點不對勁,怎麼好像在防備柳慧?沈知瀾眨眨眼睛。
他正想著柳爹的異狀,卻不知道沈爹黑著一張臉,正在他的背後冒著黑氣,整個背景都成黑乎乎了。
“沈!知!瀾!”
大夥都懂,爹媽突然叫全名,都是壞事降臨的征兆,沈知瀾脖子一縮,轉過來賠笑,“嘿嘿,爹,嘿嘿,爹.....”
“你能耐了啊!竟然敢去救人!知不知道你不會醫術!”沈齊比噴火暴龍還暴龍,對著沈知瀾進行一場徹底的洗禮,從頭批到腳,從他不愛吃蔬菜批評到前些日子咳嗽了兩聲,統統都是錯誤。
沈知瀾縮著脖子挨罵,沒關係,罵一頓就過了。
豈料□□剛剛告一段落,剛才施針的太醫又鑽了出來,緊緊握著沈知瀾的手:“公子厲害!不知道從何處看到的醫書,學到這樣的救治辦法?”
“對啊,你不如說說,沒準能夠救到溺水的人呢?”一把聲音突然插入這邊的話題。
太醫拚命點頭,“對對對,救人一命,功德無量啊!”
隻有沈齊轉頭一看,嚇了一跳,連忙叩拜施禮,“皇上!”
原來是皇帝聽到這邊動靜,聽韓相說還有沈知瀾的事兒,就親自來瞧瞧了。此刻他眼中帶著調侃和微笑,衝著沈知瀾眨眼睛。
沈知瀾隻好硬著頭皮說,“大夫您彆急,等我回去好好想想,整理好整個過程,就交給你。”
“什麼,還要做成書冊?”太醫喜出望外,“對對對,的確該整理成冊,方便同行們觀摩學習,一切都交給你了!”
他可沒說要寫出一冊啊!隻是謄抄到紙上而已!沈知瀾哭笑不得,可看到太醫興奮成那個樣子,他硬著頭皮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