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 合離(1 / 1)

沈齊識趣退到側間等候, 正廳隻留下章侍郎夫妻和宗令,以及剛趕到的事件正主。

沈齊心裡跟貓撓一樣好奇,卻隻能恪守禮儀, 遠遠避開, 同時不遠不近的守在門口, 預防突然來人。

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緩緩走進正廳, 身上隻穿著一件半新的粗布衣裳, 頭發挽著插了一根木簪, 半點裝飾也無。

這樣的打扮先讓宗令心頭咯噔, 都不願意再穿章家的華服錦緞了, 挽回的幾率實在不大。

可惜啊可惜!

宗令坐在上首, 和顏悅色的讓女子安坐,想了想沒有叫她章王氏,反而稱呼起舊日姓名, “王姑娘, 我受了委托, 特意來調和你跟章成範間的齟齬, 開門見山,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矛盾?”

“如果是小事, 該低頭低頭, 該道歉道歉,家人之間難免會有磕磕碰碰,牙齒碰著舌頭, 總不能為了這個就把舌頭給拔了吧?”

“如果是大問題, 根本調和不了,那就一彆兩寬,各自婚嫁, 沒必要為了已經腐爛的樹木,強留在身邊。”

宗令語氣和緩,說話也公正,雖然是章家請來的,卻沒有一味站在男方的立場上。

許久沒人稱呼自己為王姑娘了,王凝香一時有些恍惚,章府的仆從叫她大奶奶,丈夫叫她夫人,就是沒人叫她的閨名。

王凝香在宴會時見過宗令,福身行禮後,慢慢組織著言辭,“大人,我跟成範的三年姻緣,卻始終沒能磨合成功,婚姻不協,如今隻為撥亂反正。他喜歡吟詩作對,我隻會女工刺繡,他談論國家大事,我終日守在廚房煙熏火燎,這樣的妻子,並不能給成範提供助力,做他的賢內助。如此不般配,不如早些分開,另覓佳偶。”

章侍郎聽到這裡,急急插嘴:“這些都是小事,不會可以學啊!凝香你天資聰穎,悟性又高,隻要給你機會,你自然會通讀詩書,如果讓你去學堂裡學上幾年,照樣是秀外慧中的閨秀!我們可以去請女先生,請最好的女先生!”

可是章成範不這麼想啊!他對她的厭惡,刻在骨子裡,充斥在每一個呼吸裡。

章侍郎言辭殷切,章夫人目帶期盼,都覺得隻要自己學好,跟章成範依舊是一對璧人。畢竟合離,不論對男方還是女方,都是傷筋動骨的事。

王凝香閉目,腦中回憶起在客棧外看到的一幕......章成範跟某個女子,說說笑笑,極其親密,表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鬆快。

做夫妻到這等程度,不如早點合離,放章成範自由。

但公公和婆母這邊如果不給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必然不能合離,王凝香睜開眼睛,把她跟章成範之間的最大矛盾說了出來,“成親三年,我跟大公子根本沒有任何親密舉動,談何佳偶。”

石破天驚!聽到這個秘密,章侍郎目瞪口呆,章夫人摔了茶杯,連茶水濺到身上都沒察覺。她胸膛急急起伏,喉嚨發出古怪的咯咯聲,張嘴想要追問情由,但是一想到誰家女兒會拿這種事來偽造?怒火湧上心頭,身子就跟著一歪,哄然倒下。

章侍郎搶著上前扶住夫人,連連呼喊外頭的下人,要把府醫叫來,給章夫人看病。

摔了一跤,章夫人恢複了一點清明,死死捏住章侍郎的手腕,嘴唇蠕動,“問,問清,範兒......”

章侍郎沉痛無比,“我這就把成範叫過來,找他問個明白!如果是他的錯,我把他的腿打折!”

章夫人這才安心閉目,腦袋一歪。

王凝香也沒想到這個消息會刺激到章夫人,急急上前去攙扶著,又是羞愧又是自責,“是我不好,竟然胡言亂語......”

“凝香,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扯謊的孩子,此事到底如何,我會找來成範問個清楚的,如果是他不對,我當然會還你一個公道。”章侍郎現在也端正了臉色,準備下狠手。

宗令不知此事還有這樣的內情,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這樁婚事,怕是離定了!

章家大公子在仆從的通知中匆匆而來,一見到母親躺在病床上,即刻瞪著王凝香,“你又乾了什麼?”

章侍郎本來就失望的心,又涼了半截,剛到正院不問情由不分青紅皂白,劈頭先責問妻子......這樣的丈夫,的確要合離,該合離。

章夫人還在被大夫診斷,章侍郎把長子單獨叫到隔間,直接問:“你跟凝香成親三年,從未有過親密之舉?”

章成範一愣,“是誰說的?王凝香?”

“你彆管是誰說的,你隻需要回答,是不是事實。”

見此情景,章成範索性爽快承認了,“是。”

“我打你個不孝子!竟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章侍郎當場暴怒,隨手就抽了一卷畫軸,劈頭蓋臉的朝著章成範打過去,一邊打,還要一邊罵著,“畜生,禽獸,敗類!你也有姐妹,如果姐妹被這樣羞辱,你作何感想?!竟然趕出這麼不知廉恥的事情!”

“我打死你,才好向著老友謝罪!”

劈裡啪啦,又是一頓毒打。

章成範起初還躲,躲著躲著又激起他骨子裡的倔勁,“你打你打,打死我好了!反正自家的兒子,還趕不上彆人家的女兒!她王凝香又是什麼好人麼?如果不是貪圖我家的富貴,會巴巴帶著什麼玉佩貼上來麼?”

“婚約?什麼婚約?有這樣十八年都沒碰過面的婚約麼?“她既然想要富貴,自然要付出一點代價才行!這才到哪兒!”

“尾生守信,抱柱而死!既然許下了諾言,即使十八年沒見又怎麼樣!信守承諾才是君子所為!”章侍郎氣急敗壞,打壞了一根卷軸,立刻又抽出一根新的,章成範梗著脖子,不躲不閃,一雙眼睛瞪著父親。

隔間外,聽到室內動靜的王凝香怔怔掉下淚水,原來她在他心中,竟然是這種人!怪不得新婚之夜,冷言冷語,獨自裹著衣衫,坐在天亮。

錯了,從開頭就錯了。

動靜傳進稍遠幾步的宗令耳中,他哀歎道,孽債啊,都是孽債!章侍郎清明了半輩子,竟然在兒女婚事上,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家門不幸呐!

章成範挨了打倒也硬氣,一直沒有反口,章侍郎喘著粗氣,把卷軸一扔,“先做正事,以後再跟你算總賬!”

他要先去跟王凝香道歉。

他無顏面對舊友,也無顏面對王凝香,隻能俯下身行了大禮,聊表歉意。

王凝香連忙扶住章侍郎,她想要合離,但是對章侍郎依舊當成長輩看待,柔聲道:“父親,我還是叫您父親,一碼歸一碼,

我跟成範命中沒有夫妻的緣分,但是跟您有一場父女緣分,打心裡,我把你們當成父親和母親敬愛,你這麼做,就是折煞我了。”

章侍郎被羞愧淹沒,“此事,完全都是我思慮不周的緣故,這才讓你受了羞辱。”

“事情都過去,過去了,我如今不也好好的麼?隻盼著母親,能夠早點養好身體,免得我心有不安。”

“她沒有大礙,隻是一時氣急攻心,現在大夫用藥施針,緩了下來。”章侍郎抬手拭汗,“今日便把合離的事徹底敲定吧!”

左右都要合離的,不如早點解決,早點放她自由。

章侍郎把宗令單獨請到書房,親自起草了一式兩份的合離文書,在上面說儘了王凝香的好話,這才讓見證人簽下姓名,轉而讓夫妻二人簽字。

章成範剛被打了,疼的絲絲抽氣,還是迫不及待寫下自己的名字。

王凝香看到合離書上附送的嫁妝單子,連連縮手,“不不不,這些財物我不能要......我是獨個來的,也要獨個離開。”

宗令攔住她縮回去的手,“王姑娘,這些財物都是你應得的補償,受了傷害自然該有彌補,些許財物,不過隻能彌補一二而已,要我說還嫌少呢!你彆替他們省下。”

“但,但這也太多了,我受之有愧。”王凝香說的結巴,送她這麼多財物,她怎麼受得起?

“子貢贖人的典故你聽過麼?”宗令說,王凝香點頭。

“這也是一樣的道理,你是受害者,如果不接受補償,以後彆的受害者也不好意思去接受補償了。”宗令道:“您如果覺得不需要這些銀錢,就拿去資助窮苦,資助育嬰堂的孩子,隻當是替自己,也替章家積積德了。”

他這麼勸,王凝香猶豫之下,還是接下了財物。

清點財物不是一日之功,但很顯然,王凝香沒打算再在章府住上幾日。

章侍郎猶豫下還是對著宗令說:“大人,如今凝香在京城沒有落腳之處,也沒有密友親朋,我們無顏相對,看她還能聽進您的話,隻求您能夠照顧她一二。”

“這是自然,這孩子也是可憐,我會想法子照拂她的。”不光是為了章侍郎的托付,也是為了她這坎坷的命運。

踏出章府府門的那一刻,王凝香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連肩膀都跟著挺拔起來。

從此之後,天高海闊,一任平生。

宗令想著要把王凝香帶到自家府上,且讓她休息幾日再做打算,卻不曾想王凝香婉言謝絕。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閨秀,哪兒需要住在錦繡豪宅中?隻需要一間屋子容身即可,不論是客棧還是通鋪都行的。”王凝香說的委婉,但態度非常堅決,推辭不受。

沈齊沒有參與全程,此刻隻是攙扶著宗令打算護送回家,見兩人有疑惑,插話說:“王姑娘要是這麼講,我這裡剛好有一樁兩廂便宜的好買賣。”

他眨眨眼,“我住的那條巷子,還有好幾間院子空著哩!都是提前修繕過的房間,簡是簡單了些,但能夠住人,周圍住的都是熟人,不用擔心安全,左右也是白放著,不如租給王姑娘,空著的院子還能賺一筆租金,豈不是兩全其美?”

“伯父也是知道那個地方的。”

宗令怎麼不知道?當初修繕黃銅巷子的命令,過了他的手,所以他即刻說道,“對對對,是有這麼幾間院子,空著也是空著,還不如賺點銀兩。”

“而且院子空著還容易壞哩,住著還能沾點人氣。”沈齊笑眯眯的說道,然後又提議,“左右天色還早,不如現在就去巷子裡看看?先瞅瞅合不合姑娘的心意。”

被他一通忽悠,王凝香稀裡糊塗的就上了馬車,直奔了黃銅巷子。路上,宗令暗中敲了一把沈齊,覺得他真是有眼色一點就透,剛好解決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