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瀾之後又陸陸續續組織過好幾次真人遊戲,跟世孫的關係也慢慢熟絡起來。
這日,世孫特意邀請他去王府內聚會。
沈知瀾聽完之後就問,世孫有沒有下帖子?
“都是自家人,下什麼帖子?”世孫遲疑後回答。
“就是自家人,這才可以安心鬨著玩嘛。”沈知瀾說,“世孫聽說過“全明紙”嗎?前朝有一位全明法師,就自娛自樂做出了全明紙,又專門刻了私印,用來給親友發帖子。春日的全明紙帶了一朵桃花,夏日就改成荷葉,秋日是菊花......一年四季,總有不同,這還不好玩嗎?”
世孫一下子心動了,他同樣聽過全明紙的故事,但沒有起過模仿的心思,現在想想,何不試試玩呢?
世孫想要乾什麼,隻要動嘴吩咐給下人就行,一天之後,沈知瀾就接到一份燙了金邊,帶著花紋的帖子,邀請他在下午去找世孫吃點心。
沈知瀾問,帖子能帶人嗎?小廝想了想,答可以。沈知瀾就琢磨著把堂兄一塊兒帶上,大家一起混臉熟。
沈潭自然是欣然赴約。
當日下午,他們準時出現在王府的側門,由小廝一路引到世孫居住的內院。
沈知瀾還是頭一回進到王府的內院,不由得咂舌,雕梁畫棟,紅牆琉璃瓦,三步一景五步一境,十足的王府氣派,富貴榮華。
據說王府的構造,是模仿京城的皇宮而建。以前他還不信,現在至少信了八成。
穿過回廊後,就是世孫獨居的“世明院”,世孫七歲後就搬到此院居住,這時他的伴讀正候在門口,迎接過來赴宴的客人。
沈知瀾學著大人們交際的樣子拱手,“江兄,勞你久候。”
江伴讀也拱手,“小事一樁,知瀾兄和潭兄先進去。”
扮大人對於年幼的孩子頗有吸引力,江伴讀同樣新奇的很,挺直了腰板,做的似模似樣。
沈知瀾二人進院後,就發現世孫正在花廳指點小廝們擺放座椅,騰挪擺件,把淺色絲綢鋪在桌上,襯著上面的白瓷碗碟自帶一層瑩光。
看到他來,世孫就把自己的精心設計露出來,“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但總覺得缺了什麼?”沈知瀾看著桌上的碗碟,成套的碗碟,繪製了鬆柏草木,頗有閒適之感,但又跟房間裡的富貴擺設畫風不符。
“不如擺在院子裡的涼亭裡?感覺更襯一點。”
世孫一聽有道理,忙讓人把東西往涼亭裡面挪,這下子立刻覺得視野開闊,光線明亮,加上周圍的花草,比在室內憑空多了野趣。
世孫讚歎,當即決定把這場下午茶放在涼亭內。
世孫隻邀請了伴讀和幾個親近人,不一會兒就到齊了。
江伴讀主動請纓擔任主持人,代替世孫活躍氣氛,隻見他一拍章,小廝們就魚貫而入,手裡捧著托盤,把點心端了上來。
細看這些點心,花樣精巧色彩豐富,做成手指頭大小,剛好能一口一個,碗碟旁擺著雕花銀叉子,不用弄臟手指。
美食美景,可堪入畫。
小廝們擺好碗碟後,又有人捧了一個盒子上來,放在石桌的中間。
沈知瀾看著熟悉的盒子,有點坐立不安。
盒子占據了C位,自然要讓世孫親自動手,他挽起袖子按了一下盒子中間的開關,一聲脆響,
漆木的盒子徐徐展開,像花瓣一樣層層疊疊,每一瓣花瓣,都是一個小盒子,內裡盛放著一種點心。
這樣的新奇東西他們哪兒見過,紛紛驚呼起來。
世孫率先做了示範,用銀叉夾起一塊兒點心,“是個新鮮玩意兒,底下人特意獻上來的,正好跟大夥兒一塊兒看看。”
“真是有趣,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江伴讀忍不住問道。
世孫按住開關,盒子又徐徐的收回來,“不清楚,但確實挺好玩的也好看。”
沈知瀾伸手叉點心,無語凝噎中,這個茂州城也太小了吧?!杜二舅賣的旋轉蜜餞盒,兜來兜去,居然賣到了王府裡。
“回頭我也讓人做一個,下次請你們吃。”江伴讀馬上說。
“也不貴,在豐榮齋就有賣的,三十兩一個。”小廝在世孫的示意下,報上了價格。
沈知瀾一口點心噎住,當場破防。豐榮齋也太黑了吧?!杜二舅才賣五兩銀子一個,他扭頭翻了六倍,賣給王府。
什麼叫黑心呐,沈知瀾戰術後仰。
但其餘幾人顯然不覺得這個價格很黑,紛紛稱讚物超所值,特彆有趣。
沈知瀾為了避免心絞痛,轉移了話題,“最近有什麼好玩的嗎?”
提到這個,伴讀們立刻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說是最近西席先生新給他們加了功課,讓他們學的無比頭痛。
“什麼新功課?”沈知瀾好奇。
“《算學》跟《大焱律》,那麼厚一本!居然要我們背下來!年末了還要考試,考不及格的,明年繼續。”
聽到熟悉的名詞,沈知瀾縮了縮腦袋,乖乖,怎麼感覺有點不對頭?
“就是!我們也要學這些,還多加了一個功課,學什麼《契約》,鬨的我一個腦袋兩個大。”提起這個,沈潭也是抱怨連天,“真的好難背啊,我記不下來。”
“學這些有什麼用處啊?又用不上。”
沈知瀾再次縮了腦袋,他可不敢說話。
“我差點忘了,知瀾你還沒上學,不像我們要發愁功課。”江伴讀調侃著。
沈知瀾弱弱說:“這些東西學了,早晚會有用上的時候啊,也免得日後上當受騙。”
“你說的也有道理,就是,學起來太累了啊!”伴讀們都嚎叫起來,“好難!什麼雞兔同籠,什麼雙人競走,什麼提壺打酒,遇友飲酒,遇店買酒,好難!”
“其實不難啊,就算是一步步硬算,也能算出來,我也看過九章算術。”沈知瀾聽他們提起一個問題,當場就告訴他們應該怎麼算,用公式來算就會省下步驟。
被他一點撥,眾伴讀馬上明白該怎麼算這道題,紛紛拿出其餘的題目,讓他來算。
沈知瀾解了兩道題,就推說自己不會剩下的,伴讀們大失所望,倒也沒有追問。
沈知瀾想,他可要閉緊嘴巴,千萬彆讓人曉得,這主意是他提示的。
會被紮小人噠。
*
秋儘冬來,慢慢就到了冬歇。
冬來天氣變冷,人人都不愛動彈,就連農人也會停下耕種,留在家中休息。
沈齊趁此時機走親訪友,經常會待上一天才會到家,這日傍晚回家,他面色沉重,唉聲歎氣。
杜珍娘接過他的鬥篷,問道:“今天不是去看珧娘姐姐了嗎?怎麼,她沒見好?”
“珧姐姐估計要不好了,今日我去看彆的兄弟,聽人說,已經在給她上參湯了。”
杜珍娘聽到這裡,手裡鬥篷直接跌落,急促的問:“哪兒就用上人參湯了?上次見不是說有好轉麼?”
大夫會用人參湯,幾乎就是賭一把了,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就是溘然長逝。
沈齊沉重點頭,“珧娘姐姐日子過得不痛快,心裡也不痛快,這病就拖延著不肯好,又碰上天氣轉寒,急轉直下,自然就不好了,大夫說挺得過冬天還好,挺不過就....”他沒明說,但杜珍娘聽得出他的意思。
“一定能行的,不然就換個大夫!明日我們一起去探病。”杜珍娘下了決心,定要親眼去看看。
當初她才剛嫁過來,沈珧娘寡居在家,提點了她不少為人處世的要決,兩人關係頗好,杜珍娘是萬萬不相信大夫診斷的。
可是等杜珍娘親眼看到沈珧娘時,不得不信。
曾經肌骨豐潤,姿容上佳的沈珧娘,瘦的臉蛋都凹了進去,面色灰暗,搭在錦被上的手掌枯瘦如柴,周身都彌漫著一股子藥氣。
杜珍娘眼淚在眶裡打轉,偏偏還要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過了冬天就好了,大夫說很有希望。”
沈珧娘勾唇勉強笑著,“彆安慰我了,我自己什麼身體,自己清楚,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每一次呼吸,都覺得肺裡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動作,都精疲力儘,她很清楚,現在的她全靠著藥力支撐,一旦藥力失效,就是她命歸黃泉之日。
沈珧娘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喉頭一癢,哇一聲又吐了幾口汙血,慌的杜珍娘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珧娘製止了她的動作,“到了這等地步,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左右不過是早去晚去的區彆,
早些去了,還能少受幾天罪。”
“唯一讓我放不下心的,就是朗兒。朗兒才十二歲,半大不小的孩子,又是似懂非懂的年紀,他天性純真,容易輕信他人,
我就怕他被人哄著騙著,走上歧路。珍娘,我也不求彆的,逢年過節你們能過來瞧一瞧朗兒,他遇到誘惑時能規勸他,引導他走上正路,也就行了。”
“不需要很久,隻要五六年,不不不,三四年,他再長大一點就好了。”
話還沒說完她又是一陣咳嗽,慌的杜珍娘連忙說,“我答應,我答應!你就放心吧。”
一直在旁邊守著的沈齊也說:“安心吧珧姐姐,朗兒是你的養子,也就是我的外甥,我自然會照顧好他的,引他上進的。”
得到肯定的承諾,沈珧娘終於能安心靠著床邊,緩緩的闔上眼睛。沈珧娘也有自己的親兄弟,但那些人的人品......不提也罷,反倒是沈齊,能讓她放心。
杜珍娘生怕她出了什麼問題,連忙去探鼻息,得到微弱回應後,垂淚說:“我們先出去吧,讓珧姐姐安心休息。”
兩夫妻出了院子,彼此長籲短歎,愁緒萬千。
沈珧娘是二嫁到了周家,因為夫妻不睦,並沒有留下親生骨肉,反倒是收養了周家村裡,一個被人棄養的孩子。
這孩子也不知道是誰扔到了土地廟裡,被人叫著狗兒,吃著百家飯長大。三歲時遇到沈珧娘,她看著他孤苦無依可憐,就收養了他,給他改名叫周朗,悉心教導著他。
周朗就這麼一天天的長大了。
養恩深如海,沈珧娘幾乎把全部感情都寄托在周朗身上,所以臨走時,最擔心的就是周朗,想要操最後一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