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休妻?”
蘇意凝詫異極了。
鄭氏雖待他們兄妹三人並不親厚,可面子上卻做的滴水不漏。這些年,服侍祖母,操持中饋,也確實沒有什麼大的過錯。
何談休妻?
“是的,休妻,讓鄭氏,哪來回哪去!”蘇意韻的性子張揚不能受半點委屈,想到什麼便會說什麼。
可暫且不說鄭氏沒有行差踏錯過,便是有,她也是他們的繼母,哪裡輪得著晚輩提起休妻呢?
這不是,忤逆尊長嗎?難怪蘇澈剛剛會如此生氣。
“姐姐,你為何會這麼說?”蘇意凝一面拉著蘇意韻往自己的院子裡走,一面追問。
蘇意韻應當是極委屈,眼淚斷珠似的往下掉,她往日裡囂張跋扈都是她叫彆人哭,從不會輕易掉淚。
“我前些日子,出去散心,在琅琊山邊上的一個小鎮子裡,遇見了哥哥從前的伴讀。”
“三年前兄長逝世,他的伴讀便被趕出了府。可那位書童明明是金陵城人,卻舉家搬遷去了琅琊鎮那麼貧瘠的地方。”
“我便生了疑心,派人幾番探查,才發現,當年兄長深夜去送謝家大郎和謝譽,而後遇到流寇,並非巧合,而是人為。”
“是鄭氏,她一早便買通了伴讀,叫他將兄長每日的行蹤告知她,而後她再伺機安排人下手。”
“原本,她是準備在次日兄長去白鹿洞書院的路上行刺的。但那日謝譽來府上求爹爹不要退婚,又起了高熱暈了過去,謝家大郎來尋他,兄長去與謝家大郎辭行。”
“鄭氏便提前行動了,還將一切推給兄長,同父親說是兄長執意要漏夜出府去謝家解除你的婚約。”
一時之間,無數條信息撲面而來,蘇意凝猛地拽住了蘇意韻的手腕。
“你可查清楚了?”她的聲音都微微發顫,“兄長的死,真的不是意外?”
蘇意韻哭得眼睛都模糊了,她抬頭看向蘇意凝,又氣又急:“我為何要撒這種謊,當然是查清楚了的!”
邊說著,她邊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淚:“我就知道,父親不會聽我的。我這就回威北侯府去,我作為蘇家的女兒奈何不了她,難道作為威北侯府的世子妃,也奈何不了她嗎?”
她的性子便是這樣,遇事就是不能沉下心來好好謀劃,總是橫衝直撞,蘇意凝鎖著眉頭,拉著蘇意韻:“姐姐,你先慢著,聽我的。”
“那伴讀呢?人在嗎?可有供詞?”
聽到她這麼問,蘇意韻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石子路旁的石階上,哭喪著臉:“人被我抓住了,本想押回了金陵在父親面前對質。可我們乘船回金陵時,船剛要靠上岸,船底不知為何漏了個大洞,船沉了。”
“我是被路過的好漢給救了才得以回府,不然我也交代在那了!”
“我今日一回府,便來找父親了,可他不信我的!”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蘇意凝的心也跟著沉船一起沉了下去。
這下子,便是死無對證了。
不用想也知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定然是蘇意韻打草驚蛇了,鄭氏派人滅口。
這下子,再想抓住她的把柄,可就難了。
“你說,我們報官成麼?”
無憑無據,狀告繼母,是要挨板子的。況且,這事還牽連了謝家大郎一條人命。
蘇意凝搖了搖頭,從地上拉起了蘇意韻,眸色幽深:“姐姐,你明日還是正常回威北侯府,但彆輕舉妄動,有任何事情都要提前與我商議。”
“既然現在沒有了人證供詞,那咱們細水長流,走著瞧,彆輕易放過她。”
他們不是要去端午的宮宴嗎?那就讓他們去,不僅要讓他們去,還要讓他們風風光光的去。
高高捧起,再重重跌下,才最疼。光是休妻,遠遠不夠。
蘇意韻被她拉著站起身,臉上還掛著淚水,她雖然嘴上凶巴巴的,可到底是沒什麼心機城府,這些事情上隻能依附蘇意凝。
兩人互相攙扶著,走進了蘇意凝的院子裡。
“姐姐,你方才說,兄長那日出府,是因為恰巧那日謝家大郎來了,兄長去與他辭行?”
“謝譽當年不是很痛快的在退婚書上簽了字嗎?怎麼會又出現在咱們府上?還高熱暈厥?”
這些年,從沒人同她說起過這事。
當日她與祖母急急趕回府,隻看到了一張新鮮寫就的退婚書。謝家送來的聘禮,也都被他們一一退了回去。
他們隻告訴她,主君提了一嘴婚事作罷,謝譽立刻便簽了退婚書。
那封謝譽親筆寫就的退婚書,如今依舊擺在她床頭的多寶閣內。
大紅色的紙張上,是滾燙的黑色字體,他明明白白寫著,一彆兩寬,往後各自婚嫁,再無瓜葛。
原來,他也不是,沒有爭取過便答應了退婚的?
“嗯,”蘇意韻點了點頭,當年她已經嫁去了威北侯府,對這事知道的不多,“我一直以為你是被人退了婚,壞了名聲,這些年來才一直不好談婚論嫁。”
“那日我盤問兄長的伴讀,才知道原來是爹爹被鄭氏教唆,想趁著永安侯府敗落之際悔婚另嫁。”
“謝世子來求父親,在你院子外頭跪了兩日,最後暈厥過去,被謝家大郎接走了。”
“謝家也還算仁義,沒有大肆宣揚此事,對外也隻說是兩家人沒有談攏。不然你這始亂終棄落井下石的罪名落實了,可比被人退了婚,還要糟糕。”
舊事重提,蘇意凝的心亂的不成樣子,比起剛剛聽聞兄長之死並非意外時的震驚,憤怒,又多了一分痛心。
這些年,她一直以為她才是被輕易就放棄了的那一個。原來,不僅僅是她曾經試圖掙紮過,他也一樣。
若是她能早些知道,事情是不是會不一樣?她與謝譽,本來該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
沒來由的,蘇意凝忽然想起當年訂婚之時,毫無征兆的謝家便派了人來提親下聘。
蘇意凝還以為是搞錯了,半夜裡謝譽從院子外頭翻牆過來,半個身子掛在牆上,另一半還在牆外頭,朝她齜牙咧嘴。
那時他才在春闈上高中,拿了一甲榜眼的好成績。大殿之上,隆順帝喜笑顏開地看著自己這個已經出了五服的侄子,問他想要什麼。
謝譽說,他想要的,他自己會去爭取。少年意氣,揮斥方遒,惹得隆順帝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後來,他確實去爭取了,他想要的不過是同蘇家的婚約。
被永安侯毒打了一頓,躺在床上三四天也沒下得來。
但傷剛好,他又跑去求永安侯。
就這麼求了打,打了求,來來回回七八次,永安侯終於熬不過他,鬆了口。
正式訂婚那晚,謝譽的屁股還腫著,趴在蘇意凝院子的牆頭,用石頭敲打著蘇意凝的窗戶。
同她說話。
“我沒食言吧,我說過,咱倆永遠天下第一好。”
“我娶你做媳婦,咱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蘇意凝紅了臉,沒想到他當年的那句戲言,竟是這個意思,直接將小石頭扔給了他,趴的一下關上了窗戶。
若是沒有當年退婚的事情,若是他們能再堅持堅持,或許,他們永遠天下第一好。
但很快,這個念頭就打消了。
即便是她能早些知道,事情恐怕也無法改變。大梁以夫為綱以父為綱,女子在家聽從父親的,出嫁從夫。
婚姻之事,便是她想爭取,蘇澈執意要退婚,她也沒有旁的辦法。
除非她能拋棄一切,跟謝譽私奔。但是她不能,謝譽也不能。
所以即便是知曉一切,她和謝譽的結局,也依舊不會改變。隻是,原本早已認命的心,又多了一份不甘而已。
也不知道他當時跪在自己的院子外頭,卻始終不見自己出來瞧他一眼,謝譽心中是否有怨恨。
應當是有的。
但是在後來無數個日日夜夜裡,這份怨恨連同當年那些若有若無的旖旎情意,都隨風消散了。
再見面,多說一句話,都怕會傷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