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姑娘,主君請您去書房說話。”
五月初一,蘇意凝一早才陪老太太去大相國寺燒過香,剛回屋還未坐穩,蘇澈那邊便派了人來,傳她過去。
自打上次蘇澈不分青紅皂白罰她跪了祠堂,她有據理力爭扣了鄭氏母女二人的份例,她和蘇澈已快有近二十多日不曾見過面了。
往日裡晨昏定省,在老太太那邊倒是時常能碰見,偏巧上個月春闈放榜後蘇澈陪著妾室去了趟揚州賞瓊花,這一來一去的耽擱了不少時間。
眼不見心不煩,若不是他今日派人來傳,蘇意凝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個父親了。
沒旁的用處,隻會和稀泥趨炎附勢貪慕榮華的父親。
“好,”蘇意凝起身準備去換身衣服,便去,“你先去回稟父親,我身上沾了不少寺中香火氣,這邊換了衣服,立刻就去。”
小廝作揖,退了出去。
一炷香後,蘇意凝帶著文秀進了蘇澈的書房。屋子裡除了蘇澈,還有他三月份新納的那位良妾。
穿著一身藕粉色襦裙,發髻盤起,彆了一隻紅玉簪子,耳垂上也墜了一對小巧玲瓏的紅玉珠子。
身量纖纖,肌膚白皙。
看上去,也不過桃李年華。
“父親。”蘇意凝上前行禮,朝著另一邊淺淺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嗯,”蘇澈正坐在書桌前,手裡拿了一份請帖,朝蘇意凝點了點頭,“這位是你的庶母錢氏,你既遇上她了,便也行個禮。”
蘇意凝緩緩抬頭,看著對方那張比自己大不了兩歲的臉,心裡有幾分唏噓,但還是規矩行禮問安道:“錢姨娘,安。”
對方沒動,隻是略顯局促地朝蘇澈看了一眼。蘇澈眼皮都沒抬,也沒看她,隻朝著蘇意凝道:“過幾日端午宮宴,你也收到了貴妃送來的帖子吧。”
往年宮宴都由廢後林氏辦,今年則交給了陳貴妃。以往蘇意凝是不夠格去宮宴上的,整個忠勤伯府也隻得一張帖子,蘇澈隻能帶一人去,他每年都帶著蘇意如去。
今年因為是陳貴妃辦,貴妃同蘇意凝的生母交好,早前便派了人來,說邀蘇意凝去參加宮宴。
估計,也是為她的婚事著急,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青年才俊,同她相看一場吧。
“是。”蘇意凝點了點頭。
蘇澈理所當然:“那把你的帖子給如兒,她想去。”
心都偏到胳肢窩裡了,蘇意凝自然不肯:“這帖子是貴妃娘娘親下,恐怕不能割讓給三妹妹。”
蘇澈皺眉:“那你便帶她一同去,這有什麼難的?”
蘇意凝不願意,沒有接話。
“怎麼,如今你父親我使喚不動你了嗎?”蘇澈突然站起了身。
“前些日子我不在府中,聽說你威風的很,四郎高中你非但不替他高興,還擺譜。那日你們幾人一同去的白礬樓,為何你獨自一人坐了秦王府的馬車回來?”
“怎麼,全家就你一個人最有能耐,結識了權貴嗎?”
蘇澈昨日才回府,那天的事情他原是不知情的,便隻能是旁的人告訴他的。
蘇意凝抬起頭,看向他:“那日我病了,才會提前回府,且也與大娘子說過了。父親難道不分青紅皂白,又要罰我嗎?”
蘇澈微怔,但很快又氣急敗壞道:“那天的事情我暫且放過,過幾日宮宴,你必須帶上你妹妹。”
他昨日才回府,鄭氏和蘇意如輪番在他面前哭訴了好幾次,哭得他頭都疼了。
但蘇意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逼急了她寧可自己不去也不會帶上蘇意如。沒辦法,蘇澈又放下了父親的架子,緩聲道:“你彆生氣,剛剛是我急了一點。這不是,關心則亂嗎?擔心你獨自回府遇上歹人可怎麼辦?”
錢氏在一旁扶起了還跪在地上的蘇意凝,沒說話,卻拉了拉她的手。
蘇澈繼續說道:“你三妹妹如今也十八歲了,至今尚未婚配,旁的女娘十八歲都該有孩子了。”
“今次宮宴,還有以後的宴席,你都帶帶她吧。你與秦王妃要好,這些貴婦們的宴席上,多帶帶如兒。若是遇上合適的,不是正好?”
蘇意凝咬了咬唇,準備開口否決,卻被錢氏拉住了,她用力按了按蘇意凝的手腕,幾不可察地朝她搖了搖頭。
“好。”蘇意凝改了口吻,應了一聲,然後走出了門。
沒一會兒,錢氏就追了過來。
“二姑娘,”她走在蘇意凝的身後,低聲喊她,“二姑娘慢些走,我有些話想同你說。”
蘇意凝站穩了腳,回頭看她。
錢氏朝她笑了笑,親熱地挽上了蘇意凝的手腕:“主君吃軟不吃硬,喜歡旁人阿諛奉承,喜歡聽甜言蜜語。所以,大娘子房裡,處處都能得便宜。二姑娘和大姑娘,性子要強,嘴硬心軟,便不討主君喜歡。”
蘇意凝沒說話,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錢氏仍舊自顧自的說:“我才入府幾個月,便能知道的事情,二姑娘怎麼這麼多年來,也沒能搞懂呢?”
“主君是咱們伯府的天,你見過誰,扔起石頭,砸到過天?”
“彆再自討苦吃了,也學學大娘子和三姑娘吧。”
蘇意凝蹙眉,看向錢氏。
她不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心思卻通透,這話說得也不假。若是換做以前,蘇意凝或許會聽她的,改上一改。可現在,她已經鐵了心要搬府彆住,另立女戶,蘇澈怎麼想,她其實不在意了。
但實際上,與其說是不在意了,不如說是被傷透了。這十幾年的父女情分,早就被他一次次的偏心偏袒給磨滅了。
況且,蘇意凝不認為,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善意。特彆是,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不過第一次見面的姨娘。
她客氣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禮貌而疏離道:“謝謝錢姨娘的提醒,我還有旁的事,便不陪姨娘說話了。”
說完,蘇意凝便轉身離開了。
她還未來得及回到自己院子裡,便又在長廊上遇見了來找蘇澈的蘇意韻。
兩人迎面朝對方走來,蘇意凝微微欠身,想給蘇意韻讓路。
目光交彙之時,蘇意韻停下了腳步,朝她看了一眼:“又被爹爹罵了?”
蘇意凝沒說話,點了點頭。
“懂了,”蘇意韻朝她揚了揚下巴,“等著,我這就去氣他,替你出氣。”
說完,蘇意韻煞有介事地擼起了袖子,一副要去跟人乾架的模樣。蘇意凝拉住了她,問道:“姐姐來找父親有事?”
蘇意韻點了點頭,眼底的光暗了幾分:“我打算回威北侯府去了。去認個錯,替他們將那個通房納了。”
之前她明明還不肯低頭的,怎麼突然會有如此變化,蘇意凝疑惑:“為何突然要回去?姐夫要來接你麼?”
蘇意韻聳了聳肩:“沒什麼,我自己想回去了。”
說完,她鬆開了蘇意凝的手,轉身朝著蘇澈書房那邊去了。
蘇意凝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蘇意韻沒走出幾步,轉過了身,忽然對蘇意凝喊了一聲:“你可彆不舍得我哦!”
而後抬起腳步,牽起裙擺,小跑著進了蘇澈的書房。
莫名的,蘇意凝似乎在她眼角看到了一點淚光。她鬼使神差地,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站在長廊裡,等著蘇意韻出來。
不多時,書房裡傳來了的劈裡啪啦砸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蘇澈怒吼的聲音:“冤孽!你們都是冤孽!”
蘇意韻沒理會他,紅著眼眶低著頭從書房跑了出來,撞在了等在長廊裡的蘇意凝身上。
“姐姐,你怎麼了?”蘇意凝開口問她。
姐妹倆難得的,沒有針鋒相對。
蘇意韻咬唇,眉頭緊鎖,眼底閃著淚:“我剛剛,去同爹爹說,讓他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