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荒蕪的焦土, 在經曆無數年的戰爭、災害、瘟疫和饑荒之後，大部分的生命都已死亡, 隻剩下蛇蟲鼠蟻活躍在星球的各個角落，以生靈死後的軀體為食。

濃鬱的幾乎無法視物的怨氣，形成了經久不散的紅霧，彌漫在星球的每一個角落，並且還在不斷地朝著純淨的大地和天空蔓延。

這樣惡劣的環境，就連妖魔都無法生存。

蘇詞懸浮在半空之中，神色漠然。

剛剛自沉睡中清醒的他，微微卷曲的金色長發披散而下, 在風中輕輕飄動，他那雙美麗的眼瞳在淺金與血紅之間變幻。

星球遭受怨氣侵蝕，大地之靈也未能幸免。

隻是, 青年的神色是如此平靜。

醒來後面對這樣一個爛攤子，他除了開始有些詫異之外，便很快平靜下來, 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他活的時間實在太久太久，世間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無趣，他也厭倦了事物的興衰演替和因此帶來的相遇離彆。

所以，他越來越多地陷入沉睡, 在沉睡中消磨時間。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大地上的生靈會帶來如此大規模的災難，不僅自己亡國滅種，連沉睡中的他也受到了牽連。

如果再不想辦法，那麼怨氣將他吞噬之後，就將朝著無儘的虛空進發，而他也將受到怨氣控製, 身不由己。

就算如何厭世，這也是蘇詞無法忍受的結果。

所以，他還是選擇了出手。

耀眼的金光自他身上湧現，紅色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即使強大如蘇詞，面對如此大規模的怨氣，也沒有太好應對的辦法。

所以，他承受住了蝕骨錐心般的疼痛，親手將自己受到怨氣汙染的那一部分靈魂剝離，並以這部分靈魂為祭，施展了自天地形成以來最強大的封印術——

天地間風起雲湧，隨著蘇詞那一部分魂魄墜入大地，充斥整個天地的怨氣怨靈，都被悉數吸納進大地之中，徹底地封印了起來。

整個天地，為之一清。

但是，隨著怨氣融入大地，星球上本就殘存不多的生機，也在迅速地枯萎凋零，最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這顆星球，成了一顆死星。

恢複金瞳的青年，緩緩睜開雙眼，他那頭漂亮的璀璨金發，已經悉數變成了銀白。

隻剩一縷殘魂的他，猶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這是蘇詞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身為大地之靈，如果他擁有足夠的求生意誌，或許依然能夠存在，能夠等到大地複蘇的那一天，但……

他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了。

原本生機勃勃的世界，他都覺得沒意思，更何況如今，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呢？

死亡，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吧。

他的身影逐漸淺淡，臉上卻慢慢浮現一抹笑容，像是看到了他那些早已離去多年的“老朋友”。

神明無情，才能與天地長存。

可惜，他終究做不了真正的神明……

蘇詞望著天空，此生唯一的遺憾，大概是從未到過天外看一眼吧。

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他靜靜地佇立在空中，等待著永眠，隻是在他意識消散之前，他面前的虛空，卻忽然出現了一絲變化。

一個漩渦緩緩出現，鉑金色的光芒亮起，從開始的緩慢旋轉，到逐漸加快，最後化成了一個鉑金色的小光團。

蘇詞看著這幕，不禁怔住。

那鉑金色的光團著急地飛到了他的面前，充滿急切的情緒波動，像是跌跌撞撞地朝他奔來。

這光團……竟是一個新生的靈。

“你是……天道？”

蘇詞忍不住感歎，“在這個時候成靈，你的運氣不太好啊。”

死物成靈，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尤其是虛無縹緲的天道，它是規則的化身，連具體的形態都沒有。

在漫長的歲月中，蘇詞也曾期待過，天道是否也有成靈的一天。

如果天道成靈，或許祂才有希望成為一位真正無情的神明吧？畢竟，天道是絕對理性的存在，應該不會像他這般被羈絆所束縛。

隻是那種期待，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遺忘了，最後蘇詞也不得不承認，天道成靈的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今天，在大地死寂，即將陷入永眠這一刻，天道卻終於覺醒了意識，並且來到了他的面前。

蘇詞心情複雜了一瞬，卻也沒有因此興起求生的念頭。

他實在是累了，現在隻想長睡不醒。

“不要！”

“蘇，請你不要死！”

小小的光團開始拉長，變幻成一道人族的身影，那是個五官尚帶著稚氣的青年，擁有一頭鉑金色的頭發，英俊的臉上滿是殷切的懇求。

蘇詞平靜地望著他。

他的真名，隻有單字一個“蘇”。

古老的修行者，沒有誰會使用自己的真名行走世間，那很容易遭到敵人的針對，所以他也隨大流地在“蘇”後加了一個字。

這個小孩怎麼會……

想到他是天道成靈，蘇詞也就釋然了。

“抱歉……”

蘇詞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面前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忽然對他露出一個略帶悲傷的笑容，然後他新生的靈體，爆發出了璀璨耀眼的光。

他的神情漸漸變得肅然起來。

“我以規則的名義，獻祭全部的力量，改寫規則——”

他開口吟誦著，鉑金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蘇詞，眼神中滿是無法訴說的情感，在最後，所有的悲傷都化成了祝福。

“從此刻起，大地之靈將不再受大地之束縛，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一聲轟鳴，那長久地約束在大地之靈身上的規則，在他話音落下之後，徹底破碎。

蘇詞滿臉的不可思議。

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呆呆地望著青年。

在獻祭了全部的力量之後，青年剛剛成型的靈體，開始變得虛幻了起來，生機也在慢慢消散。

蘇詞清楚地知道，想要改寫這個規則，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蘇，你自由了。”青年對著他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蘇詞不解。

“天外天，你不想出去看看嗎？”正在消散的青年，嘴角噙著笑。

蘇詞蹙眉，因心思被窺探而感到不悅。

“不要生氣……”

“其實，我一直在看著你，雖然你並不知曉，但……”

青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蘇詞的臉頰，見蘇詞未曾躲閃，他才用雙手捧住了蘇詞的臉，然後——

在蘇詞錯愕的目光中，輕輕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兩人的嘴唇輕碰在一起，蘇詞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青年的身影便化作了點點鉑金色的光。

天地間，回蕩著他最後的話語。

“假若往後還能相見，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那熱烈的充滿真摯愛意的話語，充斥在整個虛空，久久才消逝不見。

直到這個時候，蘇詞才回過了神來。

纖細素白的指尖輕觸自己的嘴唇，剛剛那個吻，來得實在太突然了……他抬眸，望著隻剩自己獨自佇立的天地，剛才的一切宛若隻是他的幻覺。

但那已然改變的規則卻告訴他，那的確是真實發生了的事情。

良久，蘇詞放下了手。

他望著天空，望著已然陷入沉睡的天道，喃喃低語：“你至少也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最後的尾音，化作一聲輕歎。

蘇詞仰望頭頂絢爛璀璨的星空，虛弱的魂體不再變淡，而是化作了一個金色光團，往宇宙深處飛去。

這自由的確是他所渴望的。

天外天，他要去看一看！

隨著大地之靈的離開，星球徹底陷入了沉寂。

光陰流逝、鬥轉星移，大地上又漸漸有了生命的痕跡，同時，那封印在土地之中的怨氣，也在時間流逝中誕生出了靈智。

怨氣之靈夜以繼日地衝擊著封印，終於在某天，封印鬆動，大量怨靈從土地之中逃離。

它們在大地上遊蕩，製造出的怨氣再次席卷了整顆星球。

這也是獄星基地的人類，發現紅霧降臨的那一天。

若是任由紅霧發展下去，獄星上三十六座基地，都將在紅霧中迎來毀滅，可怕的怨氣也將向宇宙進發，吞噬更多的生靈。

幸運的是，規則之靈在這危急時刻，重現在了大地之上。

可惜他的力量並沒有恢複多少，最後隻能將紅霧約束在這顆星球，並且在訂立新的規則，為人類基地豎立起了保護屏障，而他自己，也藏身在了人類基地之中……

直到今日，規則破碎，被怨氣之靈發現並抓到了這裡。

封印空間中，蘇詞輕輕摘下面具。

隨著面具中提及的記憶回歸，他在離開星球後發生的一切，他也全部想了起來。

他在宇宙流浪了無數歲月，不斷吸收來自宇宙的能量，恢複虛弱的靈體，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最後又膩煩了這樣流浪的生活。

這宇宙越是宏大越是美好，他便越是深切地感覺到孤獨。

蘇詞考慮過再次自我毀滅，但每當想起那個為他獻祭了所有力量的天道，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最終，在熟悉氣息的牽引下，他來到一顆星球安定了下來，並且化身成了一個真正的人類——他將所有記憶封鎖在了靈魂深處。

直到重新回到這顆星球，舊日的記憶被重新喚醒，隻是那記憶流過於龐大，直接將他身為人類時形成的人格衝毀，所以在飛船上醒來時，他才忘記了一切。

當然，學過的知識是不會遺忘的，所以他的腦海中才會浮現那些常識。

蘇詞看向周衍，神情難免變得複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