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頭兒被林父一句將在那裡,就跟遇到重大危機進入僵直狀態一樣。
其他人也都附和林父,“對呀,你當年拿了三份彩禮錢,又把閨女的彩禮也折現,這等於你拿了四份吧?了不得,老孫家四個兒子都是靠花林家錢娶的媳婦兒呢。”
老孫頭兒急得要命,不是的,不是的,這話不能承認,傳出去以後老孫家就抬不起頭來了。
他子子孫孫都欠林家的。
周母和林大娘幾個卻貓卯足勁要擠兌老孫頭兒今兒把縫紉機給買了。
不買?那你就是賣閨女,就是靠林家娶兒媳婦。
老孫頭兒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樣,滋啦滋啦仿佛聽見烤出焦油的聲音,他真後悔過來這一趟啊,就多餘。
現在騎虎難下可怎麼辦?
答應?舍不得錢!
不答應,就得舍老孫家的臉!
真是左右為難。
他就給閨女使眼色,隻要閨女大聲說她不要了就行,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孫曉紅卻在哪裡想林躍呢,自從嫁給林躍兩人從沒分開過,這會兒他竟然不搭理她就跑了,她又怕他會不會被彆的女人勾搭。
他身體健康,身材高大模樣俊俏,本身就很受女人喜歡,又很會做小伏低伺候人,那豈不是?
孫曉紅一下子急了!
老孫頭兒咳嗽一聲,“閨女啊,你看你平時也不做針線,這縫紉機……”
孫曉紅:“行,就按你們說的辦。”
孫曉紅抱起兒子耷拉著腦袋去自己屋睡覺了。
她盼著天趕緊亮,天一亮就去找林躍。
老孫頭兒那個憋屈呀!
他可沒給兒媳婦縫紉機當彩禮!
赤腳大夫也加入了擠兌大軍,今兒老孫頭兒不出錢就彆想走。
沒轍,老孫頭隻得咬牙答應,“中。”
他眼前發黑,胸口氣血翻湧,感覺嘴巴裡都是鐵鏽氣,似乎下一刻一口血就要湧出來了。
真真的大出血啊!
第二日天蒙蒙亮,陸家就起來張羅砍樹。
地裡還泥濘著下不去腳,今兒依然不下地,生產隊安排社員們編筐子、修農具等活兒,各家有事兒也可以處理一下。
陸二哥、林躍、陸長福還有許老蔫的倆兒子,另外還有陸大哥以及其他幾個男人,一共十幾個男人正在院子裡一起殺樹。
鄉下人不管蓋房子還是殺樹,隻要是需要勞力多的活兒都會大家一起幫忙,你幫我我幫你這樣。
他們有負責鋸樹杈的,還有負責往另外樹上綁支撐棍子的,到時候樹乾倒下來靠著這個棍子支撐一下,不至於直接砸在哪裡。
一棵大槐樹上面已經修光溜,再高處不好弄,就暫時留著,然後開始鋸下面。
兩人大鋸你來我往,哢嚓哢嚓地鋸著木頭。
林姝怕傷著孩子,讓甜甜和盼盼去街上找小朋友玩兒,她燒水衝
雞蛋甜湯給大家喝。
殺樹不管飯,得給人家抽支煙、喝碗湯。
等天光大亮的時候大隊四個女知青結伴過來幫忙,說是慰問軍嫂,做好事。
她們跑去一邊幫忙拖鋸斷的樹枝,一個個很賣力。
林姝一臉納悶,什麼情況?陸家和這些知青一直都沒交集啊,她們來乾啥?
很快她就發現端倪了,這四個人竟然是來找林躍的。
林姝:我日,林躍這狗東西昨晚上就出去找了一會兒知了猴兒,怎麼就惹得女知青上門慰問軍嫂?
院子裡亂糟糟的,她也沒空問,就隨她們去。
“讓開,讓開啊!”
“我們要把大樹乾拉倒了!”
男人們把樹乾上面綁了粗大的繩子,等下面快鋸斷的時候十幾個男人要一起給樹乾拉到預定的位置,不能讓它隨便倒下去,否則會砸到房子或者哪裡的。
“一二、一二”
眾人喊著號子,“哢嚓”,大樹倒下來,被他們拉倒了東牆根的位置。
林躍撩起汗衫擦擦腦門上的汗,露出明亮英俊的笑容。
這時候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湊過來,朝他笑了笑,“林躍同誌,我是陸家莊大隊的知青通訊員,也是公社的臨時記者,我能采訪你一下嗎?”
林躍登時有點拘束起來,“采訪我啥啊?你是來采訪我姐和陸老大夫的吧?”
女知青笑道:“對呀,不過我也想采訪一下你。”
這時候孫曉紅從外面衝進來,恰好看到這一幕,她衝過去怒吼道:“林躍!”
林躍嚇得立刻往姐姐林姝身後躲,揪住了林姝的衣擺。
林姝拿起旁邊的一把手鋸,強硬地塞進孫曉紅手裡,“你來幫我們乾活啊,趕緊的,正缺人手呢。”
孫曉紅還想丟下,卻對上林姝冷冷的眼神。
林姝:“你敢在我家鬨,我就讓我嫂子扇你。”
孫曉紅慫了。
她發現她以前在林家說一不二,原來隻是公婆和男人太軟,都讓著她怕她而已。
離開了婆家,外面人壓根不會把她當回事兒。
幾個老婆子就能圍攻她。
以前她們頂多看她的眼神有點深意,卻不會像現在說的那麼直白。
在自己面前不敢反駁的三姑姐也厲害了,敢搶自己的縫紉機,還威脅自己乾活兒。
大家都忙著呢,可沒人管她想什麼。
林躍見孫曉紅被姐姐鎮住,又顛顛跑去乾活兒了。
其他人也忙著把鋸下來的樹枝拉到空地剁起來,回頭曬乾燒火,還有人把手臂粗的樹枝修出來,可以用來當鐵鍁等農具的手柄。
孫曉紅有一種很淩亂的感覺,自己明明是來撒潑的,怎麼最後幫三姑姐乾起活兒來了?
從天蒙蒙亮忙到晌天,他們也僅僅殺了兩棵大樹而已。
各人回家吃飯,吃過飯再來幫忙。
下午還能殺一棵
呢。
孫曉紅一直盯著林躍,想找他說話,可林躍怕她掐自己,又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太丟人,所以一直躲著她。
林姝給她塞了倆窩頭,“吃吧,吃完繼續乾活兒。”
孫曉紅很想摔林姝臉上,卻對上林姝那雙漂亮而沉靜的黑眸,水靈靈的清冷冷的,仿佛在說你敢撒潑兒我就扇你。
扇不了你,我讓我婆婆我大嫂扇你。
孫曉紅氣夠嗆,把窩頭搶過去。
方荻花掃了她一眼,“來到都是客,好好吃飯吧。”
方荻花一發話,孫曉紅徹底不敢撒潑了,規規矩矩坐那裡吃飯。
陸二嫂想看林姝熱鬨,就故意過去問她,“你是親家兄弟媳婦兒呀?”
孫曉紅見有人跟她說話,委屈得眼圈發紅,“嫂子。”
陸二嫂:“喲,這是咋滴了?誰欺負你了?”
孫曉紅不說話。
很多人在家裡橫得不行,出了門和外人都和和氣氣,一點脾氣也沒的。
孫曉紅在陸家的地盤上,看著身材高大的方荻花和陸大嫂,還真不敢……說三姑姐不好。
怕揍。
下午又殺了一棵樹,接下來陸家自己慢慢修理樹杈子,再把樹墩子刨出來就行。
還得在原來的樹坑裡再栽上新樹苗。
農家對每一寸土地都要精打細算,不少人從蓋房開始就把房前屋後都栽上樹,等著孩子大了結婚蓋房打家具用。
老陸家也不例外。
以前做生意還講究個前不栽桑後不栽柳,院子不要鬼拍手之類的。
公私合營後不能做生意,木材比什麼說法都重要也就沒那麼多講究,哪裡還管什麼講究,需要什麼木材就栽什麼樹。
就這會兒陸家還有一棵柏樹呢,木材細密,清明節大家都要來剪鬆柏戴在頭上。
傍晚時分,方荻花就把孫曉紅和林躍叫一起。
不管孫曉紅在林家多驕橫,在方荻花面前都得跟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坐著。
林躍更不用說,他緊張得腿肚子都有點哆嗦。
方荻花的氣勢那是天生的,可不是林姝對著影視劇硬凹出來的。
方荻花:“因為縫紉機鬨矛盾呢?”
林躍使勁搖頭,“沒有沒有。”
孫曉紅抿著唇沒說話。
方荻花:“我不管你們咋說的,那縫紉機是我給兒媳婦買的,兒媳婦心善給弟弟借用兩年,現在到日子自然要還回來。”
林躍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方荻花看了孫曉紅一眼,她沒有義務替彆人家教兒媳婦,但是如果這個人想傷害她兒媳婦,那可不行。
孫曉紅抿了抿唇,對三姑姐的怨氣可不敢對方荻花發,她不服氣大家都一副孫家賣閨女的樣子,就道:“我爹……說給買縫紉機!”
就很驕傲。
方荻花挑眉,“喲,親家可算懂事了。”
孫曉紅
:“……”
感覺更憋屈生氣了。
方荻花不耐煩和她閒扯,讓林姝和大嫂裝一小籃子桃兒來,推給孫曉紅,“拿回去給你爹娘嘗嘗。”
林躍:“謝謝大娘。”
方荻花:“行啦,趕緊吃飯,吃完飯早點回去吧。”
她知道兒媳婦想留弟弟多住幾天,可人家媳婦兒來找,那就得回去。
吃過飯,林躍依依不舍地跟林姝告辭。
林姝很不耐煩,你哪裡來的姐弟情深?裝什麼呢?
她對林躍道:“過幾天公社選拖拉機手,你和爹都報名去試試。”
林躍:“爹也去?”
林姝:“咋滴,我大嫂都去,他一個大老爺們兒不敢啊?你跟他講,這是有面子提身份的事兒,做好了也有領導表揚,彆人不敢欺負,他保管去。”
林父其實學東西很快,就是不自信怕失敗總是淺嘗輒止,回頭又懊悔,等於學過就是我會,然後拿來吹牛。
林躍:“好吧。”
孫曉紅就撇嘴冷笑,老頭子還去學開拖拉機?做夢呢!
林躍和孫曉紅離開陸家莊往家走。
路上孫曉紅越想越委屈,就開始哭,“林躍,你混蛋,你混蛋!”伸手就去擰林躍的耳朵,掐他胳膊和腰上的肉。
林躍一開始還忍著,實在疼了就躲開。
孫曉紅:“林躍,你給我站住!”
林躍:“你再打我,我……”
孫曉紅蠻橫道:“你乾嘛?”
林躍不敢說離婚,他賭氣道:“我就告訴我三姐……的婆婆。”
孫曉紅想讓他陪自己回娘家送桃兒,林躍卻要先回家看看爹娘。
也不知道昨晚上孫曉紅咋折騰,他都沒敢問。
早上他姐還罵他呢,說他昨晚睡得跟豬一樣呼呼的,一點都不擔心爹娘。
不過看她沒撒潑,老孫頭兒還答應給買縫紉機,也許應該沒事兒。
孫曉紅很不滿,這個男人嘴上說什麼都聽她的,可其實呢?
他三姐回來,他丟下她就去看他三姐,還把她的縫紉機給他三姐送去。
現在她讓他陪她回娘家,他又非要去看他爹娘。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就不能對他有一刻放鬆,必須把他捏在手心裡才行。
雖然婆婆還在打吊瓶,孫曉紅卻也不怕林躍如何,她一點都不怕他。
可能因為最初是她主動的,掌握著兩人的主動權,牽住了林躍的鼻子,知道他狼狽的時候什麼樣子,知道他最隱秘的樣子,她就有一種已經徹底掌控他,跟他比他和爹娘、姐姐更親密的自信。
她的殺手鐧就是關鍵時刻拿捏林躍,讓他求她,讓他發誓聽她的,要不就不滿足他。
這是她娘教給她的!
而且她屢試不爽。
所以不管她怎麼作,她壓根兒就不怕林躍。
反正他脾氣好,也不會打
她。
她逼著林躍先跟她回娘家,林躍卻丟下那一筐子桃兒就跑了。
林躍回家,在路口就遇到周母。
周母看他回來,就嘖嘖道:“林躍啊,你躲出去,你媳婦兒把你娘一頓打,腦袋都打破了掛吊瓶呢。你媳婦兒還領著她爹回來鬨,嘖嘖,怎麼你媳婦兒把你找回來了?”
林躍腦子嗡的一聲,孫曉紅把他娘打了?打破頭了?
就為了他三姐的縫紉機?
他三姐再生氣,也就拿燒火棍兒抽他腿,也沒打一下他的腦袋和臉啊。
孫曉紅居然打他娘的臉!
林躍突然感覺心口滋啦滋啦,跟被人生生扯出個口子一樣疼,他突然想起當年奶罵他的話。
奶說:“林躍啊,你是林家的孫子,是男孩子,你得立起來啊。你不立起來,你姐姐,你爹娘就遭罪。”
孫家逼婚的時候,奶奶很生氣,罵他,“你個沒種兒的東西,你還是個男人嗎?她咋拿捏你的,你隻管說出來,她老孫家不怕沒臉,你怕什麼?你會少塊肉還是咋的?她生撲你,公社也不會聽她一面之詞槍斃你,誰要是槍斃你,奶給你堵槍口。”
他當時咋想的?
他怕孫二哥揍他,好疼的。
他還貪戀孫曉紅的……她很會的。
她哄著他怎麼怎麼的,他就聽了,覺得娶她也挺好的。
奶臨死前還罵他呢:“你個沒骨氣的東西,以後有你苦頭吃,一輩子被人拿捏著脊梁骨,沒出息。”
等他回到家,已經哭得淚流滿面,“爹,娘。”
他跪在炕前,看著林母腦袋上的腫包,還有貼著的紗布,掛著的點滴瓶子,哭著扇自己巴掌。
“爹、娘,都是我沒用,害你們被她欺負,被彆人嘲笑,我、要、跟、她、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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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林姝正在家裡給大嫂做工作呢。
陸家莊大隊自然也通知公社要選拔拖拉機手的事情了,這年頭大家都沒接觸過機械,直接會開不可能,所以要選拔那些學習能力強,會舉一反三的青年。
陸家莊的年輕男人們也都很心動,紛紛表示要報名。
陸大哥、陸二哥、陸長福兄弟還有後面老常家兄弟以及村裡其他人都報名了,過兩天去公社考核選拔。
陸大嫂聽見林姝讓她也去報名嚇一跳,“我?開拖拉機?”
林姝:“那咋了?你肯定行啊,難道你懷疑我這個被公安局和公社主任表揚過的人?沒看到公社記者都來采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