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陽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觀雲村, 屬於山村裡的山村,位於山穀裡,四面環山,一般人出門走就行, 這裡得爬。
沒修過路, 一輩又一輩人, 用手用腳用簡單的工具,爬出了一條路。
從穀底爬上來,再精壯的漢子也得花費三個多小時,然後,是茫茫的群山。
給村莊起名的祖先肚子裡的應該有點墨水,觀雲村的風景美極了,白雲被群山擋住無處可飄,乾脆住了下來,一年四季,除掉少數極端天氣,抬頭便是大團大團的雲。
然而他肯定想不到,這麼個美如仙境的地方,會變成地獄。
村莊一直不缺吃的,土地稀少貧瘠,大山卻大方的很,野菜菌菇,兔子山雞野豬,哪怕過去的那個特殊時代,這裡也因為來一趟太麻煩,沒受到多大波及。
然而人的貪欲永無止境。
村裡的姑娘想嫁出去,外面的姑娘不願意來這山旮旯, 如此惡性循環,光棍越來越多。
不知道哪一輩開始,這個問題解決了——買女人。
買回來關起來,茫茫的大山是最好的屏障,根本跑不出去,鬨騰幾年,等生了孩子,也就不鬨了,要是還想著跑,還有彆的辦法。
村裡光棍多的是,老的醜的殘疾的,便宜處理,反正孩子生了,最重要的價值實現,賣掉的錢再加點換個聽話的。
劉大富中午喝多了,天黑了才從床上爬起來,他五十多歲,常年風吹日曬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但身體結實的很。
月光灑落一地,院子鍍了層朦朧的銀色柔光,灶台前,站著個頭發花白的女人,她背影苗條,拿著個竹刷子,像中了定身咒,一動不動。
劉大富上前狠狠踹了一腳:“賤貨,都幾點了還不做飯。”
他用的力氣不小,女人踉蹌幾步,一頭栽進堆著的柴火垛,手亂腳亂爬起來抱住頭嗷嗷大叫:“彆打我,彆打我,我再也不跑了。”
劉大富扯住她頭發拽到鍋台前:“做飯,做飯,老子讓你做飯,聽懂了沒?”
女人好像聽懂了,渙散的目光有了點光,磕頭蟲般猛點頭:“好的好的,做飯,我這就做飯。”
劉大富不解氣,狠狠呸了口老痰。
太倒黴了。
當初這個女人被帶到村裡時,全村的光棍全來了,白白嫩嫩,長得漂亮。
賣她的人說,是個城裡人,吃國庫糧的。
吃國庫糧的煤礦工人哎,這個身份,讓一群男人眼睛更熱了,雖說二婚生過孩子,但那又如何,買來的女人不是明媒正娶的媳婦,不在意二手,能生孩子就行。
劉大富掏空家底,還欠了債。
要麼不買,要麼買個好的。
當天晚上,他當了好幾次男人,女人又哭又鬨,沒事的,沒有不哭鬨的,再接著想逃跑。
當然跑不了啊,全村人對這點早達成共識,哪怕平常有仇,看到逃跑的女人也會幫抓住帶回來,因為都明白,這是不可觸碰的原則問題,誰敢動點彆的心思,等於全村的敵人。
女人不知道逃了多少次,逃一次打一次。
幾個月過去,女人肚皮沒動靜,半個月過去,一年過去,整整兩年,依然沒懷上。
劉大富快瘋了,所有的家底啊。
轉手賣都不好賣,不能生育,買了乾嘛呀,有家裡窮的買不起媳婦又饑渴難耐的老光棍出價,但價格太低了。
劉大富舍不得,萬一以後能懷上的,抱著這個想法又努力了兩年,徹底死心。
但這還不是最壞的。
女人也不知道被打的還是想念老家的女兒,變得瘋瘋癲癲。
大門外傳來快而碎的腳步聲,一個乾瘦的老婆子推門進來,看到嚇的圍著鍋台不停轉圈的瘋女人,不滿道:“她又不跑了,你打她乾嘛,再傻點,飯都不會做了。”
不能生育,轉手賣不出,總不能白養著。
自從女人精神出了問題,能乾的活越來越少,比如莊稼和野草都分不清了,去鋤草,稍微看不住,就把莊稼給霍霍了。
劉大富垂頭喪氣喊了聲娘。
他心裡有氣,控製不住。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五十多歲沒個孩子,日子沒點盼頭,都怪這個瘋婆娘。
“兒呀,那個花姐又來了。”老婆子關上大門,滿臉的喜氣,“帶來個年輕的姑娘,哎呦,那個水靈靈的,說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戀愛都沒談過,貨真價實的黃花大姑娘。”
劉大富一愣:“真的?”
這些年不比以前了。
錢越來越不值錢,人販子知道這裡窮,不怎麼來這邊,即使來,帶來的女人大都有殘疾,或者神智不正常。
老婆子使勁點頭:“我剛從那回來,兒呀,我的意思,給你再買個女人。”
劉大富眼睛一亮,接著黯淡:“咱們怕是買不起。”
他早動過這個念頭,趁著年輕,買個能生育的,但瘋女人讓他耗空家底,哪怕身體有殘疾的,也買不起。
老婆子眨眨眼,看看終於開始刷鍋的瘋女人,壓低聲音道:“娘有辦法。”
與此同時,村頭的張大牙家熱鬨的像過年。
張大牙是村裡的媒婆,業務單方面輸出,隻給村裡的女孩介紹對象,她生著一張巧嘴,還會說蹩腳的普通話,人販子每次來都住在她家裡。
不白住,村裡光棍來這看貨,收取十塊錢辛苦費。
“老妹子呀,這些年不見,差點沒認出,我記得,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很多男人看上你了呢。”張大牙一笑,露出兩顆長歪的門牙,“話說,這次怎麼就你自己啊。”
花姐歎口氣:“我那口子忽然吃壞了肚子,在鎮上打吊瓶呢。”
“難怪,沒力氣可到不了咱這裡。”張大牙點點頭,看了眼坐在角落情緒低落的漂亮女孩,“你打算賣多少?這個數行嗎?”
這幾年,村裡的光棍急壞了,但也沒辦法,誰讓他們出不起太多錢呢,好不容易來了個,還是這麼好的貨,頓時轟動。
有條件的沒條件的都來了。
競爭難免。
張大牙從中看到了新的商機,不說賺個差價吧,好處費沒問題。
花姐搖搖頭:“大姐啊,你應該懂行情,現在說個媳婦多少錢,彩禮多少錢?怎麼可能這個數。”
這時,一個滿臉橫肉的矮壯男人推門進來,扔下十塊錢,然後,眼睛從漂亮女孩身上挪不開了,上前就扯衣服。
人販子花姐身上像安裝了彈簧,又像被嚇壞了,跳過來雙手張開護住女孩:“你要乾嘛?”
矮壯男人理直氣壯:“驗貨啊。”
張大牙有些奇怪花姐的反應,使了個眼色,介紹道:“這是村後的根強,跑山貨的。”
根強是最有可能買下的,彆看他人不高,本事大著呢。
她當然想不到,眼前兩人真實的身份。
漂亮女孩,正是梁錦繡,人販子花姐,是那位拐賣她的中年婦女。
“我管他誰,不交錢想占便宜,我這裡沒這個規矩。”花姐狠狠推開矮壯男人,提高嗓門讓外面的人一起聽著,“買了後想怎麼樣就這樣,沒錢抓緊滾蛋。”
矮壯男人皺眉:“多少錢?”
花姐按照之前說好的不耐煩道:“看誰出的多。”
張大牙眼見氣氛不好,拉住矮壯男人低低道:“都這樣,你最高出多少,給嬸說一下。”
矮壯男人明白了,咬咬牙,比劃了個數字。
張大牙滿意點頭:“回去吧,明天一早給你消息。”
價格非常滿意。
張大牙親自送矮壯男人出門。
她一走,花姐立刻變了臉,陪著笑小心翼翼向梁錦繡保證:“你放心,有我在,誰敢碰你一下,我和他拚命。”
梁錦繡一點都不領情,哪怕她是在戴罪立功。
同為女人,她親手把一個個女人送入火坑,她有心嗎?
有生而為人最起碼的一點良知嗎?
沒有。
她現在主動配合警方,是為了自己。
梁錦繡低低道:“彆再和她扯了,你不用管我,想辦法去看下娜娜的媽媽到底怎麼樣了。”
山穀外面,警方早已準備好。
沒接觸案件之前,她認為應該不難,軍隊當地警方直接過去,敢反抗就武力鎮壓,把所有人都抓起來挨個審訊,救出被拐賣的同胞。
如果能這樣,就不會讓她冒這個危險了。
當地警方不是沒來過。
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山民熟悉大山的一草一木,不等警方趕到,早已把不聽話的女人藏進深山。
留下來的女人,生了孩子已經認命,再加上有了孩子,家裡人的態度也會變化,不再像以前一樣鎖著,也不再輕易打罵。
地獄裡的一束光,哪怕是來自惡魔的,也讓人無法拒絕。
很多女人就這樣,不知道自己產生了斯德摩爾綜合症,反過來幫助買自己的惡魔,矢口否認自己是被拐賣來的。
人販子紅姐有過親身經曆。
就像剛才吧,那個第二個被她賣到這裡的女人,那個曾經恨不得生吞她血肉,一口咬掉男人半隻耳朵的強硬女人,背上背一個,懷裡抱一個,眼裡沒光了,也沒了仇恨,見到她,竟然客客氣氣問好。
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叫聲。
“咕咕喵,咕咕喵。”
是小老四。
這次行動,雕姐自然義不容辭,小老四,兩隻小鬆鴉,都跟著來了。
人販子紅姐還想在梁錦繡面前好好表現,爭取讓她給自己說點好話,聽到叫聲乖乖閉嘴:“它說什麼?”
她現在怎麼說呢,比起警方,更害怕梁錦繡。
害怕梁錦繡讓金雕把她叼到空中,像自家男人那樣,被摔的半身不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