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一隻羽毛紅亮的大公雞跳上窗台，努力伸長脖子，羽毛炸起，向著東方天際開了嗓：“起床啦，喂雞啦，我的媳婦們餓壞了。”
梁錦繡痛苦極了。
村裡家家戶戶都養雞，所以，以後每一天早上都要這樣嗎？
半睡半醒一直到八點。
梁錦繡爬起來先去看白頭翁。
沒有意外。
特意從果園帶回來的水果一口沒吃，一夜過去，公白頭翁情況更差了，它緊緊依偎著愛人早已僵硬的屍體，聽到動靜，微微睜開眼，又慢慢合上。
梁錦繡歎口氣，一句話說不出來。
鄭芳走進來看了眼：“沒用的，待會埋了吧——你李奶奶去城裡了，讓我給你說聲。”
梁錦繡一楞：“去城裡乾嘛？”
昨晚她真怕兩個老太太一言不合動手，那麼大年紀的人了，可不行，盯了好一會，確認沒事才回來。
鄭芳莫名其妙：“還能乾嘛，去看兒子唄。”
梁錦繡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這些年她雖然不怎麼在家，但隱約知道，李奶奶和兒子的關係並不好。
早飯已經做好，煮的柴雞蛋，黃澄澄熬出米油的小米粥，涼拌黃瓜等幾個小菜，看似常見，其實味道沒法比。
剛吃完，來了位不速之客——中巴上剛見過的玉紅姑姑。
梁錦繡頭大了，兩家人沒熟到串門的程度，那麼，說媒來了？
趁著大人說話，她剛要準備溜，被喊住了。
“錦繡，你彆走啊，我來有事找你。”玉紅姑姑顧不上客套了，急火火說明來意，“那隻白頭翁呢，還活著沒？”
這些年短視頻火速發展，甚至代替電視成為最大的消遣，她緊跟潮流注冊賬號，發發身邊的人和事。
沒多少人對一個大媽的日常感興趣，不好看也不沙雕，平常也就為數不多的家人親戚點讚。
昨天看到白頭翁，她立刻敏銳聞到流量密碼的味道！
沒曾想，結果比她想的高無數倍。
一夜過去，點讚好幾萬，瀏覽量五百多萬。
親娘哎，她這是要火了。
幾人聽完全都來了興趣，湊過去看評論。
“真正的愛情隻存在於動物，人類不配擁有。”
“我問我老公，如果我死了會怎麼辦，他說，應該一年不會找。”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我懂這句話的意思了。”
“.........”
除了各種感歎，最多的評論就是想知道後續。
玉紅姑姑非常專業建議道：“錦繡，機會太難得了，多少人想要的機緣，你開場直播吧，絕對能漲粉好幾萬，以後沒事賣賣水果也行呀。”
梁錦繡稍微想了下，同意。
回老家發展，早深思熟慮過，她要做新時代的農民。
電商時代，怎麼能不直播賣貨呢。
再則，那麼多人關心，希望能通過這件事，讓更多人看到真愛。
也算弘揚正能量。
玉紅姑姑先拍攝了段短視頻，在評論區置頂情況以及這邊直播的賬號。
梁錦繡也準備好了，幾乎開播瞬間，立刻湧進來幾十人，接著在線人數蹭蹭上漲，五分鐘不到，人數高達四千多。
這個人數幾乎彆的上小明星了。
還是剛開始呢。
玉紅不敢打擾，激動地狠狠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評論區清一色迫不及待想看到白頭翁。
梁錦繡不喧賓奪主，鏡頭緩緩對準紙盒。
白頭翁似乎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圓乎乎的小腦袋趴在愛人胸膛，看起來，像是一對相擁而眠的情侶。
“不敢想，它此刻有多絕望。”
“小鳥，你不要這樣，愛人死了，生活還得繼續，堅強起來好嗎？”
“快強行給它喂點水和吃的，看這樣子，估計撐不了多久。”
“播主，送寵物醫院吧，所有的花費我來出，真的，你隻要全程直播，我立刻給打款，額外還給你一筆答謝費好不好。”
“........”
“現在有一萬多人在看著你，他們為你和愛人的故事感動，更希望你振作。”梁錦繡看到走心的評論就輕聲念。
人多力量大，儘管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還是不想放棄。
就這樣，大概過了半小時之後，雄性白頭翁忽然猛烈抽搐幾下，烏黑的眼睛往上翻，露出大片眼白。
這是，身體臨死前的自然反應。
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梁錦繡不再猶豫，對著看不見的上萬人輕聲道：“我們一起送送它們吧。”
三伏天，氣溫三十多度，雌性白頭翁已經有點味了，過不了多久，會發臭長蟲。
鏡頭很快出現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藍色野花，金黃色花蕊，一枝開幾朵，有的掛著清晨晶瑩剔透的露珠，遠遠看去，美的朦朦朧朧。
當梁錦繡挖好坑，彈幕區淚目了。
其實對於果農來說，非常討厭白頭翁，這種鳥，以水果為主食，吃就吃吧，這個啄一口，那個啄一口，隻吃中間熟透的一點。
破了相的果子，隻能低價出售。
最氣的櫻桃熟的時候，市價幾十塊的櫻桃，一口下去，幾毛錢沒了。
恨死個人。
但一碼歸一碼。
梁錦繡在坑底鋪了層藍色小花，輕輕把雌性白頭翁放進去，然後，把公的放到坑邊，輕聲道：“我很喜歡這種花，我想，你的愛人或許也會喜歡，它遇到你，一定很幸福。”
很多人開始刷蠟燭禮物，小小的火焰柔和搖曳。
梁錦繡抓起把黃土，輕輕灑落：“看她最後一眼吧。”
也就在這時，雄性白頭翁用力睜開眼，似乎用最後的力氣，響亮鳴叫了聲。
梁錦繡眼睛發熱：“它說，謝謝，請把我一起埋了。”
沒人相信梁錦繡聽懂了，但是，好像又感覺合情合理。
從伴侶死去的那一刻，它便決定不獨活，在它心裡，愛情勝過一切，包括生命。
生同衾，死同穴！
可是，它還活著。
它自己動了，坑底的愛人讓它爆發出力量，爪爪和翅膀一起用力，艱難站起來，一頭紮進坑底。
它溫柔鳴叫了聲，輕輕蹭了蹭伴侶的臉頰，翅膀用力張開，像平常那樣遮擋風雨酷暑嚴寒般，摟住愛人，然後，緩緩閉上眼。
鳥兒沒有人的五官，然而，很多人感覺這一刻，它似乎幸福地笑了。
它就這樣走了。
用翅膀遮住黃土，給愛人今生的最後一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