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1 / 1)

越長歌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盤腿坐在榻上,鬆鬆散散地向前傾著身子。

而衣衫半解,自肩頭褪下,露出了肩膀連著後面皮肉的一角。

細細密密的疼從肩後傳來。

她扭頭去看,卻被柳尋芹戳著臉頰推了回去:“彆動。”越長歌又覺出一段刺麻的痛意,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聽到一聲“好了”。

這時越長歌才想起來剛才中過毒,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上,果不其然,雙手的筋絡又恢複了原狀,不再隱約泛黑。

“都說了彆去打架。就算你能贏,也討不了什麼好。”

身後那道聲音涼颼颼的。

“有你在,”越長歌笑了笑:“我怕什麼。”

“那要是我不在呢。”柳尋芹彆開身子,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你若是荒郊野嶺地遇上她了,看不順眼,明知會中毒還要逞一時痛快。到時候快死了沒人給你收拾。”

越長歌湊過去,仔細盯了她半晌。

柳尋芹也盯著她,有些不適應地往左邊偏了個微小的幅度:“乾什麼。”

那雙紅唇一勾,眉梢略揚,儘顯顏色:“關心我就關心我,能不能不要還順帶罵我一頓。”

“你錯了。”柳尋芹:“是罵你順帶關心一下。”

“這樣啊,”越長歌眉尖微蹙:“好凶。”

越長歌向後伸了個懶腰,一舉靠在了柳尋芹的身上。柳尋芹抵在她肩膀後面,問:“你晚上叫我過去乾什麼?”

說起這個,時候耽擱得太久,滿桌好菜都快一掃而空倒掉了,自然不能再把她叫過去,不然對著空空如也的碗筷豈不尷尬。

“吃飯。”越長歌無奈道:“佳肴呢。但現在沒有了。”她沒說是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的菜。

既然是很尋常的事,柳尋芹的思緒便並沒有太注意她的這餐飯,反而是放在了柳青青身上。一樁小細節。說起來,前些陣子那個小孩一直想著拜入靈素峰,鑒於養天宗的關係。

平時依舊有些接觸無可避免。

但近些日子倒是不怎麼見人影。

再一見羅芳裘的態度,她頓時明白了,是越長歌乾的——成日押著那孩子跑上跑下忙裡忙外,做苦工似的,因此沒空來找自己。

柳尋芹還以為是她終於放棄了。

這路子很像從前。她從小就是個不怎麼喜歡和彆人打交道的人。但是因為成名很早,有些交流是避不掉的。

而越師妹會代她去出風頭,吸引所有的目光。她本就長得光鮮亮麗,性格又奔放,這於她而言並非難事。

那時自己雖說對她多有嫌棄,卻還是願意與她一道走,興許也是緣由此處。

無意的利用。

柳尋芹蹙著眉無意想到了這層,又念起前陣子越長歌似乎因為柳青青煩得抽人,而今日越長歌算是招惹上了羅芳裘,那個女人心腸歹毒,日後於越長歌還有數不儘的麻煩。

柳尋芹看

向越長歌的肩頭,就在不久前,那裡流出來的血全是烏的:

“你收柳青青為徒,頭疼的事不會少的。”

越長歌道:“近日除卻讓她下了回瀉藥……本座把她放在身旁管著,倒沒闖出彆的禍事來。”

越長歌從手上的納戒裡掏了個白瓷碗出來,捧在手心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柳尋芹似乎並不讚同:“總有看不住的時候。”

“那怎麼辦?放出來她——”越長歌:“又是給我大徒兒下蠱又是沒完沒了地折騰你,沒人受得了。”

她輕輕敲了個響指,一團清澈的水掉落在了白瓷碗內,顯得那瓷碗更加透亮白潤。

越長歌又一揮袖子,熄滅了滿屋的燈火。她懷裡揣著個碗,一把拿捏起柳長老的手,輕快道:“有了。跟著我來。”

此時天色仍黑,滿天的星子撲簌簌地閃,像是蝴蝶抖粉似的。

不見明月,而清風猶在。

越長歌一手執著那碗,她笑了笑,遞到柳尋芹手邊。

“給你。”

晚風中,女人的嗓音難得溫柔:“沒送成菜,隻好送你這個。”

“怎麼了?還在想?”

“是怕我那邊麻煩嗎。”越長歌又緊接著說,去牽柳尋芹的手:“沒關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況也……”

“如果是為了我的話,”柳尋芹順手接過那碗,沒往裡面看,她的思緒興許還在繼續上一個話題,她冷靜地打斷她:“沒必要。”

聽到這句話後。

越長歌臉上的笑意淡去,她道:

“我又不是賣給你人情讓你下次還,也未曾讓你感激於我。哪怕你不曉得也沒關係,畢竟我做何事隻圖一個心甘情願,本座自個兒高興就行。”

“你何必要同我分得這麼清楚?”

“說起來這事,”越長歌道:“儘知道凶我,方才也是。為什麼我對你的好,你一點點都不肯領過去呢?”

她看著柳尋芹,沉默片刻,又道:“哪怕說好了的那天,甚至也感覺不到你有什麼高興的。你說你不會湊合地選一個人,我想你獨來獨往慣了,身旁根本不缺什麼。所以本座不是你湊合的,而是自個兒強行拴在你身上的,有趣時算錦上添花,沒趣時就是多餘了。對麼?”

“並沒有。”柳尋芹同樣果斷地否認,她不喜歡把這些東西混淆在一起談,她僅僅隻是想聊聊柳青青那事兒,越長歌本沒必要因為自己招惹上這些禍害的。哪怕騷擾一下,不管不理,隔的久了也就淡了——太初境鄰居宗門,無法撕破臉說話,這是代價最小的方式。

然而越長老似乎用著自己卓越的發散能力彌漫了整個話頭。

柳尋芹下意識想要把話題糾回來,她一抬頭,望見的卻是師妹微紅的雙眼。她眸光一撇又轉過去,眨著眼睛,隻留給她半邊側影。

最後那影子也未曾留下,徑直轉身走了。

柳尋芹手裡捧著那碗水,她往越長歌消失的方向走了幾步。水

花兒碰撞在壁上,撞得飛濺起來,浸潤了她的拇指。

她往下看去,碗裡水面清朗,碎碎圓圓,兜著夜幕上滿天的星光。

好一碗星星湯。

*

“乾娘,你遠道而來,怎的這麼快又要回去了?”

柳青青幾步跟上負傷的黑衣女人,她拉著她的衣袖。羅芳裘站定腳步,歎了一口氣:“我受了傷,想著回去調養,免得落下了病根。最近你和柳長老關係怎麼樣?先前交代你的事都去做了嗎?”

說到此處,羅芳裘的臉色有些難看:“不拜入靈素峰,你去黃鐘峰做甚?”

“我被迫的。”柳青青皺眉:“是那個女人逼我。柳長老還是老樣子……不過,那個女人倒是答應我帶我去靈素峰。”

羅芳裘氣得嘔了口血:“這種話你也信?”

“無法。”柳青青搖頭道:“境界差距太大,柳長老不想見我,我便進不了那結界。”

“不過是這樣一件小事而已。”羅芳裘的聲音冷淡:“讓你代我去看看柳尋芹到底有何不傳之法,試探試探底細,這都沒有彆的法子可想嗎。你是她後輩裡資質最出挑的一個,她不教你能教給誰?”

“……”

柳青青低下頭,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乾娘其實柳尋芹最不待見柳家的人。祭仙教地處偏遠,想來是沒有聽說過她們本家的事情的。

但她並不想讓她失望。

羅芳裘丟了這麼句話,見她垂頭不語,又緩和了一些語氣:“罷了,你想和我回祭仙教待個一陣麼?修為果然還是差了些,不方便行事,回去隨我修行去。”

“嗯。”柳青青道:“但是得和我爹說一聲。”

羅芳裘:“有什麼好說的。”她拿起柳青青的手,領著她便走。

柳青青蹙眉道:“乾娘,不然他又要動輒全宗的人來尋我了。”

羅芳裘思忖片刻,“那就說一聲。”但她眉梢一挑,好笑道:“你父親最見不得你跟著我混在一處,還維持著你們柳家仙府的傲骨,你確定此番不會氣死他?”

柳青青聞言也笑了一下:“反正也不是氣第一次了。”

她們一人來到養天宗。柳青青不想進去聽念叨,於是隻躲在宗門門口,收斂氣息,安靜地等著乾娘甩完話回來找她。

羅芳裘走向養天宗主殿,好巧不巧,裡面有一場宴席。宗主正與幾個親戚交談。

她並沒有那麼多耐心等待,正準備推門進去——

沒成想,卻聽見了零碎一句低語。

“宗主高明,如若不是收養了阿青……我們宗門隻怕是……”

“難得一見的木靈根……納入麾下……”

“隻是到底可惜了,不是親生血緣……這宗門……”

羅芳裘眼底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她這下沒有急著推門進去,隻是收斂氣息,靜靜地聽著。

也是,她當年就納悶養天宗運氣不錯,連著幾代後輩資質平平,空有家底,再這樣下去也維係不了幾年。

沒成想生出來了個天資卓絕的柳青青。在此之前,他們宗門已經有近百年沒有出現單木靈根了。

更沒成想到,原來壓根就不是生出來的。柳青青不姓柳。甚至還有親生父母——無甚背景的凡人而已,隻不過在她還年幼的時候,養天宗將那兩人暗中殺害以絕後患,再者是搶了這麼個寶貝閨女。

羅芳裘再聽了幾刻,愈發覺得這所謂名門正派也不過如此,心腸歹毒比起她這種“邪魔歪道”有過之而不及。

而自己,怕是下錯棋了。

她飛身回了宗門口,柳青青眸光一亮,“乾娘,要走了嗎。”沒成想羅芳裘進去再出來以後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把拽開她的手,將她打得踉蹌幾步。

柳青青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怎麼了?”

那張自小看著的美貌無雙的容顏,曾經總是溫柔的,現在卻顯得淡漠了起來:“原來你和她沒血緣關係,白瞎了我花了這麼多心血教你。柳尋芹想必看出來了?我還以為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不然怎麼會有人對著資質如此卓越的後輩放任不管。”

柳青青愣了一下:“乾娘你在說什麼?”

“真可憐。”

那個女人輕嘖一聲,挽起袖間的黑紗,再沒向她拋去過一個眼神,一個人飛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