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1)

“師尊,越長老回來了。”

明無憂自外邊進來,將藥閣最裡間的門開了一道縫。

曾經這句話——“越長老來了”,靈素峰的弟子們不知稟報過多少遍。隻有明無憂格外不一樣,她無意間說的是“回來了”。

看來這個小徒弟真的挺喜歡她的,潛意識竟也將越長歌扒拉進了靈素峰。

柳尋芹淡淡點了點頭。

大概是越長歌攛掇的因素,明無憂這段時日鬆快了許多。看來她傍晚與越長歌進行的茶話會還不錯。

就是有點吵。

不過柳尋芹從未製止過她們。偶爾還能從中間聽到一些趣聞。譬如明無憂偶爾會小聲念叨課業上的困難,她的,她師姐們的。這裡那裡不會的,又隱約覺得師尊講過而不敢去問的。

那不成器的弟子大概永遠不會想到,柳尋芹就在隔壁打坐,不自覺聽得眉梢微蹙。有時候還認命地記下幾個“顯而易見”的愚蠢問題,次日有意無意給她們提一提。

此時。

明無憂乖巧地站在她身旁,沒過多久,又給她用黃鐘峰上曬乾的“香客”沏了花茶。

柳尋芹看到這花茶。

順著剛才的思緒,又想起了某天晚上越長歌和她徒弟的談話——

“嗚……越長老,我按您說的做了,可師尊好像不怎麼樂意喝我泡的茶。她是不是還很討厭我?”

“乖,彆多想,你師尊就這脾氣。一次不行來兩次,以本座的觀察,次數多了……如果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嗯,她一般會放棄糾正你。”

柳尋芹幽幽地盯了那茶片刻,最終還是拿過來,抿了一小口。任由馥鬱宜人的花香味將她的嗅覺淹沒。

她轉頭對徒弟輕聲說:“你下去吧。”

明無憂見師尊態度溫和了許多,受寵若驚地點點頭:“是。”

門外忽地一敞開,嘰哩咕嘟甩進來一個紅色毛球。

那毛球滾在深褐色的地板上,輕輕撞了一下藥櫃,很快開始平攤裝死,變成狐餅。

“柳長老~”

人未到,聲已至。

越長歌側過半張面孔,微微一笑,邁步走了進來,她瞥見地上那抹熟悉的狐餅,彎腰將這狐狸撈在懷中,又坐在柳尋芹身旁。

“那個——”越長歌佯裝關切:“雪茶,她現在可好?”

丹秋噗地支愣起兩隻耳朵。

柳尋芹捂著鼻子輕咳一聲:“你把你徒弟拿遠一點。掉毛,我不喜歡。”

毛茸茸的丹秋從越長歌的膝頭托起,被放在了腳邊。瞧著這隻隨時想溜走的圓毛畜牲,越長歌順手給施了個定身術。

幾縷微茫的水線凝聚起來,將狐狸尾巴一下子拴得嚴嚴實實。

“其實我不大知曉其中內情。”柳尋芹執著茶杯:“不過並不希望門下弟子因為這種無謂的事情空耗精力。你覺得呢?”

越長歌鳳眸一垂,深以為然:“醫仙大人所

言甚是。她們年紀還小,這般年紀都敢談感情了,下一步興許就是親嘴,再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可怖之事,本座已經無法想象。你放心,本座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將她引入正途,不再為禍人間。”

丹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師尊,隻見那女人突然一臉封建保守,正氣凜然,仿佛勢要同自己劃清界限。

有點神似斷情絕愛的滅絕師太。

柳尋芹的坐姿稍微放鬆了一些,上下打量她片刻:“會發生什麼可怖之事?”

越長歌回以清澈的眼神。

“總之,”醫仙大人頓了頓,突然認真地說:“我覺得不會比你那些花樣百出的話本更可怖了。”

丹秋渾身火紅的皮毛在憋笑中上下聳動著,像是在寒風中打擺子。

越長歌勉強微笑道:“話本和現實怎能混為一談。”

“太初境門規之中,沒有同門不得相戀一條。平日所學功法,也對於守身或是雙修上也並無要求。”

“倒也不至於你說的那麼如臨大敵。”柳尋芹低下眸:“隻是沒必要處處留情,心思不定,一來容易招致禍端,二來……浪費時間。”

柳尋芹的視線落到丹秋的背脊上,隻不過瞥了一眼。

壓迫感卻很重。

丹秋的寒意自骨髓裡竄上來,她可憐兮兮地趴著,小聲嚶嚶道:“是雪茶先和我鬨掰的。”

柳尋芹很快抬起目光,重新投向越長歌,她冷漠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越長歌卻有些好奇了,她將小狐狸的臉頰一下子捧起來,搓著頸邊的絨毛揉了揉:“當真?你還有被人始亂終棄的一日?”

小狐狸嚶嚶得更傷心了:“您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嗎?那日我化為翩翩美狐一隻,正圓她想要看我原身的好奇心,結果——她把我錯認成狗了!那種醜陋又愚蠢的東西!這誰能忍?!”

越長歌的手一僵,輕聲說:“……柳柳,你這徒弟,她眼神,平時莫不是揀藥材揀多了,確實有點不好使啊。”

“可能沒見過狐狸。”雖然,柳尋芹聽了這話也有些沉默。

越長歌則立馬倒戈,就著丹秋的腦袋毛一點:“說的是。萬一人家沒見過不是故意的呢?為師平日是這麼教導你與人相處的嗎。”

好一個川劇變臉。

丹秋恨恨地抖了抖狐耳,忽然,她耳廓一動,仿佛想起了什麼。

一陣白霧倏地飄過,霧裡再無紅毛狐狸,隻留一個唇紅齒白的年輕女子,身披火紅裙裾,光彩朗然。

丹秋塌下腰肢,朝柳長老嬌俏地施了一禮,隨後自懷中掏出了什麼。

越長歌眼尖瞅見了《還在為沒有道侶而枯萎麼?》的前幾個字,頓時驚覺這小崽子想要乾些什麼損事。她一手伸過去,“等一下——”

《還在為沒有道侶而枯萎麼?》在兩隻手相撞之時飛了起來,越長歌手腕翻轉,一個優雅的手勢,就要將那本書倏地納入掌心之中。

然而下一瞬,柳尋芹卻

伸手一拿,將其握在手心裡。

她掃了一眼封皮,蹙眉:“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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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秋笑眼盈盈,無辜道:“柳長老,師尊日夜研習此書,堪稱廢寢忘食,似乎多有不解之處,如有時間,勞煩您指點她一二———嚶!”

話還沒說完,已經不淡定的越越長老突然一掌將她摁回了原形,惱羞成怒:“逆徒閉嘴!”

小狐狸咯咯地笑,竄得飛快,宛若逃命一般,揚起的尾巴如風裡飄揚的旗幟,又掉了許多絨絨毛。

柳長老又咳嗽一聲,曲起指節,抵在鼻尖。

丹秋竄到門邊時,一道波動的水幕突然將她擋住。她慌不擇路去跳窗,結果窗戶也倏地一關,斷絕生路。

她的師尊坐得直了些,疊著雙腿,眼眸微眯,手裡捏著個竹笛——那手法像是拿藤棍一般,正虛虛朝她丈量著什麼。

丹秋害怕地縮了縮。

下一瞬,一隻竹笛猛地射來,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兒,橫著打中了她的白色腹部絨毛。

那一瞬毛飛滿天。

又聽見一陣破窗之聲。

整隻狐連帶著那根竹笛從柳尋芹藥閣的窗戶裡飛了出去。

仿佛流星一般消失在天邊。

世界安靜了。

藥閣的一扇窗,本是好著的,如今在上面破了道猙獰的裂口,外頭的風都敞了進來。

“明日記得修窗戶。”

柳尋芹瞥了一眼她,又平靜地將手中的書打開來翻過一頁。

然而下一刻,那本書被飛快地抽出。

越長歌一把將其握在手心,卷得嚴嚴實實,恰好抵在自己的唇邊,擋住了半邊心虛的笑意。

“哦,彆看這個。我那隻徒兒年紀還輕,又不懂事,寫出來的玩意上不得台面,恐汙了師姐的眼睛。”

刹那時,靈力卻迅捷地湧入了她的全身,自手腕處開始僵硬,連帶著胳膊不受控製,仿佛每一塊骨頭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

她恨得咬唇,捏著書的手一鬆。這種本事有時候的確可惡。

醫仙大人不緊不慢地起了身,走到她身旁,垂下眸:“你的話本子我都看過了。還有什麼比那個更加汙濁的文字麼?”

書頁被指尖摩挲時發出一些輕響,不緊不慢的。

“有時聽你翻一夜的書,也不知是什麼讀得那麼起勁。”柳尋芹自她手裡一把抽出書:“原來是在看這個。”

越長歌眉梢微蹙,嘴唇動了動,仿佛說了句什麼。

“你真得逼我……湊過來點兒。”

柳尋芹一時沒聽清,下意識往那邊靠了些許。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一刹那,她面前一暗,襲人的花香頓時濃厚了許多,鋪天蓋地地罩了過來。

耳旁嗬過一絲熱氣。

越長歌的嗓音成熟嫵媚,笑著說:“說湊過來還挺乖,獎勵一下。”

柳尋芹的臉頰上被嘬了一口。

靈力與心緒有關,若是注意力渙散或是受驚,便不如冷靜時控製得當。

隻要擾得,方寸稍微一亂。

柳尋芹到底還是分了下心神。

刹那時,靈力桎梏被越長歌猛地破開,一陣狂風大作,吹得窗子上那破口更是呼啦作響。

藥閣大門猛地敞開。

越長歌一手拈著那書,身法輕靈飄逸,她手腕微揚,垂下的豔色廣袖當風一吹,華麗得很,儘顯得意。

“師姐。”她回眸一笑:“又大意了?”

柳尋芹身形一動,越長歌隨即消失在門口。

兩人倏地化為兩道流光,隱沒在太初境清朗的長風中。

高空之上。

“不過是些下流招數。”

“怎的?下毒難道就很光明正大?”

“咻——”

琴音震開帶毒的銀針。

柳尋芹偏過頭去,束發用的絲帶又被震斷。

她伸手截住彈回的銀針,淡聲問:“你每日不與我乾上一架,是渾身不利索嗎?”

越長歌的聲音自雲端來:“這分明是你先定住人的,柳長老每次都這般不友好,怎麼到頭還賴著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