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很久了。”

蓮思柔將神色收回,又抬眸看著越長歌,眼尾微挑:“那時我還沒有當上這宗主……”說到此刻,她略微睜大了雙眸,無辜道:“想來你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一旁瓷杯微晃,撞得叮一聲輕響。

越長歌衝身旁看去,柳尋芹隻是倒了那酒,自斟了一杯茶,臉上還是沒什麼神色:“無事,你們聊。”

她在心底歎了口氣,轉回目光,又對上蓮思柔。

蓮宗主唇邊噙著笑意,繼續往下道:

“多年之前,我奉老宗主之令,去進購一批貨。正巧趕上你們太初境內門大比,熱熱鬨鬨的,瞧來有趣。”

她的指尖繞起了一絲黑發,拈在手中,似乎有些俏皮。

蓮思柔說那日自己很想進去看看,可惜沒有受邀,被攔在了外頭。正百無聊賴,隻好去一旁的集市轉一轉。

太初境中忙著內門比賽,太初境山下的幾個書攤沒有巡邏弟子監管,各色庸俗不堪的話本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蓮思柔順手翻起了一本。

很快,她手中的話本被人輕輕拿掉。

正疑惑間,扭頭。

那是一個很成熟美豔的女人,分明與她一同站在樹下書攤的陰翳裡,可勾唇一笑,整個人還是亮麗得熠熠生輝。

蓮思柔一時愣在原地,又聽她埋怨道:“姑娘你生得這般可愛,怎麼看書的眼光如此差勁。”

還沒待她作答。

手裡又塞進來一疊嶄新的話本子。

“看點好的。”

“瞧姑娘是合歡宗的服飾,想來見多識廣,對女子情感話本不甚介意。你看看,這兒有師姐妹的,也有師徒的,倘若厭倦了如此千篇一律的門派關係,還有……”

她的聲音很讓人印象深刻,黃鶯般嫵媚動聽,一口氣說那麼長的話,親切卻不讓人覺得聒噪。

蓮思柔順著她的手指落在書封上,卻難得走了神,她莫名地想,這把嗓子真不錯,彈琴唱曲兒應是動聽。

可惜她好像隻是個賣話本的。

“你這人倒是有趣。”蓮思柔微微挑了眉,終於忍不住打斷她:“既知道我是合歡宗來的,為何會主動與我搭話呢?”

合歡道因為功法邪門,又兼之起源於妖族采補的修煉方式,而遭到修道之人的汙名久矣。放眼整個修仙界,大部分修士都覺得這種宗門更近妖道,不屑與之為伍。

“怎麼。”那女人輕笑一聲:“這話本裡我寫儘風月繾綣,也未必是什麼可恥的事。而姑娘有一張嘴,我也有一張,哪裡搭不得?”

蓮思柔本遞要遞給賣書販子的錢,最終落到了那個女人手心裡。

賣書販子顯然很眼熟她,忍無可忍道:“越長老!!您一介修道之人,還是宗門長老,成天沒事和我們小老百姓搶什麼生意?!”

蓮思柔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走的,隻記得那個女人拿到錢以後,聲音愉悅得很

有幾分放肆。

眼前微微一花,徹底沒了人影。

姓越。太初境宗門長老?

蓮思柔記住了這兩句,她拎著一堆話本打道回府。

仔細一看,倒不是人家誆她。她賣來的那些話本於雙修之術上的確不怎麼嚴謹,可辭藻華美,又不失香豔,比起那些庸俗下流的版本,倒是難得令人耳目一新。

其後不過數年,合歡宗宗門內形勢詭譎,血洗了一次牌。

蓮思柔最終當上了蓮宗主,期間發生了許多波折,經曆了一些不可為外人道的磋磨,好不容易熬了過來。這與外界倒沒什麼關係。不過那段日子再怎麼難捱,話本子還是要看的。越長歌年年寫新作,偶有流入集市的,她也就年年托人去買。

而後她當了宗主,沒事不能亂走動,所以還沒來得及見她一面。隻能借這個機會來再續前緣。

聽她講完以後,越長歌揉了揉眉心:“……原來如此,這可真是巧了。”

——廢話。她頂多記得那天賣了幾本收了多少錢,哪裡還記得買家姓甚名誰,又為何模樣?

先前帶來的那幾本新作,早就作為見面禮送給了蓮思柔。

蓮宗主將其放在一旁,卻不看,隻是問道:“這是專送給我一個人的麼?”

她問這話時,神情溫柔,滿是傾慕之意。

越長歌歎了口氣,沒有作答,她支著下巴,隻是慢慢擺弄著手中的熱茶。

合歡宗的茶到底沒有黃鐘峰的醉人香氣,她不怎麼喜歡。

橫豎在這場平平無奇的初遇裡,她也沒聽出來任何值得人怦然心動的地方。雖說蓮思柔觀骨齡比她小一百多歲,到底也不是個十八懷春少女的年紀。堂堂一宗之主,難不成還能因為看幾本風月話本惦記上她?

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

她挪過神色,注意到柳尋芹一直很安靜,垂眸抿了很久的茶。

越長歌落在膝上的手微微動了動,最終還是,小心地抬了起來,想要去覆上另一隻。

柳尋芹似乎對這個故事不感興趣,對於越長歌無意惹來的桃花也沒什麼想要說的。

她慣來喜靜,從不多言,本來如此。

越長歌的手有些猶豫地僵住,頓了良久,最後還是輕輕一縮,落回了原處,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衣裳上的紋路,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翹著。

話說起來,她從未對自己表露過任何心跡,每每針鋒相對、又大事化了,六百年過來……總是如此,雖彌足珍貴,始終差了一步,算不上情人,更算不上道侶。

也,合該如此。

合歡宗宗主傾情相留,本是可以住留一日的,不過柳越二位長老以宗門內務繁忙為由頭,推辭了過去。

能看得出蓮思柔神情有些失望,甚至一直將她們倆送出了合歡宗所在的深穀才罷休。

一連走出很遠,桃花盛開的香味不再。

隻有清風伴著晚霞,徐徐迎面吹來。

越長歌難得也少了

些話,一雙嫵媚的鳳眸微微眯起,沒有來時那般精神。倒是柳尋芹走了半路,發覺她太過沉默,不痛不癢地開了個小玩笑:“怎麼,魂落在合歡宗了麼。”

越長歌嗬了一聲,不知是笑還是在歎,她低頭撩起耳畔的散發:“落你個頭。”

地面上的磚石是灰色的,這一帶鋪得平整,隨著人走動,一塊,兩塊……在目光裡流淌。瞧著有序,卻無端讓人混亂起來,她的心臟微微發緊,像是哪個地方被揪住了。

越長老蓄了會兒莫名的心緒,最終狀若無意地問:

“柳長老啊。”

柳尋芹聞聲偏過頭,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越長歌笑了笑,如往常一般八卦道:“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非得喜歡人嗎。”

越長歌又被她嗆了一口。

“什麼?”

柳尋芹感覺自己被揪過去了一點點,越長歌欲言又止地打量她,仿佛在看一隻迷途的羔羊,“師姐的癖好,竟然這麼特殊嗎?”

柳尋芹面無表情:“收起你那些下流的想象。我是說……”

她瞥了她一眼。轉過頭,蹙起眉梢,卻不再說話。

“是說什麼?”

柳尋芹一手將衣袖帶起,無意捏在腹前,“沒什麼。”

這個時辰本要日落,街上本不帶多少人影。然而稀奇的是,竟然有幾撮幾撮的修士聚攏著,甚是好奇地衝這邊投來打量的目光。

“要怎麼拜入太初境來著。”

“……你信我的,剛剛還在鋪子裡看到的,就是這位了。”

“是她嗎?模樣太年輕了,實在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憑一己之力寫出讓吾輩痛苦了整個修仙生涯的著作的女人,原來長這樣。”一個修士痛心疾首地掏出了本破破爛爛的《三千丹籙》、又甩出了本《藏藥籍》,還抖落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散篇雜論,隻見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注釋。

修士辛酸而夾雜著一絲得意地,向周圍的道友展示著這幾本“功績累累”的破書,遂收割了一波同情或羨慕的眼神。

這些細小的紛擾隻在遠處響起,像是湖水之中的魚群一般,真若過去,他們頃刻間就四散走開了,並沒有人敢湊上前來。

越長歌將這些動靜聽在耳朵裡,看了一眼柳尋芹。

也難怪,這種看人如同看死人的氣質和眼神——瞅誰誰哆嗦。

“甚吵。”柳尋芹微微蹙眉,輕聲嘀咕了一句。

她甚至稍落後半步,走在越長歌身側,靠近了一些,大抵是下意識想要避開人群含蓄的打量,圖個清淨。

隻不過靠近了,又落後了些,走起路來不怎麼便利,總覺得哪兒不舒服。

越長歌察覺到了她的不適應,撩了一下耳旁的散發,若無其事道:“挽著會好一些的?”

本是隨口一說,越長歌手都沒動一下。

這句話像是空寂地對著天放了個炮,聲音散了,應該不會有回響。畢竟她那冷漠不近生人的師姐啊,總是擅長拒絕一切親昵的行為。尤其是自己的。

然而世事總是無常。

在穿過街尾時,空虛了許久的胳膊肘處,卻淺淺地,有些生疏地搭上了另一隻手。

挽得很輕,仿佛她倆不熟。!